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录》枯木的窝

1、第一节 传说中有钱途的职业

　　沿路无数明灯，照耀黑夜如同白昼。
　　林三茑和林柱儿跟在仆务司掌房林五禄身后，走在外院通往内院的宽广青石路面上，闻着两旁花草芳香，心里激动不已。林五禄大人刚刚对他们说，内院主子要两个仆人，选中他们俩。因此，从今天起，他们就是‘双木世家’林府的正式家仆了！
　　林三茑看看自己身上天青色的细棉布衣裤，腰间挂着的黄铜猛虎令牌，不由得志得意满、洋洋得意，心中暗道：“林三茑啊林三茑，你总算是扬眉吐气了！青衣内院仆役，这是多高的阶级啊！哈哈，这可是能到内院里去的高级职务！让那帮歪嘴斜眼的灰衣麻布们看看，林三茑是多么的有出息啊！”
　　林柱儿也是受宠若惊，直怀疑掌房五禄大人搞错人了。内院主子要人，选机灵干练的三茑是毫无疑问的，可自己脑子不灵活，言辞也不动听，全不讨喜的个性，怎么也会被选上呢？心里越想越是不安，越发觉得要选的人不是自己。这样想想，觉着那二两银子一月的俸银就要泡汤，便有种想哭的冲动。毕竟，没希望是一回事，有了希望又再绝望是另一回事。然而心中总还怀着半分侥幸，跟在林五禄身后，亦步亦趋。
　　为什么二人一听能进内院当仆从，会那么高兴？要知道，林府的外院和内院完全是两个概念。外院的主子们只不过是林府养的闲散客卿、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八百年前的旧交好友之类的，依附着林府替林府办事的。他们不过是挂着‘主子’名头的仆从。因此，外院的奴才属于仆人的奴才，地位低下，月俸也就三吊钱。而内院的主子，那可是有林家血脉的正牌主子、或者是林家极为看重的人物、或是关系亲近的姻亲之类的大人物。因此，内院的奴才不叫‘奴才’，叫‘仆从’，是主子的奴才。内院的仆从们，全赐‘林’姓，属于‘双木世家’的一份子。地位较高，连外院的‘主子’们也不敢轻易得罪。月俸高达二两银子，那可等于二十贯钱，即二百吊钱呢！足够寻常七口之家舒舒服服过一月的开支了，寻常衙门官差一月月俸也就这个数。（一两银=十贯钱=一百吊钱=一千文钱）并且待遇良好，食宿颇佳，只要不犯大错，就能衣食无忧过一辈子。年龄到了，主子替你选配媳妇。年老力衰后，主子也不会辞退，总能安安稳稳老死榻床，还能有口棺木下葬。因此，所有的外院奴才们，都拼命想挤进内院来。竞争之激烈，可谓独桥万马，百中无一。
　　另外，传言中，内院仆从还有别的好处。据说，若是被个好主子瞧上眼，那前途是一片光明，有可能外派做官，也有可能成为‘双木世家’传说中的高层的一员，权势钱财双得。也有人说，内院仆从有可能有机会学到凡间难见、天上神仙们教导的仙术，从而有翻江倒海、神鬼莫测之能，并且延年益寿，少说也得多活数百年，甚至长生不死，羽化登仙。
　　当然，后面这两条好处，前者被认为是十年不出一个，后者被认定为仅仅是个传说。

　　绕过重重山石，路尽头是个寻常江南大院家中的寻常的青墙双开红门。门上两只异兽衔环，活灵活现。此时，门正大开着。林三茑和林柱儿往门内望去，却只见烟雾浓浓，看不清门内景致。
　　到了门口，一直保持恒定步伐速度、默不作声的林五禄停下脚步，转头问道：“令牌都戴好了，可不要丢了！”
　　二人连连点头称是。
　　林五禄便带头，跨进院门里去，瞬间便被门内那浓浓白雾隐去身影，怎么也看不见了。慢上一步的林三茑和林柱儿相视一眼，也毫不迟疑地跟了进去。谁也没有注意，腰间猛虎铜牌上，瞬间隐隐闪耀光芒。
　　林三茑进到门内，却觉得视野清晰，哪里有什么烟雾。层层巨石假山，四处绿柳鲜花，一只蝴蝶飞过，磷粉荧荧，头部触角也纤毫可见。回头再看来处，依旧是双开红门，浓白烟雾，看不见来时路。心中隐隐有所悟，那门恐怕有机关奇巧之处。来不及多想，掌房林五禄和林柱儿已在五步开外，林三茑忙快步跟了上去。
　　进到门内，也如来时路一般，是假山巨石青石路。走上约摸一刻钟，青石路断，尽头是一方水潭，水潭对面是高大山石，水帘瀑布，水潭面上有石柱突出，刚好可供单人踏行。
　　林五禄也不停留，踏在石柱上，对水帘瀑布视若无睹，径直从中间穿过。林三茑和林柱儿相视一眼，有了前次进门的经验，也便跟在后面，穿帘进入。
　　林三茑刚踏过水帘，便感到脚下柔软舒适，眼前一黑再一亮，便闻到泥土清香，见到远处青山，近处密林竹海，以及前方百步外的一座四层楼高的圆弧形建筑，在黑夜中散发出明亮的光。
　　建筑的最下面一层由青石堆砌，木制门窗，细细一数，足有六六三十六间房。第二层则由黑耀石建造，配上汉白玉石雕凿成的门窗，隐隐有股威慑之意，这一层有房三六一十八间。第三层是红色墙壁，金色门窗，红的晶莹剔透，金的冉冉生辉，贵不可言，这层有九间房。这三层，有的房间门户洞开，有的则门窗紧闭。各层都有专供各层使用的通用楼梯和走廊，且建造材料跟各层相同，每层楼梯都是直接连地，走廊颇宽，能容三四人并行，上有人来来往往。而第四层则不同。第四层只有一个房间，房间面积与四层的每个房间都相同大小，整个房间用白得透明的不知名材料建造，门窗处覆盖着碧绿透明的藤蔓状饰物。房间之外，围绕着九根巨大石柱，也是白色材料，柱面各有九只金色飞龙，活灵活现。
　　林三茑看到这里，第一个念头是，自己眼花了，第二个念头是，自己在做梦。看看身旁的林柱儿，却见他也是一脸莫名，林三茑狠狠心，将右手食指伸进嘴里，用力一咬。
　　“！！！……？……”手指很痛，破皮流血，林三茑确定这不是幻觉。不过，面前看到的东西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天下人都知道，作为在林府外院勤奋工作了整整三年的林三茑更是无比清楚，林府位于京城内皇城外无比繁华的南区，那里是达官贵人的住宅区，那里寸土寸金。林府虽然很大，但内外院加在一起，也绝不会有一座山那么大。并且地处城中心，从府里更不可能看到密林远山。最最重要的是，那石柱上的九只龙，那是五爪金龙！非皇家不可以使用的，最最尊贵的——龙！谁要是使用了，那就是造反，是要诛九族的！
　　世人皆知的对皇家最为忠心的‘双木世家’，要造反吗？正式成为林府一分子的自己，上了贼船了吗？想到这里，林三茑有些恐惧，有些不安。林府怎么会这么愚蠢，竟然将造反的铁证大刺刺地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林三茑看向自己目前唯一的同伴，却发现林柱儿已经双眼放光，一脸憧憬状。“这个白痴！”林三茑心里暗骂：“这么一个没有观察力，什么都不懂的呆头鹅，是怎么被主子选上的？个只知道看房子高大、富丽堂皇就满脸崇拜，只要能得二两月俸就完全满足的没志气的家伙！”哼哼，我林三茑要的，才不是那区区二两银子的月俸，内院小厮只是长远计划中的第一步。我要的，是掌管林府所有奴仆生杀大权、所有人逢年过节都要凑银子孝敬的——‘林府内院总管’这个光辉而有前途、人人敬畏的位置！
　　掌房林五禄带着二人往前走，在黑耀石建造的楼梯前停下，转身对二人说：“待会儿总管大人会带你们去给主子过目，主子同意后，你们就留在内院了。”他看看二人，向来冷硬生板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个笑容：“你二人十三岁进府，现在都有十六了吧。三年来，外院里干活最勤快的就属你们。性子也好，一个机灵聪慧，一个大智若愚。进了内院后，你们就踏入一个新的世界，要好好珍惜机会。”叹口气道：“今后恐怕很难见面了，各自保重吧！”
　　话一说完，林五禄瞬间敛去脸上所有的表情，仿佛刚刚几句话便把他对二人的所有感情都用尽了。转身，一言不发，不急不缓地踏梯而上。林三茑和林柱儿互看一眼，也跟着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