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画墨黛（一）——崇燚、阿若番外 ...
-
桐山山巅，水云卿再见到离别已久的钟离珉，几乎要一个飞身扑进他的怀中；而钟离珉再见到死过一次的水云卿，却是平静得多了，许是经历过这许多事情，再大的风浪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崇燚——”
“阿若。”
水云卿飞奔着扑了上去，张开双臂抱住了钟离珉。
钟离珉只轻轻托住水云卿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如今力气是这般大，我可不想再跳一次千思崖。”从来都不见任何撕心裂肺的痕迹曾写在他的面上。
水云卿拭去眼角泪水，笑道：“我活着，你不欢喜么？”
钟离珉浅笑：“你死了，我便当自己也死了；现下你活着，我便也活着。”说着，他紧紧抱住了水云卿，喃喃道，“感谢上天没有让我错过第二次，这一次，我一定会抱紧你，再也不放开。”现下，一切的一切都已结束，钟离珉便终于可以做回他自己了。
水云卿能够感到钟离珉的手臂在颤抖，可她更加真真切切能够感受到的是窒息的感觉。“我……我喘不过气了……”
钟离珉这才松开了双臂，搔了搔头。
水云卿侧身靠在钟离珉肩上，“这可不像你风三侠的作风。”
钟离珉道：“那是因为有了赌神。”
水云卿缓缓道：“赌神已经死了，现下活着的，只是水家的云卿，你的阿若。对了，”她抬起头，“现下你是否该对我说些什么？”
钟离珉轻轻吻过了水云卿的眉眼，吻过了她的面颊，吻过了她的唇，低声道：“我便一生为你画墨黛，点绛唇可好？”
“好，你不许食言！”说着，水云卿顺势握住了钟离珉的手，却见他手背上有一道极深的伤疤。水云卿随即挽起了钟离珉的衣袖，见他臂上多了许多的伤疤，便问道：“你怎的又添了这许多伤疤？”
钟离珉仿佛不经意地放下了衣袖，推开了水云卿的手，淡淡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想想过去的二十七年岁月，想想从起事到一切都结束的这四年，再回首，一切的一切都只如过眼云烟了。钟离珉回想着这过去的岁月，这一切，总算是结束了。父亲的大业终于是完成了，虽然其中有许多的伤心，许多的不圆满，结局与他们料想的也不一样，可终究还总是一个好的结局。而钟离珉，也终于可以做一个真正的，潇洒的侠客了。
昨日，真的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靖远兄可都知道了吗？”
“他自然知道，我醒了以后便一路靠着赌钱回到了家里，见到了哥哥，还有嫂嫂。”
“嫂嫂？”钟离珉嘴角微微上挑，“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有福气，嫁了你哥哥呢？”
“是潇姐姐啊。”水云卿满心欢喜道，“现下她心中都是我哥哥，可再不会找你我的麻烦啦！”
“此言差矣！”钟离珉摇了摇手指，“你这辈子便是无法摆脱她了，也可怜她要因你吃一辈子的醋了。靖远兄如何待你这个妹妹，放眼整个京城可都是知道的，你说你家的姑嫂关系，可会好么？”
“那好！”水云卿转过身，停下了脚步，“这样好了，我便不回京城去，让嫂嫂眼不见为净好了。你不是曾经说过，你可以让三侠和赌神永远消失么，那我们就消失吧！”
“好！”钟离珉拦腰抱起了水云卿，“从此以后，天下之大，我们处处为家！任凭这天下再大，我的眼中、心中，也只有你水云卿一人！”
“这是你说的，不许食言！”
“自然不会，那随后我们去哪？”
“上一次是我把自己交给了你，这一次，依旧是听你的！以后，我都听你的。”
“阿若——”纵然二人迎着风飞驰，钟离珉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怎样？”
“嫁给我吧！”
水云卿怔了片刻。“画墨黛、点绛唇”纵然是一生的承诺，可嫁与他，便是真正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给他了。水云卿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嫁人，她从前只觉人家想要娶她，真正想要娶的不过是水大小姐，却不是她水云卿。就是那一次要嫁给钟离珏，她也并没有真的准备好。不过也好在是没有准备好。其实这一次，她也并没有准备好，可是这一次，她想试一试。或许这一次，便成了吧，也不会再出任何差错了吧。如今，她真的要做钟离家的新娘了，真正的，钟离家的新娘。
“好啊！”水云卿也迎着风高声喊道，“不过，你要让我做最美的新娘！”
“在我眼里，你不管怎样都是最美的新娘！”
“好啦……”水云卿凑到钟离珉耳边，耳语道，“我也便不为难你了，只要在你眼中是最美的新娘，那就够了。”
二人就这样驰骋在天地之间，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已在身后了。
“我们去哪——”
“我们……北上吧，”钟离珉思索片刻，“然后再向东，去东海岸。”
“去宋姑姑家吗？带我去拜见你姑母？”
“不，拜见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水云卿又怔了片刻，“她……”
钟离珉沉吟了半晌道：“姑母便是我的母亲，义父……是我的父亲。他日我会带你去……拜见父亲。”
“这是怎么一回事？”水云卿极是不解，其中很多关节，她都并不清楚。比如，她不知道钟离珉和钟离珏曾在起事前夕大打出手；她不知道在那之前钟离拓炎与钟离珉父子已然相认；她不知道是钟离珏一再坚持相救钟离拓炎，而是钟离珉拼死阻拦；她也不知道在她“死”的那一日，钟离珉曾经用出了他二十多年都不曾用过的拼命的打法在元帮大开杀戒。
钟离珉深吸了一口气，便将这一切全都讲述了出来。他讲得很是平淡，就好像这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又疑惑，便是自己的事情，也已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水云卿听着钟离珉仿佛事不关己的讲述，不禁是一阵一阵的心惊。那时她远在松潆县水家别院，却不知才是那几日的工夫，钟离珉就已经历了那样大的变故，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陪在他的身边。当父亲选择了牺牲自己以后，他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只有选择站在自己仅剩的可以算作亲人的义弟——钟离珏的对立面上。随后，水云卿的心中便是一阵内疚，那是他需要她的时候，她却没有陪在他的身边。可当时，她也并不能陪在他的身边。
宋琳姬早年好动，但自从她在这海滨小镇定居之后，便一日一日变得好静起来。风二侠离世以后，宋七娘重出江湖，这件事情在江湖上也是有些风浪的。但一切结束以后，宋琳姬很快便过回了她从前平静的生活。现下她还住在那海滨小镇当中，做着小镇上的大夫。
到这时候，钟离珉和水云卿又是同乘一匹马了。他们并不需赶路，也并不急于一时，所以也不急着打马前行，于是时常同乘一匹马，也多了不少乐趣。
水云卿又笑问道：“现下你为何还是总让我坐在前面？”
“因为我想抱着你，我真的只是想抱着你。”
“我……还是下来吧。”水云卿轻拉马缰，“这样让宋姑姑看到了，总是不好的。”
钟离珉打趣道：“你现下还当真是那个行事颇有分寸的水大小姐啊！”
“那又怎样？”水云卿回过头去。
“唉……”钟离珉阴阳怪气道，“我还是更喜欢不拘礼法的，逍遥自在的赌神啊！”
“你喜欢的果然是赌神啊！”说着，水云卿一个飞身从马上跃下来，“我此前便对自己说过，你钟离崇燚根本就分不清你喜欢的到底是赌神还是水云卿！”
“这便是你当初总拒我于千里之外的原因？”钟离珉耸了耸肩，“这二者可有区别吗？哪一个，不是你？”
“那不一样，倘若赌神与我不是同一人，那么你心中那个人会是谁？”
“我不管！”钟离珉也跃下马来，“反正你再逃不出我的掌心了！”说着，他一把揽过水云卿的腰际，略略给用些力气，令水云卿挣脱不得。二人就这般四目相对，水云卿登时便面红耳赤。
“你们二人都闹到我家门口了，怎的还不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随即便见宋琳姬朝这边缓步走来。
钟离珉忙卸了力道，水云卿便也挣脱出来，忙分别行一礼道：“母亲。”“宋姑姑。”
宋琳姬忍俊不禁，“行了，随我进去吧，我与阿若你也有日子没见了，也想你陪我说说话。”
到了房中，宋琳姬坐定。钟离珉在她面前一向随意，这一次却立在她面前，迟迟未落座，水云卿便立在钟离珉身畔。
“怎的今日这般严肃？”宋琳姬明知故问。
“母亲……”钟离珉不觉笑了出来，“孩儿给母亲请安。”说罢屈膝跪下，一个头磕到地上。水云卿也行了大礼。
“你不该……说些什么？”宋琳姬看向了水云卿。
“我……”水云卿抬起头来，“阿若给宋姑姑……”
“嗯？”宋琳姬的眉毛微微上挑。
水云卿沉吟了半晌道：“儿媳妇给婆婆请安。”
宋琳姬满足地笑道：“好了好了，都起来吧。”
钟离珉依言起身，水云卿却依旧跪在地上。
“起来。”宋琳姬朝水云卿抬了抬手。
水云卿朝着宋琳姬又是一叩首，深吸了一口气道：“阿若惶恐，不敢起身。”
宋琳姬叹了口气道：“你想说什么，就在今日都说了吧。”
水云卿定了定神道：“阿若知道，是阿若身上的戾气太重，几番连累了崇燚，不知他为了我，身上添了多少到伤疤。阿若还曾在南域府，逼疯了表兄宋仁，阿若实不该对此仇怨这般……这般……”
“唉……既然不知如何说，你便不必再说下去了。”说着，宋琳姬上前扶起了水云卿，“过来，坐在我旁边。你呀……终究还是个不寻常的女子。要说起来，珉儿也实在很难就这样与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子度过一生的。我年轻时纵然与家中断绝了关系，可仁儿终究还是我亲侄儿的，要说起来，你的手段若说不曾令我寒心，那是不可能的。可那还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而你总是个好孩子，是珉儿选择了你，你们选择了彼此，所以，过了今日，我们便再不提那往事了，你就是我的儿媳妇。对了，其实我一直遗憾自己没能有一个女儿，你以后，既做我的儿媳，又做我的女儿可好？”
水云卿怔了片刻，随即对宋琳姬深深一揖道：“阿若求之不得。”
如今，水云卿是又多了一位母亲了。面对宋琳姬，或是对她来说极难的一道坎，而得到宋琳姬的祝福，亦是她最求之不得的一件事情。
水云卿独爱海上的月，二人便在宋琳姬家中留了很多日子。
夜里，水云卿就像个孩子一般披着大氅奔跑在沙滩上，那大氅随着风飘荡在她身后，披着海上初升之月的月光，就如遗世独立，羽化登仙。
宋琳姬便由钟离珉陪着，站在房门外，远远看着在沙滩上飞奔着的水云卿。宋琳姬懂毒、懂医、懂药，一向保养得当，除却面容已败给了岁月，身体上却与壮年时并无二致，纵是站在未及而立之年的儿子身侧，也并无老态。
钟离珉取来一件披风替宋琳姬披上，“娘，如今天已凉了。”
宋琳姬推开了钟离珉的手道：“我哪有这般弱不禁风？”
钟离珉笑道：“倒是孩儿多虑了。”
“你看看她……”宋琳姬指了指远处的水云卿，“都要是为人妇的人了，却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海上的一个月亮，都能够让她这般欣喜。她现在的样子，真像我年轻的时候。想我与你父亲私定终身的时候，也就是与她这般大吧，那时候我就是像她这般天真的。那个时候啊，雍礼他说几句情话与我听了，我便能受用好几日，想想那时候，活得那么简单，可也真是快活。”
“父亲也会说情话么？”钟离珉的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的面孔，那是个严肃的面孔。
“就是因为他不会说情话，所以才更是珍贵啊。他啊，他就是块木头，比起自己的儿子，可是大大的不及了。”
“娘这是在取笑儿子了。”钟离珉摇了摇头。
“你自是比他强多了。雍礼，雍礼他就是个傻子！他当年……”宋琳姬望着天边的月出神，竟不觉讲述起了她与钟离拓炎的往事。钟离珉就这样静静听着，不做任何评价。那是父亲与母亲的故事，他确是没有权力去品评的。
…………
“唉，真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想想当初，我都并没有做得你钟离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如今却连儿媳妇都有了。你要娶她，可一定要明媒正娶，我的儿媳妇，可要做你钟离家名正言顺的媳妇啊。”
钟离珉“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娘放心吧。”
宋琳姬转过身看着钟离珉，还要微微仰头，钟离珉的身量比她高了许多。宋琳姬笑道：“许是我这个做娘的当真太不称职，我印象中你可并不是个爱笑的人呢。”
钟离珉耸了耸肩道：“儿子确实不是个爱笑的人。”
“行了，去吧。”说着，宋琳姬转身回了房中。
钟离珉从身后抱着水云卿的腰，水云卿便顺势靠在钟离珉肩头。海风缭乱了她的发，却没有一丝味道，早已不见了从前周身散发着的芳香。
“阿若……”
“嗯？”
钟离珉道：“我们便在此处成婚可好？有母亲为我们做见证，有这小镇上所有人的祝福。”思索片刻又觉不妥，便又道，“只是……还少了靖远兄和林潇……”
“没关系！”水云卿挥了挥手，“他若是来了，定是要一切都给我最好的，我才不要这般阵仗。再说，他对我如此周到，倒又让嫂嫂觉得哥哥心中只有妹妹没有嫂嫂了。待你我完婚之后，修书一封知会他便是了。”
“这才是我喜欢的阿若！”
“怎么？”水云卿抱着双臂转过身来，“是不是你不敢面对我哥哥？”
钟离珉摊开了双手道：“我对靖远兄一向是敬佩，如今他是你兄长自然也是我兄长。却是你自己说不必顾念他，这般偷梁换柱的可是你自己。”
“我的把戏不知已被你揭穿过多少次，你就不能将错就错一次？”
“我怎的不能将错就错了？原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那名震京城的赌神逆乾坤，到最后，还不是将错就错地喜欢上了你？”
“好啊，你……”
就这样，在钟离珉的临时起意下，就在这不知名的海滨小镇当中，在宋琳姬的见证下，钟离珉娶了水云卿为妻。虽然这个婚礼很小，却很温馨，他们的确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随后不过几日，他们便辞了宋琳姬离开了那海滨小镇。他们说好了，要以江湖为家的。
没过几日，水云天便接连收到了两封书信。
哥哥
如今妹妹已嫁与钟离崇燚，是骏骐的女主人，钟离家的女主人。水家的女主人，终究是嫂嫂。今以天下为家，不必记挂。并问嫂嫂安好。
妹若上
靖远兄启
愚弟娶阿若为妻，当一生呵护，不负于卿，请内兄安心。并问嫂夫人安好。
弟珉上
水云天看着这两封书信，哭笑不得，无奈地对耿金铎和林潇道：“钟离崇燚果然是好手段，若儿现下可当真是已经泼出去了，唉……”
耿金铎笑道：“看来如今真的可以称三侠为姑爷了。”
水云天摇摇头道：“她是真的做不成什么水家的女主人啊，或许她原本就是属于这个江湖的。以她的一手功夫，倒当真是走到何处都能吃得开。可这一次将她放出去，可就不知她再回来是何年何月了！”
林潇不动声色道：“我第一次见到云卿的时候，她礼数之周全，还教我总觉得她是世家出身。后来再见她，她才现这般潇洒的风骨，我才明白她本就是属于江湖的，现下这样，也好。你放心吧，钟离大哥定能保护好她的。”
水云天狡黠地一笑，“你现下可以叫他‘妹夫’。”
林潇笑道：“如今却也不用拘泥于什么称呼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画墨黛（一）——崇燚、阿若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