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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六章 无回 ...

  •   “阿桑。”阿卓和把信摊在了桌上。
      “这么大的事,你我二人无法定夺。再说,这不是王爷的笔迹,此信真伪,还有待考虑。”
      “我自然知道这不是王爷的笔迹。既然笔迹不对会让我们起疑,王爷何必多此一举?如此这般他必有自己的原因。”
      “弘燚是王爷的异姓兄弟,他们相熟,何不叫他共同商议?”
      阿卓和犹豫了一下。
      “你还不愿信他?”阿桑妲起身,背对着阿卓和。
      “阿桑。”阿卓和走过来,把手搭在阿桑妲的肩上,“对不起。你……是明白我心中的恐惧的,如今,你找到了依靠,可我并没有。我真的,除了你以外,谁也不敢全信,包括,王爷。但是我知道……”阿卓和叹了口气,“我若只信你一人,那是任人唯亲,治下不力。谨慎总是该有的,但这过分小心,不是一个大汗,不是一个伊赛人,该有的作风。这是我们共同的大事,我们理应共同商议。等一下,你叫弘燚过来吧。”说着,他叫来了戡代,吩咐戡代去传精兵统领陈蠡、弓箭手统领穆德伊德萨莱、骑兵统领库卓蠹隆、步兵统领喀德潜、刺客统领胡斌等重要将领前来议事。
      待众人到了城楼之上,阿卓和便把这件事郑重其事地说了,然后问道:“各位对此有何高见?不过本汗话说在前,这并不是王爷的笔迹。”
      钟离珏道:“这若真是王爷的笔迹,反而不可信了。据我所知,王爷早前练剑,右臂重伤,根本无法执笔。”
      众人不置可否,窃窃私语。阿桑妲起身道:“驸马乃是王爷的义弟,各位有何异议?驸马曾经置身局外,或比我们更能看得清战况也未可知,我们不如听听驸马的见解。”
      几人皆抱拳道:“谨遵长公主吩咐。”
      钟离珏起身道:“我知道你们如何信不过我。你们族人,有如亲人,我初来乍到,自是不如。我又是汉人,身份不同。还有,你们觉得,我不过是有大汗和长公主撑腰,对吧?”说着,他扫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几乎每一个人都被他说中了心事,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见众人都沉默着,钟离珏继续道:“这些,我是有自知的,不会在意,况且,我并没有为库卓部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诸位不服也是有的。但是,请各位相信,我已娶长公主为妻,长公主是我的亲人,大汗也是我的亲人,我自然将库卓部所有族人,当做亲人。既然是亲人,我自当竭尽全力,为库卓部打算。况且,陈将军、胡统领都是汉人,伊赛人、汉人本是一家,各位,请拭目以赛。”说罢,钟离珏一揖到地,向众人行了大礼。
      又是沉默。不过,这一次阿卓和在旁赞许地点头,众人见大汗已表明姿态,便也都抱拳回礼。
      钟离珏道:“从此信看来,笔迹娟秀,劲力不足,像是出自女子之手。我想,王爷最信任的女子莫过于王妃,这或许是出自王妃之手,也未可知呢。从战术上看,我认为,我们应当率军进入暮陵谷。”
      几位统领神色皆是一凛。伊赛人、萨顿人善战,众人皆知若无十足把握是不能轻入暮陵谷的。当年伊赛人的祖先便是将萨顿人的祖先引入暮陵谷,才得以全歼萨顿人大军。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伊赛人能够成为那特兰大漠的霸主,至于伊赛人分裂成为库卓部、尤祂部,这都是后话了。但是,当年伊赛人元气大伤,与萨顿余人、术竺尔人、金淦人周旋了多年,也算是艰苦之极。所以,入暮陵谷的,无论胜败,这损失,都不可小觑。
      阿卓和道:“继续说下去。”
      钟离珏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现下军中流言四起,于军心民心甚是不利。而且,我们的处境的确不容乐观。人是活的,我们自然不至于因为敌军一个围城就被困死在城中。若实无良策,我们尚可以弃城逃跑,但是,我们又将百姓置于何地?但是,若我们拨出一队人马,率军进入暮陵谷,尤祂部势必会为全歼我们人马而追入暮陵谷。他们只余小部分人在扎托,那必定是围不住城的,我们的人便可带领全城百姓逃出生天。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如果王爷的援军真的可以到来,那便是我们全歼敌人的时刻。所以,不管有没有这封信,我都会选择进入暮陵谷。如果诸位信得过我,这一队人,便由我率领,进入暮陵谷。”
      又是一片沉默。纵然伊赛人爽快直接,豪迈大胆,可是毫不犹豫地进入暮陵谷,有这种胆识的人,又有多少呢?
      阿卓和缓缓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就算真的要进谷,也应是本汗率军前往。”
      钟离珏微微颔首,然后坐下。
      “大汗,有人求见。”戡代在门外请示。
      “什么人?”阿卓和问。
      “是卓亲王的人。”
      “请他进来吧。”
      门开了,跌跌撞撞地走来一人,阿卓和、阿桑妲和钟离珏定睛看去,这个面孔是他们都在王府中见过的,却不知他的名字,也从没见拓跋烨跟他多说话。
      那人走过之处,尽是血迹,他跪在了阿卓和面前——倒不如说是跌倒。
      “起来说话。”阿卓和扶起了他。
      “见过……大汗,见过长公主,见过驸马。”
      阿桑妲和钟离珏都微微点头。
      那人警惕地看了看其他人。
      阿卓和会意,安抚他道:“你不必顾虑,几位将军都是本汗所信任的人。”
      钟离珏亦颔首表示赞同。
      “大汗……大汗……王爷说,此事务必要小人亲自说与您听。王爷……王爷他随后便会率军而至,请您……请您与王爷里应外合,全歼敌军于暮陵谷。王爷说……王爷说……他先放了信鸽来,又派了小人……派了小人来,一定要确保此事万无一失……小人……小人在半路被尤祂部截住,好不容易才……才逃出来,希望没有耽误……耽误您的大事……小人……小人也算死得其所了。”说罢,他便昏了过去。
      阿卓和吩咐道:“叫军医给他医治。”
      军医来了,钟离珏与阿卓和对视片刻,阿卓和低声对军医吩咐道:“验伤。”
      一个时辰以后,那人醒了过来。彼时军医已经验过伤,他身上的新伤的确都是刑讯伤,旧伤也有不少,大多是打斗伤。伊赛人用刑,狠而不毒。军医大都疗伤经验丰富,自也看得分明,那就是因伊赛族的刑罚而致的刑讯伤。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钟离珏对阿卓和说:“你若信得过我,这话便让我来问吧。我与他都是汉人,说起话来还方便些。”
      阿卓和点头默许。
      钟离珏缓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吴镇志。”
      “在王府做事几年了?”
      “五年了。”
      “如今在王府做些什么活计?”
      “小人现下在王府兵器房做事。”
      “你可知,王府的兵器架上,最后一排,第三个,是什么兵器?”
      吴镇志思索了片刻道:“小人……小人不知。”
      见钟离珏一直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几位统领都多少有些心急。萨莱是急性子,便忍不住上前一步,“驸马……”
      阿卓和扣住了萨莱的手腕,“你退下。”
      萨莱低声道:“是。”却是依旧心有不甘。
      钟离珏又问:“那……最后一排,第五个,是件什么兵器?”
      吴镇志眼前一亮,“这个……这个小人记得。那是一条青龙九丈鞭,据传……据传是九域女侠郑……郑……”
      “九域女侠郑幽湄用过的兵刃,是吗?”
      “对,对。”
      “你可还记得其他的?”
      “驸马,小人愚钝,只记得王府有一柄青铜剑,一把赤金刀,是王爷常用的,还有长枪、长刀、长剑、短剑不计其数,斧、戟、钩、匕首也有一些,还有一些,小人也叫不上名字。至于位置,虽然小人时常打理,却也记不清了。驸马……驸马……我……”
      “没关系。”钟离珏按住了他的肩膀,“你伤得很重,不要起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王爷预计何时抵达暮陵谷?”
      “十月……十五日。”
      “好了,你休息吧,这几日你便安心住在我军中,等我们打退了敌人,你再行离去即可。”说罢,钟离珏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离开了吴镇志休息的那个房间。
      “驸马……”萨莱忍不住疑惑,“方才那人说他是卓亲王府中兵器房的人,却连那兵器架上的兵器都背不下来,怎能轻信?”
      钟离珏答道:“萨莱将军有所不知,我们不同于你们。一来我们汉人王府中兵器众多,本不易识得,二来王府中人多且杂,不若咱们伊赛人精英众多。所以,他若真能记得这所有的兵器和位置,那才真正值得怀疑。也就是那一根青龙九丈鞭,传闻中郑女侠从前的兵刃,藏于王府之中,人人皆知,他才能清楚记得位置。”说罢,他看向了阿卓和。
      众位统领也都看向大汗,他们知道大汗流落京城之时几度进出王府,对王府之事必有所知。
      阿卓和道:“驸马此言不虚。”
      他的话便如权威一般,让众位统领和将军皆不再做声。
      一直在角落里的胡斌开口了,“即便如此,此人之言也并不完全可信。毕竟……他毕竟没有一个证据,能够让我们确信他便是王爷的人。”
      钟离珏道:“胡统领所言有理,但是我方才便曾言明,无论有没有此信,我都愿率军进入暮陵谷。所以,此行依赖的不是王府的援军,若真有,那是锦上添花便罢了。如今,我也不怕明说,我们的粮草最多撑到明日。各位,是要坐以待毙,还是险中求胜,各位,请三思吧。”
      一阵沉默。
      阿卓和道:“不如,便由我们几位表决此事,驸马自然是赞成进入暮陵谷,他这一票不算。那么,萨莱是什么意见?”
      萨莱道:“末将不赞成。”
      “好,蠹隆。”阿卓和转向了库卓蠹隆。
      “末将不赞成。”
      “陈蠡。”
      “末将赞成。”
      “阿潜。”
      “末将不赞成。”
      “胡斌。”
      “末将不赞成。”
      “戡代。”
      “赞成。”
      “络古奇。”
      “末将赞成进入暮陵谷。”
      “那,阿桑呢?”
      “你知道的,我会同意。阿卓,那么现在就是四票对四票,最后这决定权,还是在你。”
      “我知道。”阿卓和点了点头,“我该料到事情便是这样。”
      萨莱咬牙道:“末将等一切听大汗号令。”
      “本汗……”
      话音未落,便被紧急军报所打断。尤祂部人已到城下,投石示威。城上的弓箭手放箭对敌,虽然敌军并不能攻上来,但库卓部也没有办法退了敌军。若这样耗下去,必要有气数尽去的那一刻。
      “本汗赞成,我们即刻便率军进入暮陵谷。拨出三千人,其中一百弓箭手,两千步兵九百轻骑,由本汗率领,即刻突围,进入暮陵谷。戡代随行。”
      “我跟你一起去。”钟离珏拍了拍阿卓和的肩膀。
      阿卓和微微点头。
      络古奇上前道:“大汗,请允末将带兵前往。”
      其余几位也都上前请命。
      阿卓和抬手道:“你们都不必说了,这一队三千人,便由本汗与驸马率领,余人全部留守城中,量他们也不敢贸然攻城。这是军令,你们不必再劝。本汗不在的日子里,城中一切听长公主号令。”
      “阿卓,你……”
      “阿桑,记得你答应我的。既然王爷的援军将于望日到来,那我们便以三日为限,若是十月既望,夜里亥时,援军还是没有到,你和各位将军、统领,就带着剩下的弟兄们和百姓们,突出重围,弃城逃走。如果我们那边……如果我们赢了,便会与你们会合,如果我们败了,他日东山再起,就靠你了。”说罢,他转身。
      “阿卓,你回来,这么大的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阿桑……”阿卓和回过头来,狡黠地一笑。
      那眼神中的狡黠,阿桑妲再熟悉不过,那时候,阿卓和每一次对她使坏,眼中总带着这种狡黠。等她想到此处,双腿已是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脚边是一颗小石子。她下意识想向前迈步,却瘫倒在地上。
      “长公主……”众人皆围了上去。
      阿卓和道:“这一下点得不深,时辰到了自会解开。你放心,这半个月来我们那么多艰难险阻、生生死死都走过来了,此去不会是永别的。”说罢,他走出了城楼。
      校场之上,阿卓和与钟离珏点了三千人,整装待发。
      坐在马上,阿卓和问钟离珏:“暮陵谷的传闻,你也都听我尽数说过了,跟着我去送死,你不后悔?”
      “这主意是我出的,自然不会后悔。只是,若我战死,怕是对不起阿桑了。不过,我自从走上了我选择的路,早就视死如归。”
      “没关系,你知道的,我是这等狠绝。你若对不起阿桑我定会亲手杀了你,你若死了便是对不起阿桑,倒省却我亲自动手了。而且你放心,你若死了我定会恬不知耻苟活于世,因为我要带着我的弟兄逃出去。你也一样,我若死了你要带着他们逃出去,这是你的责任。倘若不能,再死不迟。”
      “我知道,你放心。但是,我更相信我们会回来的。”
      说是这样说,钟离珏心中却是无比沉重。他愿意相信王兄,可这真的是王兄的意思吗?拓跋烨让许山砍他那一剑的用意,不就是为了让自己重伤在身,无法上战场么。他是为了把这个风头留给太子去出。可是,他怎的来了?钟离珏心想,莫非是自己理解错了?怎么会错呢?难道砍这一剑的意思是,他要出其不意么?王兄机智如斯,他的心思实难猜透。可是,不管有没有卓亲王府的援军,这一步,都是非走不可了。
      金垣山暮陵谷,一个有去无回的山谷。这一去,不是敌人有去无回,就是自己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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