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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棺中美人·陆 ...

  •   4.

      沈宣既然应允下来,也没再多问,约定了时辰,交代了柳府要置办的一应物什,便回转自己的棺材铺了。

      他回去后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到西厢去看自家夫人,门锁得好好的,那口棺材也如往常一般好端端地呆在原地,他将一只手落在棺木上,才觉得一颗心落定了,再抬眼往上看——上个月他为赵小檀新作了一幅画,后来就挂在了这面墙上。

      对着画上的赵小檀,他开始絮絮说起这两日来的见闻。

      说到最后,他低头去看手下的棺材,目光仿佛穿过棺木直直看了进去。

      “她很独特,这一次,你一定喜欢……”

      这第二件事,则是沈宣特意耗费一个下午的时间,扎出了一个新纸人。

      入夜后再登柳府时,他是带着这个纸人一起去的。

      等到了红袖楼,把背上的纸人放下来,猝不及防之下,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那些正好面朝纸人的,不由都退了几步,那些隔得远的,也个个面露惊惧。

      柳小姐微一怔,随即自若地走上前来,和那纸人面对面站在一起。

      她面色苍白,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和纸人的颜色比起来竟相差无几,乍一看之下,亦真亦假,假可乱真。

      她看向沈宣,莞尔一笑,霎时间便与那纸人显得不同了,一身嫣然的风致是另一个如何也学不来的。

      “沈公子好画工。”

      “东西到底是死的,若想以假代真,还需借小姐的八字和一绺青丝一用。”

      柳小姐点了头,少顷石管家上前送出了两样东西。

      沈宣将那一绺青丝敛入纸人的衣襟,又举起朱砂笔在纸人背后写下生辰八字。

      如此,万事俱备。

      “只待今夜子时了。”

      ※※※※※

      子时一到,沈宣、石管家和连翘三人一起来到了湖畔,其余人则守在院子外。

      石管家搬来一个火盆,将黄纸点燃了丢进去,又取来一叠纸钱往火舌上凑,夜风一吹,灰烬碎末顿时残花落叶般四下飞散。

      沈宣将纸人在湖面上放倒,看纸人一点点浸透了水,面容和身躯逐渐塌陷、扭曲……直至被漆黑的湖水完全吞没。

      ——既然这湖里的东西想要柳小姐,他就送他一个好了。

      连翘在一边怯生生地问:“可以了吗?”

      沈宣没说话,目光直勾勾盯着湖面——纸人消失的地方。

      他们足足等了有半个时辰,夜色愈来愈深,风也越刮越急,连翘拢紧了披风,被冻得双颊通红,咬紧牙关仍是瑟瑟发抖。

      这时,湖面上忽然冒出来几个零星的水泡,不一会儿,水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将另外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有什么东西从湖底缓缓浮了出来。

      那东西血红血红的一片,更甚将湖水都染红了,不详而骇人。

      ——纸人被还回来了。

      只是送下去一个雪白的纸人,回来成了血淋淋的一个,头和身子还分开了,身子在这一边浮了上来,头却从另一边浮了上来。

      连翘当场就厥了过去。

      这晦气的东西原本不该让柳小姐看到,可她坚持要亲眼来看,整个人霎时站立不稳,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沈宣正好离得近,顺手扶了一把,哪想对方却一头栽进他怀里,一身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如无骨的丝萝般攀附在他身上,一时也不好无情地将之推却。

      “我知道……”柳小姐喃喃着,痴了一般,语气似迷惘,又似深切的怨毒,“是他,他不会放过我……”

      5.

      两个月前,柳府上确实来了一位生人。

      说是生人,却又是血浓于水的至亲之子。此人姓宋,名淮,乃柳夫人胞姐的儿子,也就是柳小姐的亲表哥。

      其时临近秋闱,宋淮寒窗苦读十数年,在童生试里考进了生员,此番正是千里迢迢赶去城里参加秋闱的,途经此地,便想到来投奔自己的亲姑姑和姑父。

      柳员外和夫人皆看重这位前途无量的子侄,衣食住行、一饮一啄无不安排妥当,阖府上下无不尽心侍奉,可谓关怀备至。

      孰料……

      “老爷和夫人看错了人!”连翘恨恨道。

      柳小姐尚未出阁,久居内院,起初是没什么机会与这位表哥见面的。只是那日她到湖边去放风筝,恰好宋淮也在园中游赏,那风筝被风吹偏,挂到了树枝上,被他取了下来,宋淮和柳小姐这才见上了面。

      “才子佳人,墙头马上……”沈宣揶揄道,“莺莺传?”

      “呸!”连翘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臭道士说什么浑话呢?我们小姐可是正经闺秀,怎能与那等……那等小人相提并论?”

      “他给小姐写来第一封信,小姐以为有什么紧要事,看过一眼就让我拿去烧了,后来那些信,小姐更是一封也没打开过。”

      “只是这事儿瞒不住,到底被老爷和夫人知晓了……”

      柳老爷和夫人做起了一个梦:想让柳小姐做他年的状元夫人。纵然做不了状元,榜眼、探花,哪怕进士都是极好的,再不济……好歹也能成个举人老爷吧!

      镇上可连个秀才都没出过哩!

      “倘是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小姐也就认了……”连翘撩起眼皮偷偷去睨柳小姐,见对方面如秋霜,神色凝重,话音便低了下去。

      柳小姐点点头,“说罢,我信得过沈公子。”

      连翘叹了口气,又道:“那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

      “老爷夫人已经约定了春闱后就让他回来迎娶小姐,可他,连这短短的时日也不愿等。”

      “那天,他不知怎么偷偷潜进来,溜进了小姐闺房,险将小姐欺侮了去!”

      柳小姐眉眼低垂,显出失魂落魄的情态,口中还在说:“让沈公子见笑了。”

      沈宣摇摇头,叹了一句:“画虎画皮难画骨。”

      “事关小姐清誉,不好声张,我们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老爷和夫人连夜将那混账逐了出去,当真便宜了他!”连翘说着,忽而一扬眉梢,流露出快慰之色,“没多久,从渡口传来一个消息,听闻他渡江的那条船翻了,溺进江里就再没起来,哈,这可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她好似全然忘了自己适才被吓得晕倒在湖边的事儿。

      沈宣不以为然:这世上倘若当真有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又哪儿来的地狱不空?

      柳小姐倏然低咳了一声,石管家便出声吩咐:“连翘,你去后厨给小姐煮碗银耳莲子羹。”

      连翘走了,随即石管家也退出去,无声无息地合上了门。

      转眼间,室内只剩下了沈宣与柳小姐。

      这本是于理不合的。

      柳小姐开口了,又说了一遍:“沈公子,只有你能帮我了。”

      沈宣道:“小姐要我如何帮你?”

      柳小姐有意贴近他一分,一只手虚搭上他肘弯,怅惘地苦笑道:“公子也看到了,表哥他不愿放过我……”

      沈宣道:“毕竟……情债难偿。”

      “那我该怎么办?”柳小姐攥紧了他的衣袖。

      “端看小姐想怎么做了?”

      “我想他不再缠着我。”

      “那最简单不过了,”沈宣轻描淡写道,“但叫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罢了。”

      “柳小姐,你意下如何?”

      柳小姐蹙紧了眉,目光闪烁不定,仿佛产生了极大的动摇似的,半晌后,她用一种哀切的语气咬定了抉择:“那就让他魂飞魄散。”

      沈宣拊掌赞道:“正合我意。”

      柳小姐更加与他贴近,压低了语声暧昧道:“只要公子愿意救我,无论是要付出什么代价,小女子都愿意……”

      “是么?”沈宣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极浅淡又颇微妙的笑容,轻而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不经意般将目光凝定在虚空中的某一个点上,“但不知这个代价,你付不付得起了?”

      “公子请说。”

      沈宣一字一顿道:“我要你。”

      柳小姐面上绯云顿生,显露出无限娇羞,一面似一枝柔弱的柳,迤迤然投入了他的怀抱中。

      于是她没看到,那一霎沈宣敛尽了面上的神色,目中徒剩下一片冷漠和……嗜血。

      6.

      柳惜惜那晚做了数月来的第一个好梦。

      仿佛黄粱一梦,醒来后陡生恍如隔世之感,连这一梦的前尘,都有些模糊蒙尘了。

      譬如之前……她和沈宣谈好的“代价”。

      沈宣生得好容貌,有生以来她从未见过如此颜色的男子,第一眼就见猎心喜,能如愿与对方共赴一场鸳梦,事后竟了无痕迹,不免觉得可惜,以及……可疑。

      沈宣此人来历不明,手段诡异,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间对她做了什么?他能与鬼通,又是否真见到了宋淮?更甚……他真的信了她?

      譬如她口口声声说着信沈宣,实则是半点也不信这个人的。

      于是在沈宣请辞离去前,柳惜惜又亲自见了他一回。

      她以一种亲昵而自然的姿态挽住对方手臂,幽幽道:“沈郎这便要走了吗?”

      沈宣淡淡道:“诸事已了,该走了。”

      “已了?”柳惜惜凝起眉,“你……抓到他了?”

      沈宣一颔首,说道:“昨晚,我在你榻上画了一个阵,他一进来,触动了阵法,我将他困在里面,当场给捣碎了。”

      “他昨晚来了?”

      “不止昨晚,”沈宣低声道,“他夜夜都来,每夜子时,夤夜前来看你。”

      柳惜惜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打湿你被子的不是汗,都是他身上的湖水。”

      “不要说了!”柳惜惜一把推开了他。

      片刻后,她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扯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我怕。”

      “不必怕,”沈宣伸出手,手指轻若无物般抚过她的鬓发,“宋淮已经魂飞魄散,再不能来纠缠于你了。”

      柳惜惜却摇摇头,“我不是怕他。”

      沈宣疑惑道:“那你怕什么?”

      柳惜惜深深望住他,启唇吐露出一个字:“你。”

      “哦?”沈宣轻笑一声,“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怕不过几天,我也要死了。”

      “沈郎,你是三个月前来到镇上的,秦老三,是你对面棺材铺的老板,不出一个月他就失踪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起失踪的还有一个寡妇,那段时日不少人看在眼里,她似乎喜欢你得紧呢!”

      沈宣不动声色,反问:“柳小姐以为,他们的失踪与我有关?”

      “若只是这二人也罢了,一个月前,魏家的王公子来了,谁都知道,他在这镇上最亲近的,偏偏又是沈郎你。”

      “可这人回去不过半个月,就猝死了!听闻死得可吓人了,死不瞑目,双眼圆瞪,一脸的惊惧可怖,倒像给什么东西活活吓死的……”柳惜惜对这些消息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沈宣喟叹了一声:“柳小姐莫不是隆中诸葛?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

      柳惜惜掩唇笑道:“我只是有心人罢了。”

      沈宣意味深长道:“有心人知有心人。”

      或许同类往往能在人群中一眼分辨出同类,第一眼见到的时候,白衣修罗便认出了胭脂罗刹。

      沉默片刻,柳惜惜主动问起:“那,既然表哥已经魂飞魄散了,那个湖还需要放干吗?”

      “不必了,”沈宣意味不明道,“藏着吧。”

      柳惜惜以为,她和沈宣之间用彼此的秘密交换,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

      沈宣转过身去,顷刻便要翩然而去了。

      柳惜惜目送他的背影,在最后一刻,到底按捺不下心底的蠢蠢欲动,再一次开口:“其实……”

      沈宣停驻了步伐,却没有回头。

      “比沈郎更奇怪的,是沈郎的夫人。”

      “我想见她一面。”

      沈宣回过头来。

      俄而,他笑了。

      “正好,他也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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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棺中美人·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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