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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端是白昼一端是黑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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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余啊,别跟阿姨客气,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向岚以为他在害羞,暧昧地笑了两声,将包放在了一旁,像工作几十年的狗仔队般问道,“今年多大了?家里什么态度,准备什么时候和我家小晚领证啊?”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看到了那天的相亲对象的即视感,果然妈妈同事的儿子和她也是有些想象的……
唐向晚有些尴尬,趁她说话的空子解释道:“妈你误会了,他……”
向岚毫不客气:“做你的饭去,一家人难得一起吃顿饭,只可惜你爸爸今天没来。”
她说到爸爸两个字的时候唐向晚浑身一抖,却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她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全都告诉了她。原本已经忘记的话又开始在她的耳边回荡,继父只是想要自己的钱而已,可是如果自己把事情都告诉了妈妈,也许她就会有危险。继父这个人隐藏的太深,这种事情绝对赌不起。
这么一打岔,唐向晚心事重重地转身去洗菜,把要解释的事情全然抛在了脑后。
那厢向岚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问得问题也越来越多,陈曳原本打算找机会离开这个让他心情沉重的地方,却终于招架不住,开口道:“我只是她的朋友,我姓陈。”
“哎呀,这个阿姨知道,男朋友嘛。”
唐向晚突然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他的反应,虽然知道他一定会撇清关系,可心里就是隐隐抱着几分期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她也希望能碰到意外。
“不是。”陈曳从来都不会给她惊喜,清朗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淡如云烟,“普通朋友。”
片刻之间,唐向晚眼中那点期待的光都消散而去,满心失落。
向岚显然有些意外,愣了好半晌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多年来名家夫人的气场让她并没有太过失态,只是抿嘴笑了笑,“是吗?”
目光闪烁地瞥了一眼他衣服上那道口子,心中的疑窦并没有完全消除,忍不住又旁敲侧击地机关枪般问道:“小陈在哪里工作呀?和我们小晚应该是大学同学吧,住哪儿呢?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呢?”
陈曳还没有说话,那边洗菜的唐向晚迅速接话道:“哦,他是剧组新聘请的音乐制作人,也是我的高中同学。”
有时候别人不经意的一些话却能反应出最真实的想法,陈曳用指尖摩擦着绣着紫花的棉麻桌布,心中酸涩无比,唐向晚的话虽然是为了他的面子着想,但也说明她潜意识里是看不起他这个职业的。这当然不能怪她,因为就连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空气如烛般凝固着,陈曳抬头看着她,却不是在对她说话,“我在朝阳客栈当洗碗工,住地下室,没上过大学。”
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每个人心里的想法都完全不同,陈曳的淡然,向岚的惊诧,唐向晚的无奈与愧疚。
因为出了这么件事,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精心准备的美食也都尝不出味道来。每个人都各怀鬼胎,好多次唐向晚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最终都收了回去,直到陈曳离开的时候才递给他一摞纸。
“这是最终剧本,你对剧情也应该有个大概的了解,最后一页有对主题曲的要求,你回去看看吧。”
陈曳接了过去,低头看了几眼。
“如果作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制片方会另外找人做,你也别有太大压力。”
“嗯,谢谢。”陈曳应了一声,并没有与向岚道别,直接便转身离去了。
“这孩子,真是没有礼貌。”向岚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
唐向晚久久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又偏过头看了看自己精心为他准备的录音室,心中酸涩无比。如果害他上不了大学是她的错,那么就当她是在赔罪吧。可他为什么不肯接受自己的帮助呢?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其实也不完全都是她的错,她只是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是不能挑战的,一是女人的眼泪,二是男人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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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光线并没有那么昏暗,只是整体看起来都十分破旧,尤其是刚从唐向晚的家里出来之后,落差才更明显。
陈曳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记忆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不带一点留情,他做过多少份工作,多少份兼职,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的学历和家庭就如同一座大山般压在他的身上,不能太忙,不能走太远。
有段时间给人送外卖,虽然辛苦,但是工资还算不错,只是偶尔在遇到冷眼的时候会有片刻的难过。一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第一次给人送外卖的时候,打开门是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接过他手中还热乎的外卖,然后将一袋散发着臭气的垃圾袋递到他手上:“帮忙扔一下。”
然后关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并没有很重,那样随意而又自然,但那一声有多么清晰,直到几年后的今天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他是怎么拎着那袋子垃圾走下楼道的,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的自己,卑微到连一句拒绝都说不出口。
陈曳坐在书桌面前看着手里的剧本,翻了两页便放到了一边,偏过头去看了看她睡过的床,眉头紧紧皱起,好像永远也舒展不开,弧度完美的侧脸看上去冷峻却又清隽。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何必要站在同一个高度上。
更何况,他们之间相差的,并非只是阶级而已。
陈曳忽然朝后移了移,拉开了面前的抽屉,取出里面一个有些落灰的小盒子。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黑色盒子,也没有什么出彩的特点,里面装着一些零碎的杂物,有物件,更多的是零散的纸片和照片。陈曳低垂着眼眸,将里面珍之又重的东西一一整理归位,一阵窸窸窣窣之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副眼镜。
那副金边眼镜出现在如今这个年代其实有些奇怪,因为它看上去倒有点像上个世纪末的东西,上了些年头,即使如今看上去是那么的破旧不堪,却依稀能从细节上窥探出其精美的做工,如果仔细看的话,甚至还能看到上面一些红色的小点,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拿出来之后,也不做什么,就那么静静看着,眼底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
半晌,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陈曳拉开凳子起身去开门,看清来人面色便尴尬了起来。
“电费两百八。”小哥乜了他一眼,“不会还要拖吧?”
陈曳全身上下翻遍了也只搜到七十块的零钱,回去从存钱罐里拿了剩下的钱交给了他。那小哥点明了钱便转身离去,临走时还嘟囔了两声,虽然听不清内容,直觉也不是什么好话。
直到人消失在电梯门口,陈曳才关了门,面色疲惫地靠在门口,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脑海里挣扎着,宣泄着,妄图破口而出,却被他狠狠地压制住。
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想起了唐向晚说过的话,陈曳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问了几句,脸色越来越差。
“不好意思,上面交代过了,您确实不能再在朝阳客栈工作了。另外这个月的工资已经全数打到您的工资卡上了,请注意查收。”
放下手机,陈曳脸色铁青。他以为她只是开开玩笑,却没想到她真的这么做了。这个人,为什么永远都能这么面不改色、自以为是地决定别人的人生呢。
又拨了一个电话,陈曳的声音明显比平时都低了好几个度,自卑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真的没有吗?”
“没有没有!”对方的声音明显有些不耐烦,“你当演话剧呢一场接着一场,又不是大明星,哪能天天有活接,需要你的时候会通知你的!”
对方啪一声挂了电话,陈曳握着手机,无力地将头靠在门上,小指微微蜷曲。
如今,似乎也只剩下晚上酒吧驻唱的工作了。
这段日子里,他白天在朝阳客栈打工,晚上在酒吧驻唱,运气好的时候能接到一些表演的活。薪酬最高的那段日子,还是在剧组做录音师的助理,可是他无论把自己逼成什么样子,也永远填不满那个无底的洞。
目光慢慢从地面移到了桌上那摞剧本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唐向晚今天说的那些话,有的人既不愿意走一条不想走的路,也没有勇气走那条自己喜欢的路。他无法否认这些话,哪怕现实如此。
没有风,空气带着些许燥热,良久,简陋的屋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