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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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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
文/清风箬竹
反正不也都是一样。
从进入高中的时候,我就这么想。
只是从初中部的楼换到高中部的楼,连学校都没换一个。让人有了多少感慨的中考压根没参加过,我是让很多人羡慕的直升生——不过也只是成绩还过得去罢了,也没有什么。
完全没有兴奋感,这么平静的入学。
怎么说呢,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
从小生活在这座小岛上,一共只有两所初中一所高中。真有能耐的,早就拿着名校的邀请离开了这里。留下的,也就是我这样的……透明体。
班主任在讲台上说着:“你们刚进来都是一张白纸,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我低着头玩着手机,大概是在冷笑。不过是托词罢了。否则老师的名单上为什么还要标出正式生择校生之类,标出进来的成绩。且不说外部因素,每个人的基础不一样,起点怎么可能会在同一条线上?公平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群只凭中考成绩三分之差分出了普通班实验班的学生,高考时平均分能有三十分的差距。
别开玩笑了!
不过这话果然也只能和那家伙说……不,不行啊。
新的班级总有一大堆的麻烦事,比如班委之类的。初中的时候我倒是做过,现在却完全没了想去做什么的意愿……当时也是有违本意去的,其实心里害怕得不得了。但毕竟有着旁人的鼓励,好歹是撑下来了。
选了班委后不久,我们的新任班长,我初中隔壁班的虽然用着女生的名字其实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的向真找了我:“还以为会和你争班长的位置,结果你竟然都没竞选!你怎么回事儿啊,王语?”
能怎么回事啊?不过是我不想去罢了。要怎么说?本来我也不是那么积极的人,本来的我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本来我就是这种软弱到一个人就没办法往前走的人……是这样吧?
“都到了高中,还是以学习为主吧。”
“你是这么想的啊。”向真点点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也好……加油吧。”
“嗯。”我闷闷地应声,突然现在的自己也实在差劲极了。
真是的,最差劲了。
果然如果这时候那家伙在的话一定会被骂的吧,“小语这样怎么行?要多参加集体活动啊”之类的……我想着,却摇摇头。但是,已经不可能了啊……
我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
一直,一直,直到我毫无痕迹的离开,就像毫无理由的到来一样。
我这么想着。
我这么想着……直到远航的出现。
他伸出手,脸上挂着阳光的笑容:“你好,我叫远航,虽然以前不同校,你不认识我但我之前就认识你了哦。”
他指着我刚交给校刊的插画,一脸兴奋:“果然好厉害啊!以前就是,现在也是。”
他把自己的脑袋揉成了鸟窝,却是认真的表情,“小语,排版还是变一下吧。虽然时间很紧但是……”然后想起了什么,傻乎乎地笑着挠着头,“啊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喊得这么亲热的,你别生气啊……”
他倚着窗台,看着火红的落日:“很美吧?小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日出日落,却没有人喜欢它正挂当空的时候呢?太阳一直是太阳没有变啊。”
我想了想,回答:“也许是因为出现的时间不对?”
他回头看我,微微偏着头露出爽朗的笑容:“是这样的么?”
我突然觉得他像极了那个人……那个,已经再也见不到的人。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奶奶刚刚过世。
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在我懂事之前,所以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难过的。妈妈离了小岛,回了大陆生活,重新结婚生子,大概一年回来看我一次。爸爸基本上都是我醒前就离了家,睡着之后才回来,少有假期,我总也见不到他。虽是如此,但他这么努力地用微薄的收入撑起这个家,我能理解,我很感激——尽管多少还是会有点寂寞。
从我有记忆开始家里就只有我和奶奶。然后,有人告诉我说奶奶死了的时候,我完全反应不过来,连哭都忘了。和爸爸一起处理完奶奶的丧事,我关了灯盖上被子,四周静得让人害怕——直到那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是的,奶奶死了……之后嚎啕大哭。
以后,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在那个漆黑寂静的夜被晨光打破的时候,我想到这件事。
结果,我并不是一个人。还好,我并不是一个人。
有一个远房亲戚家的我从未见过的哥哥搬了过来,说是因为父母都在岛外工作,而他在上中学,没有办法和父母一起去。他叫张辰熠。
至今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的模样。背着黑色的双肩背,拖着大大的灰色行李箱,白色半袖上是并不成熟的大笑脸印花,大叔模样地穿着休闲短裤人字拖,黑发略长,带着一点刺刺的感觉,并不齐整。
我不知道这么路人的模样我为什么偏偏铭记至今。那家伙的自来熟倒是让我着实头痛了许久——怎么会有人不把自己当外人到这种程度!
“真伤心,你都不喊我叫‘辰熠哥’,我都把小语当亲妹妹啦真是的……”
我默默地翻着白眼看着他,一个认识我三天的而且表情完全不伤心的人说这话,我——不——相——信——
“好啦好啦,我不是故意喊这么亲热的。对不起啦,小语别生气嘛~原谅我吧。”
……你又喊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时候开始不烦那个人的呢?从偶然看到他偷偷地去给奶奶留下的花剪枝开始?从我扒着窗口看着日落难过的时候他却总是来找我做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开始?因为他一直的插诨打科,慢慢地,我也从奶奶去世时低落的状态中走了出来。或许,其实是时间的力量。
我发现“那家伙其实还不错”的时候,他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我相当亲的亲人了。
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养成了习惯,在晚饭的时候跟他讲在学校发生的事。他时不时地会对我的说法“嗯嗯”“啊啊”地附和几句,点点头,为我讲的有趣的事或者我的抱怨发笑,偶尔也会给我点建议“如果换个做法怎么样呢?会不会比较好?”
其实我本来是……相当内向的人,因为他的鼓励,才有了初中时的积极。和现在的我完全不一样。
……
“这、这不是挺好的么?”快餐厅里,远航听着我的话,不自觉地用手捏着吸管,“然后呢?不会是……你喜欢上他了吧?”
“哪有这么神展开!”虽然我说这话时的语气大概还算温和,但我当时是真的想打眼前的这家伙来着,“我不说了。”
“是我多嘴了,对不起——”远航一看自己说错了话,咧着嘴角道歉,“求你了小语~这次这主题让交稿我真的快死了啊……”
我低着头,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的时候他还是用刚才道歉的时候的眼神看着我。这件事不如说倒是因我而起。我的一副画在市里获了奖,校刊除了画的影印件以外还要让新闻部的人写一个不短的报道稿。远航就是那个倒霉的被找到的新闻部的人,于是他来找我问那幅画的创作灵感——本来我是不想说的,但没耐住他央了我这么多回。
“如果你这么想知道结局的话……”我开口,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对刚才的事生气的。他听到我的声音,抬起头嘿嘿一笑——那笑容像极了那家伙——重新拿了铅笔,“沙沙”地划在本子上。
“他死了。”说了这话,我转过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劣质印刷壁画。落笔的声音兀的停止了。
好像过了很久,喧闹的快餐店很静,静到我可以听到远航比平时重了一些的呼吸声。他的声音有一点发沉:“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是我不该缠着你讲的……”
“没什么。”我叹了口气,抿抿嘴唇,制造出嘴角略微上扬的那一瞬,也不知远航看不看得到,“这比我喜欢上他神展开多了……又不是你的错,没什么可道歉的吧。”
“不过怎么会……他的年龄也不大吧。”远航微微皱起了眉,“抱歉,如果不方便说的话……”
“没有不能说,我有初中同学也知道那时候我出事了。”我说着,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或者,并非平静,用寂静来形容会更好些,“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和他去海里游泳的时候遇到暗流。我当时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结果睁开眼睛就在医院……据说救我的渔民当时只发现了我一个。”
远航看了我一眼,垂下了眼眸。转手撕掉了本子上的记录,碎成一片片装进垃圾箱。我满眼疑问地看他,他却阳光地笑着,说,“果然,就算是新闻稿也不能只追求真实呢。还是做一下艺术鉴赏发表一下感想吧——啊啊,对一个完全不懂艺术的人来说好难!小语要帮忙噢……”
我本来还想说希望他对文字进行一下处理别都报出来了的,看着他撕记录,反而一怔。
“谢谢你,远航。”
那幅画是在海里求生的少年的剪影——一片蔚蓝中,伸出一只手直至天空,仿佛要奔向天堂。
然后,我接受了一个人的表白,我知道他的名字还只是十五天前。
他叫远航。
他说,“小语,我从初中时就……我喜欢你!”
我说,“我并没你想象中那么好。而且,我真的是很差劲的人啊,高中一直也没怎么打得起精神来……”
他说,“其实以前我是初中做联合活动的时候注意到你的,那时候你真的是存在感超强的类型啊——怎么说呢,感觉现在的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但小语就是小语嘛……”
小语就是小语……我点了头,不知是哪根神经不对劲。
他也几乎再没问过我辰熠哥的事。
唯一的一次是一个周末,他和我几个同学一起去我家做作业。翻着我从小到大的那个相册,他问我辰熠哥是哪个,我说就那个穿着咱学校老校服的啊。他问一直是吗,我说是啊。
高考结束后我和远航去电影院看新出的大片——视听效果相当好,不过确实没什么剧情。出来的时候我们讨论着电影剧情,他问我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美丽心灵》*,我摇摇头问没有啊,推荐吗,他说一般,没看过就算了。
那段时间,我总觉得远航瞒了我什么,旁敲侧击地追问了几次,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现在想来,果然是当时年纪小。大学在异地,我和远航一北一南,相隔近千公里。磕磕绊绊一年多,终于分手。
我把他的东西全都寄了回去,他也是。寄回来的U盘手机相机T恤被我丢到了柜子上面——我是心想着反正都是我的钱买的,干脆哪天全部丢去卖二手。
要不是室友找我借U盘而我自己的也正好要用,我都不懒得动那堆东西。找出U盘拿给室友,她一插电脑,跟我说:“诶,这儿有个压缩包,写着是给你的诶——”
我本来想说删了吧,心里却不自然地一颤,转念一想都多半年过去了,分手时也没多大火气,哪至于的,看看吧。从室友那拿了U盘回来,拷进了自己电脑,删了原件。
寝室熄了灯抱着电脑在被窝里,我多半是出于好奇才戳开了那个名叫“你不会是孤岛——给小语”的压缩包。
看完最上面的文档,我发疯似的一页页翻完了下面的扫录文件。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终于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屏幕,无声地留下泪来。
远航的的留言是:
之前听你说我就觉得奇怪。拜托家里的关系查了学校的旧学籍和本地的户籍……都没有张辰熠这个人。
远航只问了我一句:
会有人七年还在同一所高中始终没变化吗?
看完了压缩包里远航拷给我的电影,我好像明白了什么。过去的照片,我记忆中我相册里和辰熠哥一起的照片闪在我的屏幕上,只有我一个人。
原来从这么久之前开始,爱着我自己的只有我一个人……都是假的。
原来有一个少年真实的喜欢过我……可是现在,还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他瞒着我的就是这件事,而我……
是的,我生活在孤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