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梦湾

32、第三十一章 转意

　　两个人就这样驰骋在马上，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他们两个、座下的骏骐和耳边的风。水云卿的眼中还噙着泪水，可是每每泪水刚刚流出眼眶，便被风干了。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钟离珉问。
　　“我……”水云卿不知道该如何说，她的心里，很复杂。这个决定，是她第一个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只凭直觉的决定。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
　　钟离珉驱策着骏骐一直向前跑着，直到一路跑出了京城。这一次，他们没有向南走，而是向西走。水云卿也不多问，只是任凭钟离珉带着她，她把命交给了钟离珉。
　　“你知道吗？在众人眼里，我是无所不能的风三侠，但是我……其实什么都不会……”钟离珉像是在自言自语，“除了……会打架。但是……我可以让赌神逆乾坤和侠客截风刃，从此人间蒸发。我们就一直……逆着风，跑下去……”
　　水云卿有些听不懂钟离珉在说什么。
　　“你知道弘燚娶我的真正目的？”
　　“知道。”钟离珉坦然承认。
　　“那你敢带我走？”
　　“我是风三侠。”
　　她只是想任性一次，他也只是想疯狂一次。
　　水云天在门口站着，看着天边的月亮。耿金铎来通报：“少爷，风三侠带小姐走了，往西。”
　　水云天解下了披在身上的大氅，递给耿金铎，然后走进了屋子，“我想……她会回来的。我相信她。”

　　那一趟从宋琳姬那里回来以后，钟离珉和钟离珏兄弟出去一起出去喝酒。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去喝过酒了，一个白天出门，一个晚上出门，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忙碌。
　　钟离珉把酒杯扔在一边，直接在他们两人面前各摆了一个酒坛。
　　“我们兄弟两个多久没一起喝过酒了？”钟离珉举起酒坛。
　　“自从出了十溪，到全国各地游走，就再也没有了。”钟离珏也举起酒坛，跟钟离珉干了一“杯”。
　　酒过三巡，兄弟二人皆是微醺。
　　“大……哥……”钟离珏放下酒坛，抬起头来，“我对不起你……还有大家，你们都是因为我，才卷入了这件事……”
　　“没事。”钟离珉摇摇头，“你没有错，你身上有的，只是责任。而我们，那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若是没有你们，我不可能成事。不管成功与否，你永远都是我大哥！”
　　钟离珉低声道：“王府里那一位，才是你真正的大哥。”钟离珉并没有喝醉。
　　“不……你是我大哥……为大哥……干杯！”
　　“为我心怀壮志的弘燚弟弟，干杯！”
　　两个酒坛都见了底，钟离珉和钟离珏兄弟二人都重重地把酒坛放在桌上。两个人聊得酣畅淋漓却一点都不显得可疑。那个酒馆在城外，酒馆里所有的，都是他们的人。
　　钟离珉道：“现在你知道她是谁了？”
　　钟离珏嘴角微微一翘，他当初的确没有钟离珉敏锐，他几乎没有一点怀疑，但是，提亲那一日，他全都明白了。“赌神……水云卿……”
　　“你希望……”钟离珉的眼中突然有那么一丝锋利，“希望她是赌神还是水大小姐。”
　　“那要看那个身份更重。”
　　“不……”钟离珉摇了摇手指，“那要看……在她心里，哪个身份更重。”
　　虽然，钟离珉跟水云卿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如钟离珏多，但是，他好像更了解水云卿……不，应该说是……更了解赌神逆乾坤。
　　“你是不是跟义父说过，我喜欢赌神？”钟离珉问道。
　　“是，义父问起过。”
　　“他不同意？”
　　“也……谈不上……”
　　“哈哈哈哈……”钟离珉突然仰天大笑起来，“是我太自负，是我太自负啦！自诩自己有多么敏锐，但是再怎样，又怎么可能比得过义父？！”
　　“义父他心里，总是能比咱们多想一层。”
　　“你怪我吗？”
　　“什么？”
　　“你明知故问。”
　　“我还怕……你怪我。”
　　“我也怕，雨浣怪我……”
　　两个人又一人喝了一坛。

　　钟离珉和水云卿跑了一整夜，又跑了一整夜。一路上，到了沉龙古道的入口。虽然已经三月底，但天还是没有完全暖过来。钟离珉把自己的披风给水云卿披在身上。
　　钟离珉道：“前面就是沉龙古道了，你哥哥曾在这里遇袭，我曾出手相助。你若能坚持，再有一个白天便能跑过沉龙古道；你若想在沉龙客栈歇脚，那我就端了这沉龙客栈的第四波人。” 钟离珉说得是如此轻描淡写，就好像，他可以随时为了水云卿，把这个世界踏平。
　　水云卿有些倦了，毕竟跑了一整夜。这和上一次的一整夜不一样，上一次，她全身的弦都紧绷着，这一次没有。她感觉自己有些撑不住了。
　　“你行吗？才两日，刚刚缓过来，再跑坚持一整天你受得了吗？”
　　水云卿想了想说：“可以……走吧。”
　　“没事，大不了打一架。”
　　“你能端了整个客栈不假，惊动了□□怎么办？”
　　钟离珉无奈地笑了笑，“你生来就是一个为大局考虑的人，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走吧。那就今晚，在达兰答通歇着吧。”
　　“我们……到底要去哪？”
　　“你说的，到海角，到天涯，让赌神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水云卿看看天边，自言自语道：“哪里是天涯，哪里又是海角？”
　　晌午的时候，他们从沉龙客栈前掠过，就好像流星划过天际，仅仅是那么一瞬而已。水云卿一直强撑着身子，她几次想睡过去，但是在颠簸的马背上，这很难。

　　西边也不安全。尤祂部不顾朝廷约束，肆无忌惮地东扩，实力一向不弱的库卓部已被吞并，其他的小部落不是依附于尤祂部，就是等着被吞并的命运。如果他们一味东扩，再打，就到达兰答通了。若他们再往东打，莫非是要问鼎中原了吗？可是至此，朝廷还是不肯出兵干涉。
　　水云卿上过大西北，去找洛家兄妹的时候。那时候在达兰答通停歇过，那时达兰答通一派繁荣气象，不管是中原商人，还是西北少数民族的商队，都会在这里驻扎几日，各种货物在此流通，好不热闹。而且，达兰答通西邻西域，北毗西北，民风开放，小伙儿豪爽，姑娘美丽，着实是个好地方。
　　但是，这一次，时隔多年，达兰答通早就不是那个繁华的地方了。比起原先，那里已经冷清了许多许多，路边没有那么多的人摆摊，也没有随处可以听见的豪放的歌声。而且，多了不少乞丐、难民。
　　水云卿放眼望去，“这里……怎么了？”
　　“达兰答通是西边通向中原的必经之路，其他地方都是山路，充满艰难险阻。现在西边在打仗，中原，还暂且算得上一片没有战火的净土……”钟离珉边说边想着，也许，不久以后，就不是了吧。他继续说道：“战争让西边的人们流离失所，他们只想逃到中原去避难。西北商圈受了很大的冲击，这你应该知道，所以，中原的商队也少从这里西行了。如果……再不遏制尤祂部的势力，恐怕，东西必有一场恶战。”
　　水云卿黯然，战争……她最不喜欢战争。
　　这次出来，水云卿身上带了不少银子，她已做好了流浪天涯的准备。看着这么多难民，于心不忍，她到摊子上买了些馒头，分给那些从西边来的难民。难民们只道了声“活菩萨”便开始抢夺水云卿手里的馒头。钟离珉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只是适时地挡在水云卿的旁边，不让她受到伤害。
　　馒头发完了，就只有这么点馒头，远远不够。
　　水云卿还想再买，钟离珉握住了她的手腕，“这就是个无底洞，就算你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依然不够。西边的战争不结束，逃难的人永远都会源源不断，不是你一己之力能够解决的，走吧。”
　　水云卿一步三回头，但最终只得向钟离珉妥协。没有办法，钟离珉说的都是对的，无懈可击。
　　钟离珉找了间小客栈，那里没有人认识他。他们便在这里住下了。这一次，钟离珉没有再让水云卿付账。
　　水云卿问：“然后，我们去哪？”
　　“南下吧。”钟离珉淡淡地说，“听说南边的风景独好，让人忘忧，让人心旷神怡。”
　　“嗯，那就南下吧。”说罢，水云卿关上了房门，她想洗个澡。
　　伙计替她打好了洗澡水，然后离开了房间。水云卿放下纱帘，走到浴桶旁边，褪下了身上的衣衫。坐到热水中的一刹那，她感觉全身都松弛下来，连续跑了一天一夜的疲乏在慢慢消减。她向后靠过去，渐渐下滑，直到水没了胸口，没了脖颈，然后没了她整个身体。
　　为什么要这样？尤祂部势力扩张，为什么朝廷还不出兵干预，为什么朝廷视而不见？这么多的难民，为什么没有人管？为什么她要跑，跑得这么这么远？她不要京城了，不要水家了，不要哥哥了，也不要所有关心她的人了。她猛然冲出水面，为什么？
　　渐渐地，她在浴桶里睡着了。
　　……
　　“阿若……阿若……”
　　水云卿朦朦胧胧中听见了钟离珉断断续续的叫声，钟离珉不知道该怎么叫水云卿，便用了这个称呼。
　　水云卿被门外的唤声惊醒，她听出那是钟离珉的声音。在宋琳姬那里生活的时候，钟离珉一直都是叫她阿若的，可是这几日不听，还真是有些陌生了。
　　水云卿已经感觉洗澡水有些凉了，看来她睡了有些时候了，她问道：“什么事？”
　　“你一直没叫伙计进去打扫，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哦，没事，我只是太累，睡着了。”
　　“那就好，你早点睡。”
　　“哦，谢谢。”水云卿穿好了衣服，离开了浴桶。
　　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明明已经很累了。一闭上眼睛，她眼里全都是儿时的达兰答通和如今满眼都是难民的达兰答通。那些难民，甚至为了活命连尊严都可以不要，她却为了所谓的尊严，一走了之。京城到底有多大的压力？哥哥到底顶着多大的压力？她这样一走了之，是不是太自私了……
　　原来，她不是这样的。不管哥哥做什么，不管她能不能帮得上忙，她都是默默站在哥哥身后的。
　　迷迷糊糊，水云卿还是睡着了，她毕竟还是太累了。
　　第二天，水云卿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钟离珉已经坐在房顶上喝茶了。
　　水云卿问了客栈的伙计，然后纵身一跃，跳上房顶。客栈伙计并不惊讶，从达兰经过的人中，也包括达兰人，会武功的女子并不少，比如说赵恂的姐姐赵忻。他们姐弟二人才刚刚经过达兰答通。
　　钟离珉递过一杯茶，“这里不比京城，茶具没那么干净，将就一下吧，这边的凉茶别有风味。”
　　水云卿还穿着那赌神的行头，只是除了那副纯金面具。这样豪放的打扮在这里也挺正常的。她抿了一口茶，倒也算不上是品，唇齿间尽是苦涩，她皱起了眉头。这茶，竟比药还苦涩。
　　“太苦了？”
　　水云卿点头。
　　“这茶一点都不名贵，但是以苦著称。每次，我心里苦的时候，就喝这茶。那样，口中苦了，心里就不苦了。”
　　“可我觉得，这嘴里的苦涩却勾起了心里的苦涩。”
　　“一百个人品会有一百种感觉。走吧，继续南下。我都有些想喝大西南的茉茗香了。”
　　“你知道茉茗香？”
　　钟离珉笑了笑，“略微名贵些的茶我还不能知道了？”
　　水云卿跃下房顶，到后院去了。骏骐就在后院拴着，津津有味地吃着草料。水云卿的靠近依旧没有让骏骐忌惮。
　　水云卿轻抚它的鬃毛，“我这样为难你的主人，你干嘛还对我那么好呢？”
　　骏骐仿佛听懂了水云卿的话，但还是低下头去。
　　“如果我还会再为难你的主人呢？”说着，水云卿拿起一把草料，放在骏骐嘴边，骏骐哼了一声，表示它不吃。
　　“不高兴了？”
　　钟离珉也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它没生气，只不过是吃饱了。它又不能给你答复，你有事，还是直接跟它的主人说吧。”钟离珉把双手摊开。
　　“对不起……”
　　“无妨。”
　　“我们……还是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