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无计》席云诀

4、第 4 章

　　3.赌刀之约

　　此后迟云潋如法炮制，为司徒燕然疗理数日，对方体内残毒尽祛。

　　这日是迟云潋最后一次为司徒燕然针灸，眼看着仅剩的一滴毒血从针尖滴落，迟云潋眉心一动，问道：“师兄可觉大好了？”

　　司徒燕然只感这几日疗程来得耗时又无聊，纵有迟云潋相伴，可他一贯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老早就捱得屁股痒痒了，闻言忙道：“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不知师兄的功体恢复如何？”

　　司徒燕然一怔，抬头看过去，窥见对方的眼底似乎隐隐闪动着什么。

　　他回味过来，轻笑了一声，连连摇首，“哎哎哎，师弟还真是失策，纵然要比，也该在我中毒之时趁虚而入。”

　　迟云潋正色道：“趁虚而入，非君子所为。”

　　司徒燕然笑眯眯地凑过来，伸出一根手指，“就是那时的我，一根指头撂下你也绰绰有余。”

　　迟云潋的眸底霎时结了一层寒冰，冷冷看了他一会儿，从腰间拔出一把长不盈尺的刀，刀锋凛冽，一时间与他的目光相映成辉，齐齐直指司徒燕然而来：“师兄，请赐教。”

　　……

　　于是司徒燕然痊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迟云潋大打了一场。

　　说是大打出手，不过是迟云潋豁出全力，直至山穷水尽，司徒燕然则是刚刚恢复过来，有意陪对方玩玩，权当舒展筋骨。

　　估摸时辰差不多，该回去吃饭了，司徒燕然用上了七成力道，虚晃一掌，趁迟云潋躲闪之际一把夺过他的刀，对方下意识握得更紧，司徒燕然也不硬抢，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向下一滑，精准地捏住了太渊穴，迟云潋只感整条手臂一阵酸软发麻，半点挣脱不得，司徒燕然再带住他的手腕一翻，一只手眨眼间又滑到了他的手上，合着他的手掌擎住刀柄向下那么一剁，轻轻松松就把他给压制了下去，刀背稳稳横在他的胸前——胜负立见。

　　迟云潋自幼身体羸弱，根骨有限，崔墨弦所持刀法走的又是凌厉迅捷、刁钻奇诡的路数，对根基和速度要求极高，于是崔墨弦只传了迟云潋医术、轻功和暗器。迟云潋虽学不了刀法，从小到大偷偷摸摸看司徒燕然练刀，找司徒燕然切磋刀法的次数却数不胜数，虽然结果无一例外——

　　“师弟，你可认输？”

　　迟云潋面色发红，显然是又气又恼，连司徒燕然整个快趴在他身上也未察觉，只冷冷道：“放开！”

　　司徒燕然将他的手腕扣过头顶，反而攥紧了力道，“诶，师弟不认输，怎能算完？”

　　迟云潋别开头，抿抿唇，竟顺从道：“我输了。”

　　司徒燕然直直盯着他，眯了眯眼，用两根手指捏过对方的下巴，对上了那双眸子，“师弟，你这是认输，可并不服输，师兄很伤心啊……”

　　迟云潋瞪他，“你待如何？”

　　司徒燕然用指腹在他的下巴轻轻摩挲，“师弟难道忘了我们的规矩？愿赌服输，总是要讨些彩头的……”

　　还记得十二岁，迟云潋第一次找他比刀，他要迟云潋把最爱吃的山药糕都给他，那是哑婆婆特意给迟云潋做的一种药膳，清香醇厚，甜而不腻，饶是司徒燕然一贯不喜甜食也对其颇有几分觊觎。而后他当着迟云潋的面把一整盘山药糕搜刮得一干二净，那滋味……堆在一处多多少少叫人有些反胃发腻，可见得迟云潋只能在一边眼睁睁看着、一张小脸皱得越来越紧的样子他又觉得趣味得不得了……

　　十四岁，他要迟云潋去把师傅种的昙花给拔光，且一人做事一人当，半点不能推诿到自己头上来。迟云潋极不情愿，说那花和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要如此辣手摧花？司徒燕然理所当然道：辣手摧花的是你，又不是我。

　　愿赌服输，迟云潋不得不乖乖去了。

　　后来他被崔墨弦罚种了一大片核桃花——这花绿油油，毛绒绒的，生得和毛虫颇相近。而迟云潋又是怕毛虫的，小姑娘似的。

　　这惩罚对他而言不可谓不重。

　　等他每日里对着核桃花习惯了的时候，司徒燕然抓了只真正的毛虫来，偷偷往他衣领里塞，后果可想而知——迟云潋整整十天没有理他。

　　还是在他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份山药糕，又答应从此帮他照料核桃花，并再三发誓日后再也不这样逗弄他……迟云潋才愿意看他一眼。

　　不过司徒燕然仍然在掷地有声的誓词里暗暗设了伏——他说不这样逗弄，可没有说不那样啊……

　　毕竟迟云潋一直没有放弃与他比刀。

　　而今迟云潋已经十七岁了。

　　司徒燕然想了一会儿，挠了挠头发，没想出个新鲜的招数来，还是有些痒，他把脑袋往迟云潋肩窝里蹭了蹭，这个动作叫迟云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二人眼下的情状……他推了推司徒燕然，没推开，便蹙起眉心冷斥了一声：“让开！”

　　司徒燕然翻过身，直接倒在了一边。

　　迟云潋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襟，提步欲走，就看到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

　　他视若无睹，往另一边走，那只手转而又拦在了面前，迟云潋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司徒燕然却比他更有耐心，始终高举着手臂，纹丝不动。

　　迟云潋终于无可奈何地伸出手去。

　　司徒燕然抓住他的手，缓缓攥紧了，骤然一阵发力，迟云潋猝不及防，整个人顺势倒下去，不偏不倚一头栽进他怀里。

　　“你……”

　　司徒燕然扼住他的下巴，凑了过来，“师弟……”

　　迟云潋睫羽一颤，眸子转了转，没有看他，“嗯？”

　　司徒燕然道：“我想好了，我要你……”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冗长又暧昧。

　　奈何迟云潋极有耐心，面不改色，半点没听出他话中的歧义。

　　司徒燕然微感挫败，叹一口气，续道：“……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司徒燕然伸手拂过他的发鬓，从中拾出一小节枯枝，拉着他站起来，又慢吞吞地对着夕阳伸了个懒腰，沉吟了一会儿，道：“我还没想好，留待日后告诉你。”

　　迟云潋一颔首，“好，我记下了。”

　　司徒燕然看他一眼，“你就不怕是什么作奸犯科，杀人放火之事？”

　　迟云潋回看他，目中泛起一丝冷意，“届时我会第一个为师父清理门户。”

　　司徒燕然笑起来，“好凶啊。”

　　*****

　　此前因司徒燕然有伤在身，不得不忌了荤腥，这日哑婆婆特意备了一桌美食：糖醋鱼、茶叶鸡、荷叶笋尖樱桃汤……

　　离了寻隐谷最叫人怀念的除了欺负不到的小师弟，不过是哑婆婆的这手厨艺。司徒燕然迫不及待夹起只鸡腿，张口要咬下去，动作一顿，忽而侧目看向迟云潋，又想了一想，到底伸长了手臂送进对方碗里，迟云潋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辗转将鸡腿送进崔墨弦碗里。

　　崔墨弦看一眼司徒燕然，习以为常，拿起鸡腿就大失形象地啃起来。

　　司徒燕然殷勤地递了块麻布给崔墨弦，崔墨弦正是满手油腻，忙伸手接过，一面纳罕地将司徒燕然瞧了又瞧。

　　司徒燕然果然有话要说，低咳一声：“师傅，你看近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师弟更是一年比一年出落得水灵……”

　　崔墨弦摆摆手，“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这段时日以来有劳师弟照顾，眼下我也大好了，瞅着明日里天气不错，想带师弟出谷走走。”

　　迟云潋眸光一闪，双唇嚅动，却没有说话。

　　司徒燕然知道他拒绝不了出山这个诱惑。

　　迟云潋十几年来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此去百里最近的一方村落。他小时候是身体不好，鲜少走动，再则崔墨弦虽未明言禁止过，但寻隐谷寻隐谷，顾名思义，本是一个隐然避世的清静所在，除了司徒燕然生性跳脱，仗着刀法卓绝时不时溜出去闯荡江湖，哑婆婆偶尔出去购置一些必备的用品，崔墨弦每月去一次城里给人看病……独迟云潋无任何出谷的理由，出去过的次数寥寥可数。

　　“也好，”崔墨弦略一沉吟便答应了，“正好明日是我到城里出诊的日子，不如由云潋顺道代我去了。”

　　迟云潋一怔，显然有几分措手不及，很快颔首乖乖应道：“是。”

　　司徒燕然嘻笑着看向迟云潋，迟云潋到底轻轻瞟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