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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茶楼偶遇道因缘(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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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盛三年,九月的帝都,叶落秋来,这天气却还是未能摆脱酷暑夏日,炎炎热浪扑面袭来。
这一日,午时过半,戏莲楼外停了一辆略显破旧的马车,不一会儿,一个二十五六的男子撩帘而出。他一身灰白色长衫,发丝扎得一丝不差,面无表情中无端让人觉得压抑沉闷。他脚步刚站稳,紧接着又下来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那少年却是杏眸红唇,一袭淡黄色窄袖薄衫,微微一笑间柔媚俏皮。
两人都没有进去,而是齐齐转过身。那少年低头撩起车帘,与此同时,一双纤细白皙的手半没在广袖间缓缓伸出,那白衫男子恭敬地伸手去扶。
楼里的小二见这两个下人衣着不凡便知那最后下来的主子也定是个世家公子,赶忙迎了出去,替那车夫拉着缰绳。侧过头时,便见那主人家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公子,一袭淡紫长袍,额发覆眉,竟是还未出嫁。
他脸带面纱,看不清容貌,只是一双细眉斜飞,吊梢眼角,万种风情间却透着丝丝慎人的冷意。
事实上,他的神色确实极冷。抬头扫了眼那戏莲楼颇有古韵的三个鎏金大字,视线落到那小二身上的时候竟让她瞬间抖了下肩。此人正是楚清琼,而身边跟着那两人,一个是当初他祖父的贴身小厮书南,一个是近身伺候他的秋兰。
“可还有雅间?”
那小二听那白衣男子平声问话,一下子回了点神,机灵地一点头,“有,有。”又对着那紫衣公子笑道,“公子里面请。这戏莲楼可是我们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看戏赏莲吃酒,三者皆不误。公子看似是第一次来吧,不如先上些点心,再过一刻,楼里戏台下午的场子就要开演了,到时再一起上些菜色。您看如何?”
戏莲楼那块匾额下面虽然刻着方记两字,可谁都知道,她们东家乃是京城大名鼎鼎的富商陆家的少正君。底气如此足,她刚才不过是惊讶罢了,怎么可能真会被那气势给怔住。
“也好。”楚清琼点了点头,面纱下,红唇似乎勾了勾。
那小二笑应了一声,领着他们一路上了二楼。戏莲楼是一座环形筒楼,绕着最中央的那一方荷塘环绕而建,正对着街道的半楼是迎客的主楼,而隔塘而望的,则是一处宽敞的戏台。这个时候,楼里生意极好,大堂桌椅早已坐满了人,就是二楼雅间,他们每经过一处都能听到里头噪杂的喧闹声。
“公子您来得巧,最里头那一间厢房的客人正好刚走。虽然地方偏里,可视线还极好的,公子放心。”那小二回头,解释了一句。
他们此时正对着最右边倒数第二间雅阁的门前,小二话音刚落,但听那扇雕栏木门吱呀一声突然从里打开。只见一年轻女子侧着身一边点头小声说了句知道了,一边迈着步子走出来。
她没看前面,而楚清琼正听着那小二的话,目光漫不经心地扫着一楼大堂,也没注意。直到耳畔突然传来书南一声:“家主小心!”才皱了皱眉,转过头去。
眼前阴影压来,他下意识要往后退,可到底躲闪不及直直被撞了一下,手虽被人扶着,还是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腰间被人托了一下才稳住了身形。
他抬眸去看,那女子抽回搁在他腰间的手,歉然地朝他作了个揖:“在下一时不察冒犯公子,还望公子原谅。”她看上去还未过二十,气质很温雅,澄澈的双眸很是诚恳,一笑之下左边酒窝隐现,让人下意识觉得亲切,倒不好责怪她冒失。她说完,大概是觉得两人凑得太近,又往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今日公子这顿饭便算在在下身上,就当给公子赔个不是。”
“不劳——”楚清琼话未说完,那雅间里突然又探出个白衣女人,年纪要比她大上三四岁的模样。
那人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却在看到他时,突然挑了下眉,目光暧昧地在她们之间来回游离了一番,然后一拍那女子的肩,调笑道:“唐小欢啊,美人就在隔壁吃饭呢,你回头再看也来得及。赶紧去问姐夫拿酒去,要不然,老大可要发飙了。哦,对了,再给我家小念儿买个糖人回来。”她指使完,也不顾别人什么反应,极其潇洒地一侧身自顾自地进了屋,将门一甩。
留下唐欢尴尬地对他解释道:“公子,唔,莫介意。她是性子使然,并非有意冒犯。”她又跟那小二嘱咐了一句上戏莲楼里最好的菜色,朝着他拱了拱手,匆匆忙忙下了楼,也没注意到,楼上,楚清琼眯着眼,神色莫名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瞧不见,才转身进了雅间。
***
那小二倒是很听话,戏台上锣鼓一鸣后,陆陆续续就给他上了各种菜色,大大小小的盘子挤满了一桌。屋里此时只有两人,楚清琼坐着,书南恭敬地立在身后,而刚才那名叫秋兰的黄衣少年,已被他遣去独自寻客栈了。
楚清琼解下面纱,露出一张浓妆艳抹满是成熟韵味的面容。书南拿起筷子替他布菜。
“家主,方才那女子可有什么不妥?”
楚清琼是楚家长房嫡子独嗣,十三岁便继承楚家。而书南曾是楚家老太君近身伺候的小厮,当年楚老太君过世后,便跟在十五岁的楚清琼身边,替他管着楚府的账目,到如今,已有五个年头了。
“她是唐家的人。”
唐欢,唐家七少。他轻轻抚了抚腰间挂着的玉玦,眸中光芒闪过。刚才那白衣女子,他若是没看错的话,应是京城有名的茶商,苏家如今的当家人苏算梁。
唐家那文侯之名已然不复当年,后来回凉城祖宅守孝间几乎是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唯有她,相交之人虽不多却个个权贵,情谊颇深。
***
京城有两家酒楼最有名,一座是戏莲楼,一座是朝最楼。两间酒楼都与陆家颇有牵连,前者乃是陆少正君的嫁妆,而后者则完完全全是由陆少当家陆千遥一手建起,算算时间,到如今已有五六年光景。
朝最楼刚开的那年四月清明,各家公子主夫扫墓回来,途经这才开业没几天,还乏人问津的酒楼,便见七个女子在那高台处喝酒作诗,舞剑吹箫,谈笑风生。紧接着,朝最楼便一跃而起成了王孙贵胄翩翩公子聚首谈天的唯一选择,而那帝都七少之名也随之声名鹊起。
不过,两年前,这势头是渐渐淡了下来了。她们七人本来隐隐是以身份最为尊贵的八王爷萧茹倾为首。但先皇退位,新皇登基后的景盛元年,这位八王爷携着王君外出游玩,至此三年从未归京,再加上,陆少当家陆千遥,莫大少莫无沙,苏三少苏算梁,秦四少秦昀,白四少白芷阳相继成家后,她们终于也不再是各家主夫公子最最关注的重点了。
七少之名传开时,唐欢那年才十四岁,是她们中间最小的一个,没过一年,唐家的老夫人就去了,她们一家子便回了凉城的老宅守孝,直到今年三月才刚刚回京。因此,其他六人名声显赫之时她却几乎是游离在外,往往都是数来数去怎么少了一个时,这才有人想起还有那唐家七少呢。
不过,唐欢性子本就温和,并不在意。用苏算梁有些夸张的话来说,是人家打了她一拳她说不定还朝着别人笑呵呵。更何况,有她们几个个性鲜明张扬的人物做对比,她这样的还真是容易被忽略。
唐府其实还没出孝,到了今年年底才算真正结束。只是,陆千遥见她回了京城,想着她们几年未聚了,今天才在戏莲楼开了一桌,把剩下的五个都叫了过来。
***
唐欢双手捧着个酒坛子回来了,刚跨进门,就被雅间里唯一一个小丫头扑了个正着:“姨姨,念儿的糖人。”这丫头叫苏念,是苏算梁的独生女儿,今年才三岁,不过人小鬼大机灵得很。
“喏,给你。”唐欢蹲下身子递给她,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苏念接过,乖巧道了声谢,身子一扭,就倚着她娘亲去了。
唐欢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模样,笑着道:“阿梁姐,念儿可真乖。”
“那当然,也不瞧瞧是谁家的丫头。”苏算梁得意洋洋地回了一句,只是话音刚落,坐在她旁边的陆千遥就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我们一屋子女人聚一聚,你把小念儿带过来干嘛?该不是你家那位又闹脾气了吧?”
“唔,我,我家箫儿性子好得很,你可别乱说。”万一传到他耳朵里,要是以为她背后说他坏话,那她睡书房的日子岂不永无止境了?陆千遥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嘁了一声,都不理她。
唐欢走到圆桌最里头正对大门的那个位置,拍开泥封,正想给莫无沙倒酒,人家却直接单手揪过酒坛子,噗通噗通就往自己桌前那大碗里满满倒了整整一碗,酒面晃了几下,顺着碗沿滴到了桌上。莫家世代为将,莫无沙小时候就挺豪气,去打了几年仗回来,是越发不拘小节了。
她们几人都不怎么爱喝酒,只有苏算梁有点酒瘾,可偏偏胃不太好,被她家夫君管着如今也只有看的份了。所以,通常,她们小聚的时候,只有莫无沙一人会喝。
陆千遥见唐欢坐定了,才又问她道:“方才你在外头撞到个公子是不是?”
唐欢点点头。“怎么,千遥姐你认得?”
“嗯,若是没看错的话,那人应是古朔盐商楚家如今的当家。”陆千遥就坐在莫无沙旁边,方才门一开,她的视线正好能看到外面。她指节习惯性地敲了敲桌,“不过,楚家的生意都在江南,怎会儿来京城?”
苏算梁刚才就被她损了一句,心里极度不爽,瞧不得她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立刻见缝插针:“人家带着面纱呢,你看个眼睛就能认出来了?他跟你很熟吗?谁说就一定是那楚家的人了?”
她话音刚落,那边,秦昀却是一点都不给面子地直接一锤定音:“是他。”
“……你又哪里知道了。”
“五年前,我给楚府的老太君看过病,那时曾见过这位楚家主。”她们秦家世代学医,当时,因为楚老太君病危,她在楚府呆了近半个月有余。
苏算梁撇撇嘴,转而对唐欢道:“唐小欢,这男人你喜不喜欢?刚才你下楼的时候,他可是盯着你瞧了好久呢。”
唐欢以为她这是随口乱说的,毕竟阿梁姐这人说话夸张惯了。正要开口,可转眼却见陆千遥也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唐欢不禁苦笑,她们几个相继都成了亲,而她因为身有重孝拖了好几年,至今仍旧孤单影只。以至于,这次回来,她们几乎日日都寻思着给她说人家,就是向来不管这种事的莫无沙,那天一上门,第一句话就是洛家有个表亲还未婚嫁,如此这般。
“阿梁姐,我在家中排行最小,前头还有姐姐们皆未成亲,哪里轮得到我。”
苏算梁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似地对陆千遥道:“说起来,她以前不是喜欢书呆的弟弟吗?”
白芷阳刚喝了口茶,被她点到名,吓了一大跳,那口茶水直接呛在了喉咙口,一边咳一边焦急道:“阿梁,你千万,咳,千万别瞎说。他如今已是凤后,身份不一样。”
她这么说,唐欢也立刻附和。说起来那不过是她十三岁的时候一场单相思,要说有多喜欢吧,那也不见得。如今想来,应该只是欣赏多一些。
苏算梁翻了翻眼皮,却觉得她们有点小题大作。这地方就七人,门都关着,她声音又不大,难道还怕隔墙有耳不成?白芷阳被她这么一吓倒是想起了一事,问唐欢道:“对了,阿欢,你到年底可是出了孝?”
“嗯,腊月初就该出孝了。”
“哦。那你先前不是与我说要出仕吗?是打算参加明年的科考,还是再等三年?”
“我打算明年便去考。”
白芷阳点点头,“也好。那你回头做些文章给我送来,到时候让我娘给你看看。”白家世代书香,教书育人,出了三位大儒无数夫子。这京城里最有名的观水书院便是白家所建,一代代的天子门生大多皆是出于此处。而现在的白家家主曾是皇上的太傅,能得她一番指教,必然受益匪浅。
“哎。多谢芷阳姐。”
她其实是一直有心走仕途的。一来,本也喜欢读书;二来则是有心想重振唐家。当初萧太/祖登基时,一共封了一文一武两家侯府,而唐家的先祖唐子缪正是文侯出身,文采卓然,当世无人能及。
只可惜,自她之后的子嗣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唐欢她娘唐燕凌更是沉迷美色,家中夫侍众多,徒留文侯之名,却早就不复当年。不过,唐家主喜欢男人也算不得大罪过,一不偷人二不抢,先皇拿她也没办法,更何况养着这种人总比那些乱臣贼子好得多,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唐欢,她十二岁那年丧父,本来十五岁想下水参加春闱试上一试,可谁想,那一年还没出孝,唐府的老夫人也紧跟着没了,这么一守又是三年,一拖拖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