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芳晋兰魔教二三事》糖君

8、21-23

　　21

　　人世间罪恶之源，不过三种。

　　一曰，贪图不应得之物；

　　二曰，对不可得心生怨恨；

　　三曰，颠倒是非，寄诸情恨，

　　以上三者，是为贪、嗔、痴。

　　我问佛，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是以生此贪、此嗔、此痴，何以佛不渡人，使人得其所想，爱永相随，以此泯灭世间罪恶。

　　佛曰，不可说。

　　***

　　“武偈，过来。”

　　贺小梅声音虽小，听在武偈耳中，却有另一番滋味，他想贺小梅总是怨他的，这怨终归是有许多来由。武偈低头走了过去，朝狄、芳二人作揖。

　　贺小梅后退了一步，站到王元芳身边，问武偈：“方才你与狄仁杰说的事，可否再与军师说一遍。”

　　武偈点头，王元芳却摆手，转而问狄仁杰：“你刚所说的别的势力，是哪国的？”

　　狄仁杰心知王元芳总能想明白，也不瞒他：“吐蕃。”

　　王元芳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吐蕃……这些年他们人强马壮，屡次进犯，没想到竟还能与京城中人搭上关系，皇上的天下，倒真是内忧外患。”

　　“打天下、坐天下、守天下、扬天下，本来就不是什么易事，这是我朝既定的命数，也是皇上必经的磨练。”狄仁杰轻抚元芳的眉间，“但御天神教，不该卷入此劫，为今之计，是举教迁山，走得越远越好。”狄仁杰对贺小梅笑笑，“这一点，左护法应该也是同意的。”

　　贺小梅不说话，王元芳又问：“你可知道杨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知其一二，不知其三四，推测罢了。”狄仁杰打了个马虎眼，心里想的却是，就算知道也不能够告诉王元芳。

　　“青司南玉佩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你所知的那个特殊的秘密又是什么？”

　　狄仁杰四处看看，摇摇头：“不可说。”

　　王元芳瞪他，狄仁杰只是笑，嘴却闭得紧，是怎么也不愿多说了。

　　王元芳也知道这人的毛病，能说的话，恨不得一股脑儿全告诉王元芳，不能说的，却是逼死他也逼不出一个字来。

　　王元芳也放弃了，换了个问题：“你随杨靖上京，他们就真的会放过我们？”

　　狄仁杰摇头：“不知道。”

　　此等生死大事，当然是尔你我诈，杨靖信不过狄仁杰，狄仁杰也信不过杨靖，说到底，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狄仁杰道：“所以你们必须尽快动身，我会想办法让杨靖退出山外十里，我相信御天神教教众，只要有这十里路，定能全身而退，只是我却没有办法安排你们的去处。”

　　贺小梅这才说：“我有一个去处。”

　　他看了武偈一眼，武偈霎时明白了什么，急道：“你要回去吗？那里……”

　　“那里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有去那里安顿，我教中人才能平安。”贺小梅似乎不愿意跟武偈多说话，“我只是想问你，那里你可曾修复原状？”

　　武偈与贺小梅僵持着，贺小梅竟没避开他的眼神，似乎在说，你答不答应，都不阻碍我的决定。

　　武偈终于点头：“我答应你的，一切恢复如从前，我有托人看顾，自己也每年回去一次，那地方……可用。”

　　贺小梅这才看向狄仁杰：“去处已有，狄大人不必费心了。”

　　“左护法寻的地方，自然是最好的。”狄仁杰不知道武偈为何如此为难，但这两人既然达成一致，终归是安全的。

　　安全便足够了，狄仁杰复又吩咐道：“二宝还在山下，还得劳烦你们，请与他一道的高人护他周全。在我有消息之前，别让他回家，就跟你们呆在一起，应当是最妥帖的。”

　　他话音未落，王元芳忽然抓住狄仁杰的手：“你能脱身吗？”

　　这是久别重逢以来，王元芳第一次主动碰狄仁杰，狄仁杰一愣，笑道：“关心我？”

　　王元芳却脸色不善：“我问你话，你正经点，你到底能不能安全脱身？”

　　狄仁杰沉默。

　　“说，实话实说。”

　　狄仁杰终于开口：“生死参半，或者更差。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他以为王元芳要劝他再另想办法，或者真的表现得不在乎，放他自生自灭就是。他却没想到王元芳忽然抱了他一下。

　　这一抱极其短暂，狄仁杰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王元芳又放开，只是双眼还是紧紧看着他：“那就答应我，不管机会多渺茫，脱身，回来找我。”

　　这一刻太过幸福，狄仁杰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回来找我。”王元芳用极其有力的声音说着，“你说的，带我去看好看的烟火，君子不可食言。”

　　狄仁杰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抑制不住地，在身体里镌刻下王元芳的名字。

　　“我是流氓啊。”狄仁杰皱了皱鼻子。

　　“好在流氓，总比君子更守诺言。”

　　22

　　贾宝玉终有机会再见贺小梅一面。那个长相最是好看动人的邪魔外道，穿着一件素白的粗布麻衣，斜挎着一个布包，头顶上带着一样素色的帽子，帽子上有个紧扎的蝴蝶结。

　　说来那蝴蝶结还是军师给缝的。

　　贺小梅肩上还背了两个包裹，身上跟着一大帮人，都是他内外门下魔教里头的子弟。

　　那些人不知是都学了什么奇怪的功夫，看着脸都觉得好看得紧，五官又感觉都看不清楚，正应了贾宝玉心里旁门左道的猜想，只是贺小梅身边又站了个和尚，气质明显与这些人不同。

　　贺小梅把贾宝玉从监牢里拉出来，一把推给武偈：“你带走。”

　　贾宝玉看看贺小梅，又看看武偈，不敢说话。

　　武偈问贾宝玉：“小施主，虽说现在你我立场不同，但我本是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你若是想回家，贫僧可以护送你回去。”

　　这唱得又是一出什么大戏，想起之前方兰生要放他走，结果被贺小梅抓回来。现在轮到贺小梅要放他走，还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大和尚。贾宝玉思前想后，问：“我听说你们抓了杨将军？”

　　武偈如实回答：“是。”

　　“你们打算怎么办？”

　　“狄仁杰会负责送杨将军回京。”

　　贾宝玉脸色阴沉，贺小梅看出他在想什么，插话道：“原本确是想带你走做人质的，不过现在有了更好的人选，所以才让武偈送你回去。你放心，我既说了放你走，就不会半路食言杀你。”贺小梅瞄了武偈一眼，“他是和尚，出家人不可诳语。”

　　贾宝玉一个激灵：“更好的人选？是谁？”

　　贺小梅心里正烦：“话这么多，是不想走了？”

　　贾宝玉嚷起来：“你们是不是抓了我爹？！”

　　贺小梅懒得解释：“武偈，我还有事要布置，他交给你了。”说罢转身便走。

　　贾宝玉想拉贺小梅，当然是拉不住的。武偈拦住他，耐性地解释：“小施主，你不必害怕，虽然我们带走令尊，但是贫僧保证，绝不会让人伤害他，等事情解决，我会送令尊安安全全回贾府。”

　　贾宝玉一咬牙：“放了我爹，我留下。”

　　武偈不解：“小施主这是为何？”

　　“我爹年过半百，身体不好。这几日，我也想清楚了，我爹或许真是瞒着我造了好多孽，但他到底是我父亲，我怎么能让他孤身涉险，我却回家高床软枕。”贾宝玉忽然跪了下来，“大师，我知道你跟他们不同，你不是魔教中人，有慈悲心肠，你帮我求求贺小梅，让我留下来做人质，放我爹离开。”

　　武偈叹气：“你也知我不是魔教中人，怎么能插手御天神教的事情。”

　　到底是用什么身份说什么才好，武偈也不清楚。

　　狄仁杰要随杨靖上京，出发前正与王元芳两人具体布置些什么计划。贺小梅和晋磊要组织所有教众准备撤退，虽说事出紧急，竟也进行得有条不紊。武偈这边，任务就简单得多，与山下的飞鹰、二宝会合，告诉他们接头的地点，放贾宝玉离开，之后再与飞鹰等会合，一起前往贺小梅的故处藏身。

　　贺小梅本不想用他，是狄仁杰说，武偈大师轻功不输众人，又独立于御天神教之外，来回行动方便，不怕人跟踪，才把这事交托到了武偈身上。武偈自己却是不太想离开的。

　　从御天山到小梅故处，行千山万水，难免有所差池。就连御天神教教众，都被迫要分头行事，堂主以下众人，接令大隐于市，待将方兰生安顿好后，才由龚磬冬一一联系。就是怕人多口杂，带着贾家二人不方便行事，才不得已放一个，留一个，就这“放”，也是多亏武偈和狄仁杰，要是晋磊做主，只怕贾宝玉已经死了。

　　这事既然诸多变故，只怕又一个阴差阳错，武偈与贺小梅又是难以相逢。而以前，武偈好歹还知道贺小梅在哪里，以后，就怕寻也寻不着了。

　　武偈心里不愿走，又不得不走，正如此刻贾宝玉不愿走，也不得不走。

　　这世间事，本就是由不得人做主的。

　　武偈忽然叹了口气。

　　他是人，这是他第一次，由衷地承认。

　　***

　　王元芳在收拾东西，翻来覆去，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狄仁杰在一旁看着，他更是两手空空，落得一身轻。

　　元芳随便裹了个布包，想了想，又重新打开一块暗红的织锦花纹布来，往里头放了几件衣服，后又满满地塞了些金银珠宝，扎实了，递给狄仁杰：“你上京用得着。”

　　狄仁杰看着又温暖又好笑：“都是你的衣服，给我做什么？”

　　“我跟你身形差不多，就穿我的吧。”王元芳也说不出个道理来，就是想把什么给他。狄仁杰知道他的心思，把包接了过来，又打开，把金银掏出来：“衣服是用得着的，钱是用不着的，我这一路上京，吃喝都是杨靖，到了京城……”狄仁杰顿了一下，不管是什么境遇，到底也用不上钱，“……到了京城，也有人照顾，事情办得好，说不定还是大鱼大肉呢。倒是你一路西行，钱财对你才是最有用的。”

　　王元芳还是坚持：“我身边有晋磊，有小梅，有磬冬，还怕没钱吗？你到了京城，与那些大人物当然是用不着钱的，可难免折在小人物手里。万一……万一你铛锒入狱，请狱卒给你报个信，也是要钱的。”

　　狄仁杰不再推迟，只是笑道：“我要真的被人囚禁，哪敢托人跟你报信，把你的位置暴露出来，我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

　　他说的话当然有道理，王元芳不驳他，只是说：“信，无论如何是要报的。”

　　王元芳不知道自己在乎什么，只是心里乱糟糟的，他怕狄仁杰就这么死了，再也见不着了。可是说起来，又没什么非要见狄仁杰不可的事情。

　　他只是不希望这人就这么不见了，这心情与什么过往、未来，都没有关系。

　　这心情只关乎现在。

　　而大概人的心，是没什么说法可以解释的。

　　王元芳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在狄仁杰心里，却更是复杂。

　　他寻寻觅觅这些年，好不容易跟王元芳相见。见面了，却没有几日，又要离别，一个向北，一个向西，一个生死难料，一个隐姓埋名。

　　变革的浪潮推动着世界滚滚向前，天下内忧外患，朝廷奸佞贪腐，地方冤案不断，王朝一日不得安宁，活在这下面的人，也永远无法独善其身。

　　他不能撇开一切离开，他不能逃，不能寄希望于归隐田园。正是为了王元芳，他更应该为朝廷效力，去创建一个没有动荡、没有冤狱的国家。

　　王元芳不知道，那时候的狄仁杰，许下了一个怎样的愿望，而这个愿望后来怎样改变了狄仁杰的一生，改变了整个天下的命运，又间接改变了历史。

　　王元芳只知道，狄仁杰抱住了他，这一次，拥得很紧，很长。

　　“芳儿，相信我。”

　　“我无论如何，都会回到你身边。”

　　23

　　方兰生勒马回头看御天山，他自小在这里长大，一草一木，每个地方都有感情，就这么离开，竟然没有什么实感。

　　晋磊看他回头，也停住马匹，小声说道：“等事情解决了，还有机会回来的。”

　　“我是舍不得，可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开心。”方兰生道，“我从来没有离开这座山，就算走也走不远，从来没有看过更外面的世界，虽说这次是迫不得已，但总也算有机会闯荡江湖。”

　　晋磊没想到方兰生比起留恋更多的是期待，放心了不少：“也许我们这一路还能遇到教主。”

　　方兰生撇了撇嘴：“他？算了吧，除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以外，就只剩到处乱跑的技巧最厉害。好在我知道，他什么时候都过得最好。”

　　晋磊偷笑：“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他。”

　　“我只是少主，他才是教主，哪有少主整天担心教主的道理。我又不是姆妈，他武功比我们都厉害，江湖经验比谁都多，再说，他身边还有那个厉害的家伙。要我惦记他，岂不是吃饱了撑着吗？”方兰生顿了顿，“我倒比较担心我会不会在半路上饿死。”

　　他夹了马肚子，白马慢慢地往前走。

　　他离御天山越来越远，也就是离家越来越远。可少年总是这样，对家的依恋，远远没有对天涯路的向往。

　　他还年少，还有无限的可能，如果可以，也会成为自己的教主，而不仅仅是一个少主。

　　他在马背上的身子挺得很直，晋磊看了，第一次觉得，方兰生真的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

　　贺小梅的神情却没有这两人轻松，他紧皱着眉头，一直没说话。

　　王元芳跟在一边，拍了拍他的后背：“大师不会失约的。”

　　“我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贺小梅的眉头却皱的更紧：“可是就算他再见我，我也不知道……也许见与不见，并没有什么区别吧。”

　　“怎么可能没有区别。”

　　王元芳缓缓地说道，不知道是在劝贺小梅，还是在劝自己。

　　“正因相见，方可相恋。正因相知，方可相思。有相伴，就不会相欠，有相惜，才可相忆。我原以为那些记忆只是记忆，是别人的故事，可是见到狄仁杰，我才知道……”

　　我才知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才知道欢笑哭泣，浮生流年，最是珍惜。

　　这是爱恋吗？王元芳不知道。

　　王元芳的话没说完，却如同被点通了什么。

　　“我跟他说过，要和他游历大好河山。”王元芳小声说。

　　他一拽缰绳，猛地朝着狄仁杰离开的方向飞奔。

　　王元芳想起一些意气风发。

　　他还是京城四少，那家伙还没有功名在身。

　　狄仁杰喊他，王公子，王大公子，元芳，芳儿。

　　他说要帮他挡雨，替他制住疯马，在锁链上出手相助，在书房里求他帮忙。

　　狄仁杰冲他笑，靠在他身上，眼神从来离不开他。

　　那双眼看向的对面，是自己同样痴迷的眼神。

　　狄仁杰答应王元芳，会回来。

　　王元芳答应狄仁杰，要跟他游历大好河山。

　　一刻也不用等。

　　不用等狄仁杰跨越千山万水去寻找。

　　不用等狄仁杰回来。

　　他可以追。

　　那便追罢。

　　那一骑绝尘，片刻便消失不见。

　　方兰生还没反应过来：“军师去哪？”

　　贺小梅看向王元芳离开的方向，半响才答：“他去做一件，很多年前就该做的事。”

　　方兰生还是没明白：“什么事？”

　　晋磊插话道：“小梅，如果你想走，也可以的。”

　　贺小梅摇摇头：“不必了。”

　　贺小梅不是王元芳，武偈也不是狄仁杰。

　　横在他和武偈之间的，是另外一道墙。

　　无法心意相通的那一道墙。

　　那墙不知道何时才能被打破。

　　但至少，贺小梅可以故地重游，回到那个一开始的地方。

　　白衣的身影坚定地走着，脚步所及，是曾经家的方向。

　　方兰生不明所以，看向晋磊。晋磊苦笑一下，纵身一跃，放了自己的马，坐到了方兰生的身后，抢了他的缰绳，跟他共乘一骑。

　　方兰生被他环在怀里，后背全是晋磊隔着衣服传过来的体温，热得他脸蛋通红：“干什么，怕我摔下去啊。”

　　晋磊把下巴靠在方兰生肩上，侧头亲了兰生一下。

　　他守护了半辈子的少主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看着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晋磊一手抱住了方兰生的腰身。

　　“我喜欢你。”

　　少主没有掰开他的手，而是得意地笑了。

　　“我早就知道。”

　　***

　　杨靖的马车很大，很稳，杨靖生怕狄仁杰玩什么花样，让他与自己同乘一车。车上还坐了一个年幼的小兵，在为杨靖温酒。

　　狄仁杰看那小兵不过十岁，脸蛋肉嘟嘟的，顺眼得很，随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兵恭敬答道：“回大人，小人名叫李马。”

　　狄仁杰接过他递来的酒，喝了一口，很是满意：“年纪轻轻温酒的手艺比二宝还好，有机会我跟杨将军讨个人情，把你领到我府上去。”

　　杨靖冷哼一声，似是非常不屑。

　　狄仁杰也不在意，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撩开帘子，看向马车外面。马车外密密麻麻地围着杨靖的兵马，什么也看不见。

　　杨靖戒备地看狄仁杰：“别想跑，你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

　　“我没想逃。”狄仁杰放下帘子，“我只是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杨靖也竖起耳朵听，什么也没听见：“狄仁杰，你别唬人，哪有人在叫你。”

　　狄仁杰指着空气：“落花听风啸，那声音在风中，你当然听不见。”

　　杨靖心里不痛快，嘲笑道：“你倒还有心情吟诗。”

　　狄仁杰摸了摸耳垂，难得笑得非常得意。

　　“我是个好色的流氓嘛。”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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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话要说】

　　没错，魔教就这样完结了。

　　原本应该是作为第一部分完结的，如你们所想，本来后面还有很多故事。不过因为某些原因，魔教就此完结，不会再写。如果再写，只会作为个别cp的番外，不会成系列文了。

　　那么，最后一句话能看懂的。

　　都是好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