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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疾而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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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
曾经有她的日子我已经渐渐习惯了晚睡,日积月累,失眠的症状却也是落下了。
空荡的房间里只有秒针的滴答,像人的脚印一样步步逼近,时针还没有指向四点,我的窗外也没有海棠花。
忽然想起年少时的自己一直以为无法延续的坚持是因为顺水流长,人心敌不过日久的改变,现在觉得着实是可笑,怕是当年的自己拥有的不过是年少轻狂的誓言,却没有踏破执念的勇气,而那份尴尬的言辞,自然也是在斗转星移中磨灭殆尽。
但是我忘不了,她曾经是我的梦想。
>>>One
也许人都是这样,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开始深深的悔恨。
离开缎年的之后,我不知为何养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追随她,去她去过的地方。
就像是用脚步来印证曾经没有吐露的气泡,但那些气泡,最终只会随着日光的愈加明媚温暖而破裂。
然而走的越多,看到的风景,遇到的人,听到的故事越多,我越是发现自己与缎年的距离,已经不是你在天涯海角而我依旧凝滞原地可以丈量的了。
而是我伸手只能触及迷雾,四面八方都是你的影子,但是却从此迷失你的方向。
我这才清楚认清事实,曾经关于缎年,关于自己,关于所有的一切,都应该被彻底的再见。
都应该被燃成灰烬。
>>>Two
入眠无梦,竟是半夜惊醒,且再无睡意。
我走进厨房冲了杯速溶咖啡,捧着马克杯坐在窗户边,卧室里只养了一盆绿萝。
夜深了,月光也比平时还要温柔,我拉开窗帘,任由它们落满了地板,楼层不高,我不能看到更远的地方,隐约可以分辨远处闪烁的光芒到底是路灯还是日光灯,黑色的屋顶想起伏的山的脉络,一层一层的退向远方,楼下不知谁养的狗偶尔梦呓般吠一声。
卧室偏,白天很难照到阳光,但是墙角的一小盆绿萝却还是长得很好,枝叶虽然不发亮但也没有泛黄的迹象,反而还有抽出新芽的欲望。
缎年就是这样的绿萝。
我记得曾经这么和她说,她对此嗤之以鼻。
我只是一株蕈菌,只能在黑暗中生长。缎年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忽然黯淡下去,他的皮肤很白,大概是很少照阳光的原因,显得有些苍白,我还记得当时她手里捧着的是川端康成的《千只鹤》,讲的是两代人畸形的恋爱。
“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缎年见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抬起头来冲我笑了笑,笑声不大却很轻柔很好听,她将书塞进我的手里,“如果可以,我想做一朵海棠。”
她说,乔瑾你知道吗,我想做一朵海棠花,可以那么用力的展现自己的颜色,可以毫不顾忌的汲取阳光。
她说话的时候睫毛在微微的颤抖,最后牵连到她的肩膀,指尖,小腿,整个人都开始隐隐的颤抖。
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拥抱她最好的机会。
我只知道,缎年成为不了海棠,就像我成为不了她的太阳。
>>>Three
我和缎年从初中起就是同学。
缎年一直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而且很慢热。
第一次见到她,吸引我的确实是她的外表。
缎年很漂亮,长发,高个,皮肤白的不像话,眼睛不大但是看起来很舒服,哪怕是拿出学校也是一等一的美女,手指很细很长,偶尔笑起来会露出圆圆的酒窝,有时候也会有非常呆萌的模样——不过那是熟悉她之后了。况且她的成绩也很拔尖,绝对是校园里最引人注目的女生。
我万分有幸成为她的同桌。
虽然课堂上缎年绝对是认真十足,但是只要下课铃一响,她就会丢开笔记本。我不止一次看到她掐准时间拿着饭盒不顾讲台上还在唾沫横飞的班主任就离开了教室。
就是这种性格,意外的合我的胃口。
但是真正和她熟悉起来其实已经是初三冲刺的阶段。
但是缎年却不见有任何紧张的心情,她依旧是慢条斯理的过日子,书桌边堆砌的试卷补习书中隐约还能看到《洛丽塔》《伊豆的舞女》《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苏菲的世界》等等这种书,却还能保持名列前茅的成绩,对我来说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
“只是不想因为环境而改变自己。”当我问起的时候,她正在看《苏菲的世界》——会在初三还研究哲学这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东西,估计全世界也只有她了。她只是淡淡的回了我一句,最后看我气不过的神情,又补了一句,“你也不要拿我当目标,太累了你会被逼疯的。”
原来缎年也会累吗?我眨眨眼,忽然发现缎年也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
我终于知道我不是活不成缎年的样子,而是不敢活成她的样子。
缎年很喜欢川端康成,我见过她的草稿本,上面的涂鸦也几乎是他书中的句子。
什么“我仿佛只有脚离开了现实”,什么“一朵花比一百朵花更美”,密密麻麻的混杂在计算公式中,只有一句“凌晨四点,我看到海棠花未眠”被她用黑色的水笔划去了。
我想起她曾经说,凌晨四点的时候人的听觉是最灵敏的。
“就算听不到海棠花半梦半醒的声音,也能听到蕈菌汲水的声音吧。”她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
“你听到过吗?”我发誓这一定是因为恋爱中的人智商都很蠢所以我才会问出来。
“……”缎年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最后用整理头发的动作遮掩了过去,“我听过。”
“脆弱又努力的,想要生长的蕈菌,在墙角那么坚强而贪婪。”
“但是无论多么努力,还是敌不过海棠花的一束花开。”
“她会知道自己的差距和错误,那就是哪怕一堆蕈菌也配不上一朵海棠花。”
“他们根本就不是同类。”
“我听过它们呼喊的梦想,不止一次。但,也就这样了。”
说话时的缎年又是什么表情呢?我似乎已经记不起了。
>>>Four
高中时我们有时一个学校,缎年不出意料的在高二时成为了学生会的副会长,可惜她生性冷淡,除了我,对别人说话都是淡淡的不超过三句,年幼是尚且无事,但升上高中,那些妒忌的小女生便开始偷偷传出流言蜚语来。
我也是偶然一次抱着书下楼的时候听到走在后面的女生在小声的议论。
“你知道那个高二的顾缎年吗?”
“知道知道,那个学生会长吧?”
“对啊,你不觉得她整天冷着脸,感觉自认清高很讨厌吗?”
“对啊对啊,虽然成绩那么好不过……哎……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那个顾缎年啊,在和顾影成谈恋爱哦!”
“顾影成?那个语文老师?”
“对啊对啊!我告诉你我经常看到他们……”
“真的?天哪怎么会……”
“我就说啊她不过是成绩好而已……”
“哈哈这女人还真……”
像是知道什么不得了的八卦一样,说话的女生连语气都得意起来,语气自然也是提升了一个八度,所以这句话清清楚楚的落入我的耳朵。
缎年……缎年是那种女生?缎年怎么可能是那种女生!
我几乎要将手里的书全部砸在那个女生脸上。
但是我没有。
为什么我没有呢?我扣着书边的手指因为紧张,骨节处微微泛白,无疑是暴露了我的内心。
和缎年认识也不算短,但是我发现自己似乎还不是那么的相信她。
我突然发现,我喜欢缎年,但也只是这样了。
午休的时候我在图书馆找到了缎年。
“没去吃饭吗。”明显自己也没有吃的缎年头也没抬的又翻过一页。
她的手指很好看,细且长,摸起来有肉看起来很瘦,她不喜欢留长指甲但指甲却很长,此时她一手伏在桌上,捏着书页,一手托腮,偶尔捋过被风吹到眼前的秀发,看起来就像是冰清玉洁的百合花。
我握紧了拳头,忽然问不出口。
“有事吗?”看到我许久不说话,缎年合上书页,准备起身,我一急,忙拦住了她。
“我听说……你和顾影成……”我自作聪明的提了关键词,装出模棱两可的样子,以备她生气我也有迂回的余地。
但是缎年的反应却意外的冷静,连呼吸都没有乱丝毫,她只是填好借书卡,然后安静的看着我。
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
“你相信蕈菌会开花吗?”最后她竟然笑了起来,露出圆圆的酒窝,她的皮肤更白了。
我下意识的摇头。
她轻哼一声,不知是笑还是讽刺,她将手中的书放在我手上,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听到了让我窒息的声音。
“你听说的没错。”
我还记得她给我的书是川端康成的《千只鹤》。
我想把书扔向什么地方来发泄自己被悲伤填满的内心。
但最后我还是没有。
缎年和顾老师谈恋爱的新闻越传越远,然而当事人却没有一个出来澄清——也可能是在他们面前没有人提,都是在背地里幸灾乐祸的指指点点。
我不信,但是自从那次被缎年几乎是当面的承认之后,我也渐渐敏感起来。
比如,哪怕是到了高中缎年也依旧是第一个赶去食堂,很多次我还没下课,就可以看到学校里有一个影子漫不经心地往食堂走,然而好几次,她的身边都多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喂喂,你看那不是顾缎年吗……”
“就是啊,真不要脸居然这么明目张胆的……”
“呵呵人家可是学生会会长哦你这么说她可不会给你好脸色。”
“哎呀我好怕怕呢!”
每每这时,身边就会充斥着女生的嬉笑声,她们的指指点点明明是落在窗外的一对影子上,却好像戳在我的脊梁上一样。
“哎,乔瑾,你怎么还在看啊,哦对哦,你不是和她关系很好吗?”同桌带着戏谑的表情戳了戳我。
“啊?嗯……一般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再看向缎年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她很脏。
她好像再也不是我心里的那株绿萝或者白百合,她就像墙角的苔藓或蕈菌。
我回过头来,再也不去看她一眼。
我这才明白,有些人,不是你不会去,而是她不会来。
>>>Five
其实和缎年越相处,你就会发现她并不是自认清高,她是孤独。
无论是走路,吃饭,学习,读书,她都习惯一个人,习惯了孤独。
这大概就是我觉得她特别的地方,她不会刻意寻求慰藉,也不会寻求团队,她喜欢一个人,享受一个人。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和她渐渐的淡了下来,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我不知道该拿什么心情面对她,她大概也看出了我的躲避。
我不会再满校园找她,也不会再去图书馆。
说起来可笑,无论是怎样的发展,怎样的结局,受牵连的都是我。缎年依旧掐准时间冲向食堂,依旧早早的去图书馆读书,依旧慢条斯理的拿着让人羡慕的好成绩,依旧喜欢川端康成。听说她大学考去了美国,听说是和顾影成一起,有人看到他们一起上了飞机。
而我却在情感纠缠中迷茫了很长时间,大学最终还是留在本地,碌碌无为又平平淡淡的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我会读她读过的书,走她走过的路,感受字里行间给我的想象中她的温度,还有她不经意笑起来时圆圆的酒窝,想起她在草稿纸上划掉的句子,想起她走路时慢慢逼近的脚步声,就像秒针一样滴答滴答无法停止。
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
也许这才是安排好的结局,我忽然想起曾经,面对缎年,我也许就是那蜷缩在墙角的蕈菌,而她是高高在上我怎么也仰慕不来的海棠花。
我无法成为海棠花的太阳,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同类。
我想起我曾经将她认为是我的梦想——即使是坚持也不会后悔的人。
然而现在,我却能渐渐的放下她了。
>>>Six
后来我们又恢复的通讯,她到了美国的第四年,大学毕业那年给我发了邮件,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
我看了请柬,新郎自然不是我,却也不是顾影成。
这时我才想起自己认识缎年已经十年了。
我没有去参加婚礼,这一次我主动断掉了和她的联络。
其实后来我也知道了很多事,比如顾影成是缎年的哥哥,比如缎年确实喜欢顾影成,在很小的时候,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很长时间伤心地就像角落里的蕈菌,比如她努力取得好成绩,只是想成为他的海棠花,比如顾影成最后还是结婚了,新娘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比如她终于知道有些人,不是因为你过不去,而是因为他不会来。
她高傲,她清高,她在别人面前装的头头是道,最终还是被无疾而终的现实打败。
比如后来我搬家的时候发现了柜子底下藏着的一本我忘记归还的书——我是从来不去图书馆借书的,这自然是缎年给我的那本川端康成的《千只鹤》,关于两代人畸形的爱情,但是最后,成为中性人的栗本近子还是要按原来的生活继续下去。
我随意翻了翻,书页停在借书卡夹的那一页。
只是上面的名字并不是顾缎年,而是乔瑾。
我微微一愣,但是也只是这样了
我再也没有年少时那种胡思乱想的力气。
我摸了摸口袋,装着戒指的丝绒红色礼盒还好好的呆在口袋里,我抬头看了眼时间,估计订购的玫瑰花已经快到了。
没错,今天我准备向交往了两年的女朋友莫年正式求婚。
我爱她,每次叫她小年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在叫缎年的错觉。但并不是因为她巧合的也有一个年子,而是我真的爱着这个性格和缎年迥异的女孩。
十年了,我不在是当年轻狂的此间少年,我渐渐明白那份情窦初开的感情也许并不是爱情,我当时失去的勇气,是之后怎么用劲都无法弥补的。而时间轰轰烈烈的前进,早就将缎年和莫年冲刷成我心里的两个人,她们站在两处,谁也不像谁,谁也无法替代谁。
时间教会了我现实,也教会了我决绝。如果缎年是我,她会怎样呢?她想要的,也许怎样都会争取坚持吧?只可惜,我终究是活不成缎年的样子,但是我可以活成自己。
我把借书卡放回书页,然后没有丝毫停顿的将书放回了原地,然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忽然想起年少时的自己一直以为无法延续的坚持是因为顺水流长,人心敌不过日久的改变,现在觉得着实是可笑,怕是当年的自己拥有的不过是年少轻狂的誓言,却没有踏破执念的勇气,而那份尴尬的言辞,自然也是在斗转星移中磨灭殆尽。
但是我忘不了,她曾经是我的梦想。
缎年,她是我最爱的人,但也在彼此眼中成为无法靠近的人。
也许她落在我这里的,并不只有那一本《千只鹤》。
还有那份无疾而终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