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归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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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十五年三月上旬，南晋王宫夜宴，名满天下的将军陈誉为护君上周全，与刺客同归于尽。
此事一经宣扬，举国哗然。
大抵从未有人想过，冷傲半生的陈誉最后竟在此时以此种方式结束性命。
但我却觉得，自己兴许是明白的。
那日陈誉亲手杀死的并非只是刺客，还是他此生挚爱。
这一切虽是错误一场，却终究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况且——除了当日在场的寥寥几位知情人，大抵再不会有人想到，那女刺客真正的身份竟是宗宜公主，那个破灭在陈誉和南晋大旗下的国家。
那夜我便是站在另一个阴暗角落，亲眼见着这场乱世错情，最后落得一个共死的下场。
当真令人不胜唏嘘。
唏嘘过后，我也当真错过刺杀叶祁言的最好时机。
却觉值得。
重楼向来是人命如草芥，我活了十八年，整天腥风血雨都看不过来，何谈爱情？如今执行第一桩任务，却终得一见。
噢，我是名新刺客，混进宫亦是为送叶祁言上西天。与那明珠公主不同的却是，她动手了，我仍伺机而动，她死了，我尚且活着。
当真是庆幸。
当日凭着一股冲动离开重楼，想方设法冒孔令歌之名接下这笔生意，如今见过陈誉的身手，总算明白为何那人执意指名他去——虽然最后还是被我坏了事。
但要解决掉一国之君，果真十分不容易。
好在如今陈誉已死，如此，机会便可另寻。
身在重楼十八年，残存记忆中从未离开过楼中半步，我对世间百态自是觉得稀奇的紧。
这一日，云朗风清，天光大好，我站在钟府墙内，正欲越墙而出，却听身后忽而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随即转身过去——唔，是钟子期。
这个人可有点意思。
忽而忆起当日王宫夜宴，我扮作小厮尾随钟子期一行入了宫，期间钟子期一直一副犹豫不决担忧至极的模样看得我都难受。那时尚不懂，只觉钟子期与那遗珠夫人之间怪得很，自遗珠入府那一日便是这样，今夜更是如此。
我匿身于御花园一角，原本只一心关注着叶祁言，期间不知为何，往钟子期那边看了一眼，却见他满脸皆是割舍成全后的决绝，然后……然后那位遗珠夫人便去刺杀叶祁言了，再然后，便被陈誉将军一剑穿胸而过。
哦，我也是因了陈誉那一声‘明珠’才知道，原来那遗珠夫人便是当日的明珠公主，原来，敌国将军同亡国公主之间，亦有一段不死不休的情。
遗珠遗珠，遗落之明珠，当真是个应景的名字。
如此一想，兴许钟子期也是知道的，遗珠即明珠。但，若他一早便知遗珠夫人入宫的目的是为刺杀叶祁言，那他……岂非等同于犯了弑君之罪！
弑君之罪自然必死无疑。
我正因钟子期为一段情葬送性命而唏嘘，却忽听叶祁言在重重保护里，居高临下，降了道旨意：今日之事，如传出，格杀勿论。
……
一切妥当，钟子期安然回府，只是钟府高墙内从此少了位如花似玉的佳人。
马车轱辘在青石板上碾过，钟子期在厢内无声，我身在厢外，疑惑不已。
这人难道真是一早便料到一切，所以才有此若无其事的镇定？
抵达已是深夜，偌大钟府静寂无声，我垂首立于一旁，待钟子期下车入府后，立即自一侧高墙飞身而入，寻到院落，换了衣衫，似从未出去过般。
一晃半月。
如今我正按捺不住要外出一探究竟，钟子期却是来了。
“你在做什么？”
……
着实吓了我一跳。
不过尚好尚好，还没来得及飞上去，否则被抓住便百口莫辩，绝无转圜。我往脚边一瞄，恩，就是它了。
“回公子，奴婢来看前些日子种下的花。”
钟子期闻言挑眉，旋即将目光从地上那一排白色栀子收回，好笑道：“这是你种的？倒真是好看的紧，是什么花？”
重楼里从来也没人有那闲情逸致种花，我自然被他问倒，片刻后双眸一转，脑中应对之法已然成型：“奴婢也不知，只是前些日子在花园里偶然看见，便摘了些回来种着。”
“哦，是吗。”钟子期又挑了回眉，看样子似是想了想，才又问道：“我对你似乎有些印象，你是伺候哪位夫人的？”
哦，这问题倒是不难答：“回公子，奴婢是伺候遗珠夫人的。”
遗珠。
钟子期一听，果然静默一瞬，而后低声说了句话，幸而我自小便练就好耳力，才没有错过——“遗珠，难怪。”
不过……什么难怪？我正疑惑着，却听钟子期又低声说道：“你家公主已……你且好好活着吧，莫再去自寻死路。”
公主、活着、自寻死路……他不会以为我跟明珠是一伙的吧……
王宫内外戒备森严，当日我正焦愁着如何潜进去，身上也没几个铜板，索性在街上寻了个已经蹲了好几个小丫头的地方就地坐下，后来却稀里糊涂的被遗珠选中，进了钟府给她当丫头……
唔，好吧，看起来我是像明珠公主的人。
如是想罢，再抬眼看过去，前方已是只剩钟子期孤立的背影——其实这个人很有些可怜啊，喜欢的人借他的手入了宫，为的却是与心爱之人共赴黄泉。
然后只剩他。
彼时我还不大明白，感情的事其实大多都是捋不清的。于是那日着实唏嘘了一番后，我忽然很想知道在那段乱世错情里，钟子期这个人究竟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还一副一如既往无怨无悔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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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本欲寻个清静的地方练练武，离开重楼已有一段时间，如今不练，回去生疏了定是要被孔令歌责罚的，谁知途径平日姬妾成群莺歌燕舞的院落时，却发现里面静寂无声，似是空无一人。
我左右看了看，正好四下无人，索性推门而入。
里面果真清静，往日那些个讨厌的女人一个都不见了。我正兀自疑惑着，途径从前遗珠夫人的房间时，却瞟见钟子期正安然坐在里面，闭着眼，似是在回忆什么。
这个钟子期……其实长的也甚是漂亮啊。
美色当前，我不禁多看了两眼，谁曾想他却在此时忽然睁开眼，目光恰恰与我撞上。
静默一瞬，钟子期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脸似乎有点烧。我捂着脸想想，索性同他说了实话：“听见这里忽然没声音了，进来看看。”
钟子期当即一副不疑有他的模样，点头答道，“我让她们都走了。”
“为何？”我顿觉十分惊奇，初入府时钟子期与众姬妾调笑玩耍的场景还深深印刻在脑中，如今这些人却全数被他遣散出府，他还俨然一副稀疏平常理所当然的模样。
却见钟子期垂眸，淡淡道：“她们本就是招来做戏给明珠看的，若非如此，她一早便会看出我已认出她。如今明珠已经不在，要她们何用？”
我一听，又觉惊讶，又是觉得，果然如此。
惊讶于钟子期竟能为明珠做到这一步，果然如此，则是——
“你果然一早便知道夫人即是明珠公主。”
钟子期淡定的点头，端起身旁木几上的茶盏，移开杯盖轻啜了口，又道：“那日偶遇我便一眼认出她。她模样是变了许多，若非撞进我怀里，让我看到那双眼睛，兴许我也是认不出她的。”
就凭一双眼便能认出？这该是有多深重的感情？实在有些难耐了，反正他也以为我是明珠的人，索性便将之前的疑问一并说出：“你是怎么认识公主的？”
“明珠竟没有告诉你？”钟子期问道，须臾后又摇头，带些自嘲道：“也对，我在她心中自是远远不如陈誉的。”
那是自然。
我实在想这么回他一句，明珠都一心去同别个男人一起死了，你自然排不上号，但看他那表情，便什么也说不出了。他似乎是满意我的静默，自嘲完便开始讲故事。
约莫一年前，钟子期接到旨意，戴上面具佯装为陈誉挂帅出征，起初自是云里雾里，后来于璧贤境外遇见前来调换身份的陈誉，方得知目的，却并未明白个中缘由。
后来按照陈誉的指引，钟子期一路风霜，直至见到满面惊喜的明珠公主，听到那一声清脆的‘余沉’，他才算明白，陈誉请了那样一道莫名其妙的旨意究竟是何意义——
那日叶祁言将钟子期单独召至偏殿，将陈誉的信展于他眼前：请子期扮臣模样，代臣出征，璧贤境外，自有说法。
原来他不过是被绊住了心，所以召了言行举止皆是相似的钟子期来，维护在这样一个注定成为悲剧的女人心中‘余沉’的形象。
可却累得他也被绊住了心。
“那日我当真是想将全部事实告知于她，可一切早已注定，君上野心勃勃，自然不肯轻易放弃，陈誉……亦不是肯为一个女人放弃宏图大业的将领，此事毫无转圜之地。于是，我便那么看着她走了。”
他说到这里便陡然停下，我心里着急着后续，也不顾他是否咽下口中茶水便追问道：“后来呢？”
他慢条斯理的舒了两口气，才继续说道：“后来她便回了宗宜，然后我随军看着宗宜国破，又听说宗宜王室一个不落的自尽于重阳殿。然后，便没有然后了，直到我在征选官府外偶然遇见她。”
原是那段过去里，钟子期竟是个彻头彻尾的赝品，最惨还是以另一人的身份投入感情。
我总算明白，忽而觉得有些不忍，这人当真是个悲剧，却还是想问一句：“所以你甘愿冒着被抄家灭族的危险去成全她？这样值得吗？”
他听了这话却忽而勾唇，淡淡笑了，“谁知道呢？虽说到如今还不曾后悔过，可若是那夜在王宫被君上治了死罪，说不定便要后悔了。”
……
我很干脆的冲他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归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