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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若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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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之地,天子脚下,这样明目张胆开赌坊,也只有水家这样的势力胆敢为之。虽然拓跋震寰已登基多年,但如今拓跋皇族权力依然并不稳定,绝不敢轻易得罪如水家这般势力的商业巨头。
水正麟一年前刚刚仙去,其长子云天继承了水家所有的产业。仅是弱冠之年,水云天是颇有父亲的稳重之风,又多了几分闯劲。水正麟去世后,人人都以为水家必将江河日下,然而,在水云天的经营之下,水家的产业却是突飞猛进。
水家少主云天,字靖远,善诗词,工书画,通古今,晓商道,自幼跟随父亲从商,如今京城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了他还要礼让三分。曾有人问他有这般才华为何不考个功名,他却直言回绝:“我水家的财产是我水家子孙的,倘若有一日水家败了这钱财也自应有它的去处,不是用来贿赂高官的。”
不久前,皇家用硬手腕抵制赌博,内城所有的赌场,小的被挤垮,大的被挤到外城。
但年初,水云天眼也不眨开了这间赌坊,剪彩的那一日,竟和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云卿的十八岁生辰是同一日,而且他还请了京城名捕梁玖。
那一天,梁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靖远兄,你非得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内城开赌坊么?”
“皇上都不管,梁兄你还管么?”水云天用扇子遮住半边脸,浅笑道。
“没必要剪彩都请我来吧……”
“那你不是来了么。”
“赌神他……”
“我劝梁兄还是别再白费心机了,他从不露面。再说,若以我水家势力,想罩着他,还不够么?”
“算了,今日不谈公事。”
“你说的。”
这一日,水云天没带多少随从,只带了耿金铎和银天心二人,在云轩坐定,金铎是他贴身随从,天心是他侍女。云轩是水家的一间茶社,是当年水正麟以子女这一辈所从的“云”字命名。
水家有“云海听涛”四处风雅之地,云轩茶社,海阁棋社,听轩琴社,涛阁画社。
说来,这“云海听涛”还有些故事。当年水正麟有两位至交好友,游侠霍云海、琴师纪听涛。这云海、听涛二人,曾是江湖双璧,若不是二人后来都有娶亲,人们还会一度以为这两人有断袖之癖。至于他们怎样与水正麟结识,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单从这“云海听涛”四处,便知当年三人交情之深,虽然霍云海一直反对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这种文气如此重的地方。要说起来,这云轩还真算不上是以水云天和水云卿这一辈所从的“云”字命名,自是先有的“云轩”之名,才有的水云天和水云卿了。
从前,水正麟常给水云天和水云卿讲述这云海、听涛二人的故事,水云天和水云卿只把这当做传奇来听,却从没见过这二人。
不久,水云卿也走入茶社,在水云天身边坐定。身旁站着的是她的贴身侍女任月祺。
“若儿昨日辛苦了。”水云天为妹妹斟了一杯茶,淡然道。
“无妨,哥哥一向知道这是我喜欢做的事。”说罢,水云卿缓缓摘下面纱,这真真是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若这样出门是真当得起“招摇”二字的。然而,这不是她戴面纱的原因,待她将面纱全部摘下,才见她的左脸,那是一片半个手掌一般大的青色疤痕。
水云天的目光才与妹妹脸上的疤痕撞上,便立刻垂下头去。当初……当初他若再早一刻找到妹妹,就不会……
“哥,”水云卿握住了水云天的手,“两年来你一直在自责,其实,真的不必。我对现在这样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真的。况且,这样还不用参加选秀了呢。”水云卿压低声音附在水云天耳边道,“那些帝王将相可是断断配不上你的妹妹的,如今这样的担心没有了,不好么?”
“若儿……”水云天摇摇头,“终究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别想这些了。不是今日子霄哥哥和紫英姐姐会过来么……”
云轩茶社的整个二层几乎是水家会客御用的,平时不对外人开放,这一日如常。洛家兄妹来访,这对水家兄妹二人来说是大事。四人自小相识,两家亦是世交。当年洛子霄和洛紫英的父亲洛迦梵也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是急流勇退,把整个京城留给了水云天与水云卿的父亲水正麟。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这四个小辈的交情一直不浅。
水云天早就屏退了左右,只留耿金铎、银天心、任月祺三人,此时并无外人,水云卿便也以真面目示人了。
才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水云天便轻声笑道:“子霄与紫英的轻功又精进了,现如今就是我也快听不见了。”
洛子霄一个翻身从容越过楼梯直接跳上二楼,“云天真是好耳力,这样的天赋不学武功真是屈才了。”
洛紫英缓缓走上楼梯,“二哥也太心急了不是?”
银天心掩面一笑道:“紫英小姐,也不知是谁更心急些呢?”
洛紫英霎时两颊绯红,“天心你仗着跟在云天和云卿身边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嘴上也每个把门儿的。云天哥也该好好管教管教天心了,再这样下去你手底下可不就是她当家了?”
水云天看了银天心一眼,银天心便调皮地躲在了水云卿身后,“小姐,您说天心说的对吗?”
水云卿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任月祺一眼。任月祺推了银天心一把,“天心在府里是最调皮不过的,紫英小姐别放在心上。”
水云天一挥手,便有下人上茶。两种茶香味道淡雅却并不冲突。
“子霄的西湖龙井,紫英的雪顶含翠。”水云天微笑,说着抿了一口茶,他和云卿一样,只喝铁观音。他喜“韵香”,而云卿喜“浓香”。
“你每次都记得。”
“不是我记得,是天心记得。我这脑子里……”水云天顽笑似的点点太阳穴,“要记的东西太多了。”
远处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叫声,至少这种鸟的叫声在京城是决计没有的。
水云天闻声向窗外望去,而洛子霄却并不觉得奇怪。
过了一会儿,洛子霄道:“云天,大约是我的雕离不开主人,可否请它进来坐坐?”
“当然。”
洛子霄吹了一声口哨,那就如同琴音中的变徵之声。
水云天低声吩咐,“金铎。”
耿金铎会意,便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窗子大开,耿金铎刚刚侧过身,一只周身漆黑的座山雕从窗子飞进来,在屋内盘旋了两圈,落在了洛子霄臂上。
洛子霄介绍道:“各位,这是兆擎,我的雕。”那语气仿佛在介绍一位老友,“今日本是让它在家中好生待着,谁知它是偏偏耐不住寂寞。”
水云天打趣道:“那这可算是护主心切呢?”
“云天说笑了。”
水云卿问道:“今日可要留下来用午饭吗?”
洛紫英才要开口,洛子霄便道:“不了,原是家父叫我们来京城办些事。一笔交易,耽误不得。”
“那我便不再留你们了,下次子霄兄若不留下喝一杯我可是决计不答应的。”
洛子霄起身,偶然看到了墙上挂的一副字,上书“守静笃”三字,他随口赞道:“好字,上次来的时候不曾看到。”
倒是洛紫英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那落款,“甲子仲夏,云卿于云轩”。洛紫英道:“这竟是出自云卿之手吗?”
水云卿耸耸肩,“哥哥架子太高,轻易是不出手的,那些名人字画他又舍不得挂,只能我来了。”
洛子霄虽然并未多说什么,但他毫不掩饰眼中的惊异与赞许,但惊异更多些。这幅字不似出自女子之手一般阴柔,倒是多了几分刚劲。其中腕力,看起来可是一点也不像水云卿这样的富家大小姐所能拥有的。
这不算什么事,水家出现的奇迹本来就不少,奇迹也就算不得什么奇迹了。
水家兄妹二人刚刚在家中大堂坐定,一个小厮便跑来禀报:“少爷,小姐,西街的王媒婆来了。”
“若儿,你先进去,我来应付就是。”
每次一有这种事情,水云卿总是躲到屏风后面,忍俊不禁。
王媒婆才要开口,水云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先是抿了一口茶。一阵尴尬。
还未等王媒婆开口,水云天就照常问了他平常都要问各大媒婆的几个问题:“又是谁家的公子?”
“呦,水大少爷,这次绝对是京城最好的人家,绝不会亏待了令妹的。是令国公陆家的四公子。”——媒婆好像都这么说。
第二个问题:“正室还是侧室?”
“瞧您说的,当然是正室了,任谁也不敢亏待了您的妹妹啊。”水云天记得上一个媒婆就是这么说的。
第三个问题:“多少聘礼?”
“……………………”媒婆就像背戏本子一样把陆家下的聘礼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第四个问题:“你说成过多少媒?”
“老婆子我从前朝就是做这行的,说成的媒啊,自己都记不清了,反正保证是回回满意,少爷您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唔——”水云天一副赞成的模样,最后一个问题,“陆家没给您什么好处吧?”
“怎么会呢?咱家可都是凭良心办事的人哪!”
“哦,原来如此。”水云天大袖一挥,“天心,送客。”
银天心恭敬地走到媒婆面前,伸手道:“王媒婆,请吧。”
“哎……”王媒婆这下急了,“水大少爷,您总得考虑考虑吧,您的妹妹若再不嫁都成了老姑娘了,可不白糟践了这出身和这般花容月貌……”说到此处,王媒婆忙住嘴,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水云天面色微嗔,“金铎,送客。”这次吩咐的是耿金铎。顾名思义,逐客令是升级了。耿金铎还统领着水家的一支护卫队,其武功是可想而知的。
没想到这王媒婆还真执着,执意道:“少爷,您就再考虑考虑。”
这是水云天的底线了,他赶走过不少媒婆,却也少有这一次的架势。他伸手指向门外,面无表情道:“滚。”
“哥……”水云卿探出头来,“够了吧,别失了你的身份。”
“无妨,我的身份自然没有你重要。不过,话说回来,”水云天转过身,“若儿,你真的打算一辈子也不嫁?”
“那又怎样?你怕将来的嫂子排斥我这小姑子不成?我可是……”
“嘘……”水云天把手指放在嘴边,“这件事,做得,说不得。唉……”水云天叹了口气,“若是寻常女子这般年纪大约已有了孩子了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京城的那些公子哥我反正是早就看透了,但凡是不在乎我容貌的,在乎的不都是咱们家的钱和权势。”顿了顿,水云卿接着说:“我知道,我的要求或许太高了,若没有,便不嫁嘛。若是真的嫁了人,每日就不能随便出门了。”
“的确。”
“再说,我也不一定就要嫁什么公子哥,若是真的爱我,便是乡野村夫,我也嫁。”
水云天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少有的宠溺动作,“胡说什么,我们若儿怎么会嫁不出去呢?”
“哥。”
“嗯?”
“我的小字为什么叫若儿?”
“自然是从小顺口叫的了。”
“不是。”水云卿斩钉截铁。
“好吧,如今你也十八了。”水云天叹了口气,“十八岁,什么都明白了,对吧?今日,我便把我知道的说与你吧。你的娘亲叫叶若澜,爹为你犬若儿’这个小字,便是取了叶姨娘名中的一个‘若’字。”
“虽然我一直知道咱们两个是同父异母的,可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提过我娘亲?”
“这个问题你想问好几年了吧。”水云天站起来,朝书房走过去,水云卿便也跟在身后。水云天一转桌上的砚台,就见书房北侧的整个一堵墙落了下去。那是水家的密室,一直掌管在水云天的手里。他拿起墙上挂着的火种,点燃了密道两边的灯。
水云天一边挪开满是灰尘的花瓶,一边说:“你也知道,这里藏着水家的很多秘密,只是你从没进来过罢了。”说罢,一幅画像出现在二人面前。那画上的女子如水一般清澈,眉眼之间与水云卿有五六分似。不,应该说是水云卿与她有五六分似。
“这是叶姨娘年轻时候的画像。”
“难道我娘亲也是咱们家的秘密?”
水云天的声音不觉低了一些,“她是□□的人,她做……和你一样的事。”水云天丝毫不避讳,“她当年,很爱爹,虽然她比爹小十几岁。你出世的时候,她难产去世了,这你知道。所以,你的生辰当日从不操办,今年只是特殊,你知道的。走吧。”
其实,那张画像最像的不是水云卿,而是一直以来教导她的姨娘。水云卿只是暗暗在心中念叨,并没有告诉哥哥。
水云天与水云卿出了密室,水云天还是照例将砚台挪回原位,那堵墙恢复原位,密室便消失了。这个密室,除了水家的男主人,其他人没有允许不得擅入。
“月祺——”水云天叫了一声。
“在。”任月祺像飞一样从门口闪了进来。
“外城戏苑又有新戏了,你陪小姐去看场戏。”
“又要谈公事啦?”水云卿随手拿起面纱,“每次你都让我去看戏。”
“生意上的事,我自己就行了,不想你牵涉进来。”
“我知道。”
水云天又吩咐道:“天心上茶,最好的茶。金铎带人在门外候着,不要带弓箭。”
“是。”耿金铎应下。
“等等。”水云天从腰间拿出一枚铜钱,这算是水家的信物,只得三枚。一枚在水云天手中,一枚在水云卿手中,还有一枚,水正麟给了叶若澜。这铜钱的材料并不值钱,只是它坚硬无比,若想截成铜钱这般大小,再雕上如此精细的花纹是难上加难。水云天道:“若落在桌上的是反面,就动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