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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

  •   1.
      我是一个病毒。
      人类很少用“个”这个单位来描述我,因为他们很难观测到单个病毒。我们实在是太小了,单独行动的话可以避开他们所有的检测仪器。
      尽管如此,我们每一个病毒,对于整个集体还是有很大意义的。因为我们的每一次复制都很有可能会变异。
      比如说我,就变异出了介导人类神经元电信号传播的能力。呃,或者说就是,控制人类。
      我的所有后代都继承了我的这种能力。很快地,我们所在的这个人,就变成了我们的傀儡。
      起初我并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个身体。他与我自己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举个例子,原先我根本没法想象,一分钟以后这间屋子里居然还只站着一个我,而不是挤满了我的后代。
      人类是怎么繁殖的?
      会开始思考这种问题也令我大吃一惊,因为我本来连思考的功能都没有。All I know is繁殖。你看,现在我还会说两句英文。当然这也是我适应身体很久以后的事了。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起初,我是一个病毒。我侵入了一个男人的身体,然后利用他体内丰富的碱基、戊糖和磷酸,开始疯狂地繁衍后代。渐渐地,这个人失去了自主活动能力。他所有的行为,都是我们有意无意触发他的神经元细胞膜电位的结果。
      这种感觉很怪——你瞧,我连“感觉”这种东西都有了——你知道,我们本来只是核酸和蛋白质,All I know is繁殖,all I need is 碱基戊糖和磷酸,这就是我们的生命以及生命的意义。但是控制了这个男人以后,各种奇怪的“感觉”都开始出现了。
      比如说,饿。
      我猜人类的进食就和我们的繁殖一样,是本能。并没有人教我们,我们很自然地就找到了解决饥饿的办法。神经元之间现有的突触给我们省了很多麻烦,我们并不需要“学习”太多的东西,因为对这具身体来说,很多行为都已经变成“反射”了。
      我想你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使用这么多高级的词汇。
      学习,确实一个很奇怪的行为。当我们具备学习的能力时,我们和人类的差距一下子就缩短了。如果不是种群和寿命的限制,我们一定也能建立起一个病毒社会。
      说了这么久,你是不是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其实我也是。我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告诉你,一个更为奇妙的东西。
      爱情。
      这是人类教会我的,最最最最神奇的事。

      2.
      吃是本能,但购买食物不是。
      所以当我被林玠火急火燎地从地板上抱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我饿肚子的第四天了。当时他对我说了很多话,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毕竟那时候我饿得头晕眼花,而且对人类的语言系统也还不太熟悉。
      虽然听不懂,但他拿食物给我吃我还是会张大口器的。
      吃饱了以后我就睡,醒过来看到他在叹气,一边叹气一边笑着一边对我说话。我一句都没听懂,就闭上眼睛继续睡。再次醒来时他又叹了口气,然后对我笑。
      这导致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喜欢边叹气边微笑,林玠每次看到我露出这种诡异的表情都忍不住摸摸我的额头。
      初识林玠的那段日子,我还不会说话,对他的各种行为(当然,除了喂食)也没什么反应。他以为我在生他的气。所以当我拉拉他的手臂说“饿”这个字的时候,他高兴得差点勒死我。
      我一直都不大明白,为什么人类在高兴的时候老是要伸出手臂试图勒死对方。我更不明白为什么我主动去勒林玠的时候他也那么高兴。
      在食物充足睡眠充足的状态下,我达到了繁殖的高峰期。这具身体的中枢系统已经完全被我占据了,我也越来越明白人体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这确实是非常奇妙的事情。我,一个仅由核酸和蛋白质构成的、介于生物与非生物之间的病毒,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窃取了人类进化了数万年的成果。
      在将近两个星期的时间里,我就靠着“饿”、“睡觉”、“尿尿”这三个词,居然活了下来。
      并且没有遭到怀疑。
      我觉得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也是个单细胞生物。
      两个星期后的某一天,林玠突然跪在我面前哭丧着脸说:亲爱的对不起,我又得回实验室了!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现在的我已经知道“亲爱的”和“宝贝”是在叫我,“对不起”代表有更多好吃的,不过“实验室”是什么?
      他爬过来勒了勒我的腰,抬头看着我,又叹气说:照顾好自己,别再闹别扭了好吗?
      “闹别扭”也是个新词汇。我听不懂,就点头。
      他临走的时候又试图勒死我,我觉得我得反抗,于是我也使劲勒他,然后他差点把我的口器咬下来。
      人类简直太可怕了!
      我心有余悸地捂着口器,眼睛忽然看不清东西,湿漉漉的。
      然后他又过来咬我的口器!
      人类简直!!!
      幸好聪明的我已经学会了关门。我把林玠砰地关在外面,擦擦湿漉漉的口器和眼睛,去厨房找吃的。

      3.
      我想,是林玠的温柔与耐心给了我机会,让我能够学习人类的生活。否则我一定早就死在房子里,眼睁睁地看着细菌吃掉我宝贵的身体。
      与林玠相处的那两个星期,我不仅学会了“买吃的”,还学会了“买好吃的”和“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囤在家里”。
      我每天都繁殖得很开心。做人真是太舒服了。
      为了给后代寻找宿主,我开始出门,与其他人类进行接触。然后我发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那就是,我失去了传染力。
      至今我仍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我能够感染目前的这具身体,但是没法继续感染其他人类呢?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我在变异出对人类的控制力的同时,丢失了传染力。
      我觉得非常悲伤。
      这种悲伤就像你们人类突然弄丢了两个蛋一样。
      好悲伤啊。
      但是幸好我只是没法传染新的宿主,繁殖能力还在,我可以继续拥有这具身体。Everything happens for a reason,我想以后我就会明白这种变异的真正意义。
      这么哲学的思考方式显然也不是我自己领悟的。
      实际上,林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又迅速地学会了很多东西。
      我要感谢CCTV,感谢走进科学,感谢“998!只要998!叉叉圈圈抱回家!”节目……我的意思是,通过电视机,我对人类的了解又上一层楼。我可以使用一些简单的语言了。
      因此,很自然地,当林玠再次回来时,他认为我已经闹完别扭恢复风平浪静。
      所以,更自然地,当他抱着我滚到床上时……
      我非常地兴奋!
      我想起了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病毒时,脱掉蛋白质外壳露出核酸侵入宿主那一瞬间的极!致!快!感!
      但是,我该怎么把核酸放入林玠的身体呢?而且那时的状况……呃,应该说是林玠在用他的口器探索我的身体。
      他一定是在破坏我的细胞……不对,人膜!
      原来是我要被吃掉啊!
      领悟了这一点,我当然又感到了悲伤。但是转念想想,如果不是有他照顾,我早就已经饿死在地板上了。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是他培育出来的,虽然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自给自足。
      我决定不反抗地被他吃掉,因为他一直对我很好。
      结果林玠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拎起我的耳朵:说!你是不是背着我撸成了性无能?
      好痛啊!
      我突然觉得他对我不好了,所以我决定勒死他。我的眼睛又变得湿漉漉的,这时我才明白原来人类觉得痛了就会湿眼睛。
      林玠突然慌了,急急忙忙地抽纸来给我擦,说你哭什么呀,说宝贝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下次一定尽快回来……
      被他一擦,眼睛能看清东西了。我又觉得他对我真好,还是不要勒死他了。
      接下来的事情,呃……简单来说就是,他用一个大概是核酸的东西侵入了我。
      他妈的,好痛啊!

      4.
      我以为接下来我就会慢慢被消化,所以直到第二天早上,我都一直没精打采。结果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我还在耶!
      但是每天都要被侵入一两次,累得我连心爱的走近科学都没力气看了。
      第五天,林玠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给我套上蛋白质……不是,给我套上衣服,然后沉痛地告诉我:我们的方便面吃完了。
      我被带到了一个叫做超市的新世界!
      这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建筑!到处都是食物!……呃,我指的不仅仅是货架上的那些,还有站在收银台前排队结账的那些。
      可是有这么多的宿主却不能传染,我感到有点失落,有点找不到病毒生的意义了。
      就在林玠拿着这个食物那个食物试图勾起我的兴趣时,我忽然发现了同类的存在。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应,你们人类不会明白。不不,跟手机啦网络啦也不一样……反正,我就是发现了同类的存在。
      但是,被他们寄生的那个人看上去很奇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想过去看看他,可是他突然倒下了,嘴巴里吐出黄腻腻的液体。超市里顿时乱了,林玠就拉着我不让我过去。
      你们小心一点啊。
      回家以后,林玠又脱光了我的蛋白……不是,衣服。不过这一次是在浴室里。他拿消毒水把我洗了好几次,又呛又疼。然后他把自己也洗了好多遍。
      他让我呆在家里不要乱跑,接着就出去了。
      我打开电视,可是找来找去找不到走进科学。今天所有频道都在播新闻。
      我市发现41名Vessa病毒感染者,其中一名已于今天下午3点死亡……
      画面上是超市里那个倒在地上的宿主。
      Vessa病毒是指我们咯?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认真地听人类对我们的评价。他们说,我们的致病力很低,全国目前仅有0.3%的感染者死亡。但是传染力非常强,现在还不清楚我们是通过什么途径传染的……
      对此我也非常好奇。我非常想知道我们的传播途径,这样或许我能重新学会传染。可惜我根本不记得最开始我是怎么感染这个人的,毕竟那时候我还只是一坨核酸和蛋白质。
      那天,林玠很晚才回来。我本来以为他不会回来呢,结果……
      他只是回来拿衣服。
      他匆匆地咬了咬我的口器,对我说情况有点复杂,让我不要怕,等他回家。最重要的是在他回来之前都不要出门。
      因为他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所以我很听话,我没有出门。
      在这期间,我不仅熟练掌握了看电视的技巧,我还学会了看书。人类的行为真复杂,幸好我能利用这具身体的神经系统。

      5.
      那一次的新闻报道在短时间内引起了群众的恐慌,但是随着时间过去,vessa病毒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原因很简单。根据最新统计,感染者的死亡率只有0.05%——比最开始又低了很多。而且病毒本身并不会引起什么严重症状,少数病人会产生头晕、呕吐,但很快也就自愈。学术界开始产生一种观点,认为vessa病毒就像感冒病毒一样,仅仅是易感,对人类没有太大威胁。
      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们病毒的生存意义并不是杀死人类,我们也只是想活下去,想要繁衍后代,这和你们人类想抱孙子是一样一样的。但是在我们繁殖的过程中如果不小心弄死了你们,很抱歉,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们死了对我们没有好处,只是又少了一个安身之处。
      说到繁殖——我现在明白了,原来人类伸出来的那个东西不是核酸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失落。大概是忽然意识到非但我自己不能在他身上繁殖后代,他也没法在我身上繁殖后代吧。
      繁殖,繁殖,繁殖。我以前满脑子都是这件事。现在多了一个前缀。
      我很想在林玠的身上繁殖。
      我并不是想侵入他的神经系统,我只是很希望咬开他的细胞膜——不是衣服或者皮肤,而是像科普书上说的那样,用我的口器刺穿他的细胞膜,把我的核酸插入他的细胞里,侵犯他的基因,用他的碱基他的戊糖他的磷酸,但是按照我的基因,繁殖。
      虽然,从化学和生物本质上说,他跟别人没什么不同。
      但我就是觉得不一样。
      他的眼睛跟别人不一样,他的声音跟别人不一样,他笑起来的样子和他企图勒死我……对了我现在明白了那原来是拥抱……他拥抱我的感觉和别人也不一样(PS我并没有被别人勒过。PPS我还是喜欢勒这个动词。PPPS我现在有点想念他勒我的感觉。)。
      从他身上繁殖出的我的下一代,一定也和这具身体里的无数个我不一样。
      这一定就是爱情。
      可是想这么多有个屁用。
      我现在他妈是个失去了传染力的可悲的病毒!

      6.
      林玠再次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疲惫不堪,而且情绪低落。
      疫苗已经研发出来了,但是没法投入生产。他说。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的研究课题就是vessa病毒。Everything happens for a reason,我为什么感染上这具身体,现在或许有了一个可能的理由。
      但当时我没有去想这种问题。我已经被“疫苗”两个字吓到说不出话。
      幸好林玠沉浸在苦闷中,没有察觉我的异常。他沮丧地向我倾诉整个研究所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来研究病毒,结果却因为病毒致病力太低而得不到社会关注,无法获得进一步的科研资助……但总算还有好事。
      他叹了口气,然后微笑地说,至少现在我能放个长假。我们去旅游吧?
      他提出旅游,一方面是要好好陪我,另一方面也是想转换心情。来到新的地方,看看风景,暂时忘掉自己原来的人生,确实是非常好的体验。
      我的心情也变得非常非常好。
      因为我遇到了数不胜数的同类。
      在公交车上,机场里,大洋彼岸的异国他乡……我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同类的存在。这让我对疫苗的恐惧稍微减轻了一些。而那些被感染的人们看上去和健康人也没什么两样,我开始明白林玠说的“致病力太低而得不到关注”。我真心地希望我们可以就这样下去,不怀敌意地和平共处。
      要是我也能有传染力就好了。我不止一次地这样想。看着林玠的时候这样想,跟他拿核酸互戳时这样想,发现他身上开始有我的同类时也这样想。
      他妈的!为什么不是我的种!
      但是……算了就当是领养吧……
      你们在他身体里好好的,不要胡闹啊。他是我的自留地!现在就先借给你们住几天,说不定……说不定明天我就突然又恢复传染力了呢!到时候你们要乖乖把他让给我,知不知道?

      7.
      和林玠到处旅行的这段日子里,我对人类世界越来越了解,我也变得越来也像人类。
      然后……我得了病毒性感冒……
      这叫什么事儿!
      当我恶寒发热头痛乏力浑身上下难受得要命时,我开始有点明白人类为什么讨厌病毒。我努力地与流感这磨人的小妖精交锋,但是收效甚微。高烧不退的第三天,林玠强行把我送进了医院。
      不要!那里……那里不行!
      护士要给我打针的时候我吓得哭了出来,躲在林玠后面瑟瑟发抖。这个混蛋居然不掩护我,反而把我往护士那儿推。
      虽然他用“乖啊不疼的打完针我们去吃好吃的”来哄我,但我还是怕得不得了。你给我打的这是什么啊!是不是抗病毒的啊!不要啊!救命啊!
      在我的奋力挣扎下,护士小姐终于怒摔针筒,说着“没见过这么大人还怕打针的”然后走掉了。
      林玠无语凝咽。但他没骂我,也没逼我再去打针,只是哭笑不得地擦擦我的眼泪鼻涕,然后带我回家。
      路上还给我买了个棉花糖。好甜啊。
      我高高兴兴地舔着棉花糖,结果走着走着就烧晕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我已经被打了退烧针,手上还挂着盐水。
      咦,我还在耶!烧也退了耶!
      人类的医学真是太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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