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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一百四十三章 边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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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起义当中,皇帝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他在上书房中与辛泽发的那一通火好似只是一个例外而已。其间他还修书一封与拓跋烨,关心他的伤势。拓跋烨亦上表谢恩,并言明自己的伤已痊愈了。随后,皇帝一连下了两道旨意,第一,召拓跋烨回京述职,第二,召管素纨携女儿进宫陪伴皇后。
拓跋烨一见这圣旨,便知事态严重。管素纨和俪儿都被接进了宫里,他也要奉旨回京,再加上国内的全盘起义,看来皇兄是准备借这个机会对付他了。不过,对付他倒是不一定那么急,借他的手去平叛才是紧要的。他卓亲王现下是最受皇帝青睐的皇亲,这样的功劳,自然也是给他的。
自他离开京城以后,他便明白,他下一次再回到京城,就是他挥军进京的时候。何况,回了京城,交了兵符,交了兵权,必死无疑。所以这一次,他还是……不能回京城,哪怕,他的家人都已经在皇兄的手中。不过,既然选择了相信钟离珏,他就该相信钟离珏能够设法助管素纨他们逃出生天。
皇帝自然知道,他要的不是武力镇压这场起义,他要的是民心。唯有让起义之人明白,钟离拓炎行刺皇帝这件事,是大错特错。然而,这件事也不那么好办。这风口浪尖之上,皇帝若是用硬手腕镇压,更让人们义愤填膺;若是尽力安抚,给足了百姓好处,又不免让人感觉朝廷心虚。皇帝不禁感觉此事棘手,如今真的细想,才觉进退两难。
他们可真有本事!
皇帝吩咐道:“给朕传辛泽。”
不久,辛泽到了上书房中,伏地跪倒,“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
皇帝言简意赅地吩咐道:“无论用什么办法,把钟离珉给我抓来。”
“是。”
此后皇帝还向负责镇压起义的各地方官员下了旨意,令他们不要滥杀无辜,点到为止即可。
皇帝可当真沉得住气。钟离珉和钟离珏自然也希望就这样耗下去,可是他们亦十分担心,水云天是否真能耗下去。虽然都说水家是富可敌国,可这只是一个美称而已。水家的财力再如何雄厚,能比得过国库吗?
他们也并不指望能够掏空国库。
已然拖到了不能再拖,拓跋烨终于收拾行装准备进京了。还没有开始?还没有开始吗?这几日,他每一日都在掐指算着日子,倘若他离开了达兰答通,这一环,许就要断了!
行李都已收拾妥当,离开达兰也就是这两三日的事了,拓跋烨在府里与达兰军中的将领们议事。
“报——”一个士兵急匆匆赶来,跪在拓跋烨面前,双手呈上一个卷轴,“启禀王爷,开阳府传来战报,伊赛人发兵攻打开阳府!”
拓跋烨皱了皱眉头道:“与开阳接壤的是扎勒塔萨顿啊……”
士兵道:“禀王爷,据开阳方面禀报,伊赛人确实是从扎勒塔方向进攻开阳。开阳的军队措手不及,已然死伤无数。他们在……等待援兵。”
“援兵……”拓跋烨若有所思,“本王?”
那士兵一直俯首等待着拓跋烨的吩咐,可是拓跋烨却一直沉默。
下令发兵不是他的权力,除非是十万火急,千钧一发,否则以他的性子是不会轻易僭越的,至少是在旁人眼中,以他的性格不会轻易僭越。所以,这个发兵开阳的命令,他是不会下的。
半晌,拓跋烨道:“本王奉旨回京述职,此事不是本王能做主的,滕将军和余将军留下待命,战报可递到京城了吗?”
士兵道:“开战的时候战报就已经快马急送京城,现下皇上的旨意暂没有下来。”
拓跋烨对许山低声吩咐:“带他下去休息吧,我们要继续议事了。”
“是。”
虽说是要继续议事,拓跋烨也并没有与几位将领说什么紧要的,便找了个由头遣他们回去了。不过几日他便要启程了,达兰答通这边的事,须得安排妥当才是。
按理说,开阳亦属边城,兵力不应太弱,但较达兰答通来说还是略弱的。因为与开阳接壤的是扎勒塔,萨顿的实力不会强于伊赛,故而开阳的防御略弱。可伊赛这是长途奔袭啊,竟真的能打开阳府一个措手不及么!拓跋烨心中暗暗叫好,看来阿烁这个弟弟当真是不简单。可他又哪里知道,钟离珏早就暗中回了京城,这场进攻,全都是阿桑妲坐镇指挥的。而这时的阿桑妲,已然是身怀六甲。
按常理说,开阳出事,到达兰答通搬救兵是理所应当的,达兰答通发兵支援也是理所应当的。可是,会让谁领兵前往呢?自己?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可拓跋烨不这样认为,皇兄已然两次下旨召他回京,应当不会再出尔反尔。而伊赛,此番亦不是为了侵略而进攻的,即便他们是为了侵略,亦打不过天朝。那么,这个功劳皇帝会给谁?滕恪还是余孜?
滕恪其人的带兵才能是有目共睹的,而余孜一向见风使舵,总是依附着滕恪的。况且……滕恪血气方刚的,多少有些目中无人,而余孜则是左右逢源,这说起来,更好控制的人,当然是滕恪。所以,这个功劳,皇兄应该是会给滕恪的吧。
可是事情应当没那么简单。如果他这么容易就想到,这当然不会是皇兄深沉的心思。
拓跋烨的担心是对的,皇兄的旨意果然与他猜测的相悖。
就在拓跋烨要动身的那一日,皇帝的旨意到了。
令余孜率军到开阳增援,令滕恪动身回京。
至于拓跋烨是何时离开达兰,京城方面应也能够得到消息。所以,皇帝应也知道,旨到之日,滕恪和拓跋烨离开达兰,也不过就是前后脚的事。所以,他们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同行。滕恪能够得以调回京城,大约应是熬出头,要升官了。拓跋烨手中虽然有达兰答通的兵符,可那道圣旨下来的时候就意味着,达兰答通的兵,他是调不动的。
拓跋烨当然也带着一小队王府的亲兵的,滕恪也是带了亲兵的。拓跋烨也知道,其实,皇兄从来没有相信过他,随时都是在防着他反的。哼,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要反,反得彻彻底底,鱼死网破。对此,他早就下定了决心。
拓跋烨还是同滕恪一起上路的,毕竟这是皇兄的打算,也没有必要刻意避开。
倒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路上拓跋烨和滕恪一直没有什么话说。他们不是急行赶路,一行人又不少,怎说路上也要有小半个月了。
在他们离开达兰答通之前,军队发粮饷的日子已晚了小十日了。不过,将士们除了发两句牢骚,也都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山高水远,有什么事耽搁了也是有的。可是,他们离开的时候,余粮应也所剩无几了。
不出几日,他们便到了沉龙古道——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几十人的队伍停了下来。
拓跋烨道:“依滕将军看,我们是绕道而行还是穿沉龙古道而过呢?”
滕恪道:“末将以为,皇上召见,自是要尽快到达京城。况且,一个沉龙古道,恐怕也没有传言中那般邪门吧。”说罢,滕恪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沉龙古道。因着他当初去达兰答通的时候便是大摇大摆地从沉龙古道过的,殊不知他之所以安全,只是因为他没什么用。
但拓跋烨不一样,人家是卓亲王。
拓跋烨道:“将军此言差矣,依本王看来,皇兄召见当以稳妥为上。沉龙古道名声在外,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本王的意见是,绕道而行。”
滕恪冷哼一声:“一条路而已,难不成会闹鬼,王爷也太谨慎了些吧。”
二人就这般不冷不热地争论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穿行沉龙古道,由滕恪与其亲兵先行,拓跋烨等人紧随其后。
拓跋烨冷笑一声,对着滕恪的背影道:“反正不管怎样都是一样的,便暂且让你占了这个便宜吧。”
沉龙古道就是一个容易出事的地方,虽然有很多次例外,但这一次不是例外。他们被伏击了。
伏击他们的人深谙“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一旦有机会便将矛头直指拓跋烨和滕恪,并不把四周令人眼花缭乱的架势放在眼里。这伙人的武功都不低,又对地形是极熟悉。而拓跋烨和滕恪的武功,那便可想而知了,他们二人擅长的都是打仗而非打架,在战场上厮杀都不是问题,一旦一对一地交上了手,但凡是遇到武功较高的,他们二人就都占不得一点便宜,尤其是遇上内力略厚一点的,便更是吃力。
拓跋烨和滕恪他们终究还是人多势众,贼人不敌,打到最后只得纷纷撤离,最后也没占得什么大便宜。可是,除了亲兵有伤亡外,拓跋烨、滕恪和许山也都受了伤。许山伤得最终,他为了保护拓跋烨,被贼人一剑刺中喉咙,今后便是这伤好了,声音恐也不能恢复如初了。其次是拓跋烨,他右股上留下一道两尺来长的伤口,许山受伤后他一个分神,左臂又被一剑刺穿。然后是滕恪,此时卓亲王为尊,他便是再不满,也不得不保护卓亲王,否则便要留人口实,所以,他身上也添了大大小小十几处伤。
几十人的队伍狼狈地出了沉龙古道。拓跋烨短时间内是暂不能骑马的了,而且马匹也折了不少的,还需要到附近的城里去置办,这一回遇袭,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行程。
拓跋烨躺在客栈的床上,他的伤很重,并不能过多走动。滕恪心中想着,这位王爷的身体倒也真是够硬朗,上次遭伊赛人行刺,伤可是比此番受得更重些,不死已是万幸。这一次又受了重伤,竟除了流血多些,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不测发生。为了做出些姿态,他还是遣人去看望了拓跋烨。本应他亲自去的,可他自己毕竟也有伤在身。这些场面上的工夫也都是这些年同余孜学的,他自己本不知道做这些面子工夫,从前也吃了不少亏。
拓跋烨只不温不火地对滕恪的随从道:“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本王的身体还硬朗得很,伤虽重些,倒也死不了。你且让你主子放心好了,不会让他担责任的。”
那随从一脸讪笑,不知如何回话,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他的手臂也伤了,吊着挂在胸前。
拓跋烨又问:“对于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那随从犹豫了片刻道:“禀王爷,属下以为,应是一伙强人。”
拓跋烨道:“为何?”
那随从又犹豫了片刻,他没想到王爷会与他说这许多。
“不用顾虑,说。”拓跋烨才略多说了两句,便有些喘。
那随从忙回道:“属下以为,这伙人出手并不狠辣,应不像来杀人的,而且……他们当中又有不少人盯着我们的粮食……所以……”
“并不狠辣?”拓跋烨打断了他,“许山伤得这样你竟还说他们不够狠辣,莫非要本王死了,他们出手才算得上狠辣么?”
“属下不敢,王爷息怒。”那随从忙跪了下来,不敢再说什么。
沉默了半晌,拓跋烨抬了抬手道:“起来吧,本王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以后已说话也要多留心,莫要祸从口出了。这件事,劳烦滕将军查清楚。”
那随从迟疑着起身,俯首道:“多谢王爷提点,属下一定如实转达。”
“下去吧。”拓跋烨挥了挥手。
待那人走了,拓跋烨朝着门外问道:“外面是谁当值?”
外面有人回道:“王爷,小的严飞。”
“进来。”严飞应了一声,便即推门进来。
拓跋烨起身道:“本王要去看看许山,你扶本王过去。”随即他伸出了手。
严飞道:“王爷,您现下身子还虚浮着,不宜走动。许大人已经没有危险了。”
“扶本王过去。”拓跋烨的话不容置喙。
“是。”
看着许山颈上缚着的布已透出了鲜血,想着他颈上是那样一个血洞,拓跋烨一阵心痛。许山是为了保护他才至此的,而他,他对许山的照顾却太少了。许山并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想必也默默忍受了许多不快吧。拓跋烨真不知该如何与许先生交待。
见拓跋烨进来,许山连忙起身。
“你躺着。”拓跋烨挥挥手,吃力地坐在了许山的床边。严飞见状,连忙上前扶许山躺下。
拓跋烨道:“我知道你现下不能说话,可有些事也只能与你商议。对于近日之事,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便能够回答了。”
许山点点头。
拓跋烨问道:“你感觉……今日袭击我们的,会是强盗吗?”
许山不大能够确定,因为那伙人确实抢了不少东西走。但过了半晌,许山还是摇了摇头。
“他们的武功套数,你可觉得似曾相识?”
点头。
“那些被挑掉蒙面黑布的人,他们的面孔,你可有熟悉的吗?”
摇头。
“你觉得……他们是杀手吗?”
这一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许山陷入了沉思。这些人,确乎有些像杀手的行径,可又不像杀手。就如滕恪身边那随从所说的,他们下手,的确不够狠辣,是太不狠辣。若是真要夺人性命,怎会不用毒?
许山挣扎着起身,朝严飞比划了写字的动作。严飞替许山准备了纸笔,许山坐到桌前,用颤抖的右手写道:“不能坐以待毙,我还能打。”
拓跋烨摇了摇头道:“你的元气伤的这样,怎能再动武?况且,若是真有人要对咱们和滕恪他们下手,无论咱们是仓惶上路还是在这里等着……都一样。”
就这去看许山一趟,只走了丈来远的路,拓跋烨就略有些吃不消了,回到房里已是满头大汗。姜大夫忧心忡忡地将拓跋烨训斥了一顿,拓跋烨便连连赔罪。姜大夫也是府中的老人了,拓跋烨视他若长辈,混得熟稔,姜大夫若有什么僭越之言也都是无所谓的。
拓跋烨这样的身体状况,也只得在那客栈中养着,怎说也得十几日,才能勉强骑马前行。他若走不了,滕恪自也走不了。他们二人算是被皇帝这一道召回京城的圣旨拴在一起了。他们已向京城传书说明了情况,以防万一还另派人快马将消息递回了京城。不久,他们也收到了京城的消息,皇帝除了对他们极为关心,加以安抚之外,也并无他言,也没有催促他们的意思。
不过,或许就算皇帝有意令他们立即回京城,就算皇帝要对他们动手,怕也暂顾不上了。毕竟,事情是要有个轻重缓急的。这也当真是个多事之秋,达兰答通,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