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无桥（李寻欢同人）》如鱼饮水

5、第五章

　　海岛的气候与大陆多有不同，不似那般炎热，湿劲儿大了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李寻欢靠坐在床头，听着窗外窸窣的雨打芭蕉声。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倦意。伤口虽然已经处理过了，可失血太多，浑身透着股乏力。他一觉醒来并未清明多少，用力摇晃头，反而愈发浑浑噩噩。
　　他此刻想念的是自己村中的家，不知小红与叶开此刻在做什么。他这一生流浪孤独，唯到不惑之年后才建起一个家，与他来说无比珍贵。
　　屋外有人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哀叫打破了寂静，李寻欢眉峰蹙起，披衣起身，扶着墙慢慢走出去。
　　绕过几层亭廊，一院中的树上吊着个人，两边壮汉用力鞭笞他。
　　李寻欢走进雨中，到了跟前，一惊道：“你是靳峰？”
　　那人抬起乱发中的眼，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下，呕出一口血来。
　　龙小云一直默默站在亭廊的阴影里，此时冷笑道：“这是我玄光岛的事，你休插手。”
　　李寻欢道：“玄光岛的事我可以不管，可小云你的事我不能不闻不问。你再打下去他便要死了，你要他性命总该有个理由。”
　　龙小云抱着手臂靠在廊下，雨幕让他的身影愈发清冷。
　　“欧阳左使叛变，靳峰弃船独逃，有辱使命。”龙小云道。
　　“小云，我并没有背叛……我只是想先回岛求右使的援兵……”靳峰嘶哑道。
　　“住口！岛主的名字是你叫的！”龙小云骤然厉声道，“再打！”
　　令人胆寒的鞭声再次响起，龙小云狠狠道：“你该做的不是求援兵，是与欧阳那叛徒一绝死战！”
　　“岛主……我定不是欧阳对手……我是为了完成任务才独逃的……”
　　“住口！给我打！打死为止！”龙小云喝道。
　　靳峰已奄奄一息，鞭子却更加凶狠地落下来。李寻欢看着龙小云道：“你太不讲道理。”
　　龙小云冷哼一声，挑衅地瞪着他。
　　李寻欢道：“小云，放他下来。”
　　龙小云只是冷笑。
　　李寻欢对两个打手道：“把他放下来。”
　　打手略迟疑，看向龙小云。龙小云幽幽道：“谁敢放他，我就将谁凌迟处死！”
　　李寻欢突然眉宇一轩，猛地甩出一掌，掌风带着披着的衣服打在一个打手胸膛。似是没想到如此细瘦的男人竟有这般力道，那打手愕然睁圆了眼飞出了一丈远。
　　动作一气呵成，李寻欢的右脚已踢出，另一个打手也应声倒地。
　　湿漉漉的外衣被李寻欢一把拉下丢在地上。
　　他将靳峰手腕上的绳子用飞刀割断，把他放在地上，一只手掌输注着内力。
　　“真是可笑，李寻欢，你为何要救你的绑匪？”龙小云看着，轻蔑笑道。
　　“因为此人不该死，更不该被你杀死。”李寻欢冷冷道。
　　“我刚才说了，谁要放下他我就将谁凌迟处死。”龙小云徐徐道。
　　“刚才那二人是被我丢开的，不干他们的事。人是我放下来的，你可要将我凌迟？”李寻欢直视着龙小云的眼睛，定定道。
　　一股怒火喷上龙小云的心头，李寻欢，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不敢动你！
　　他尚未来得及出手，青色罗裙的右使从另一边沿廊快步走来，朝龙小云一福，恭敬道：“公子，鬼母醒了。”

　　香雾在房间中弥漫，高垂的紫色幔帐后，龙小云神色晦暗地独坐在椅子上。幔帐前的房间，李寻欢已走了进来。
　　床上的女子目光无神，见了眼前的男人，原本紧蹙的眉尖舒展开来，恍惚地抿唇一笑。
　　这一笑，炸开了李寻欢的记忆之闸，往昔岁月如洪水般将他冲垮。
　　这女子是他的知己，他的至爱，他心头的锁。她永远存在于他的生命中，这感情的羁绊已无关乎情爱，却比情爱更为深邃。
　　林诗音的眼前物象飘忽不定，然而李寻欢确是清晰的。多年不见，她已不再年轻，他的表哥也老了。当年两小无猜，在李园中堆雪人，吃橘子的日子恍如一梦。她心里说不上是悲戚或是惋惜，只是有些怀念盘桓在心头。
　　她的表哥虽老了，但那一身气质却未曾改变。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是小云带你来的？”林诗音微微地扬起嘴角，辛苦地开口道。
　　“是小云。”李寻欢坐在床边，轻轻地说。
　　“我们十几年没见了……”林诗音道，“小红姑娘还好吗？”
　　“好，”李寻欢看着憔悴的女子，痛苦道，“我们都好，诗音，你不要挂心。”
　　林诗音瞧他这样子，便温柔地笑了，“寻欢，这些年我有小云陪伴，过得也很舒心。这岛上气候温和，民风淳朴，仿佛世外桃源……”
　　“诗音……”
　　“……我……我不是为了安慰你……”林诗音一口气喘不上来，顿时话语断续起来。
　　已是她的弥留之际。李寻欢的心每一次跳动都在疼痛，心底珍藏的最重要的东西在被挖走，就如同是多年的老树被人连根挖起，纠葛的树根也要连同带走许多的土壤。
　　“……只有小云……他的心结……”林诗音自知大限将至，便说起最重要的那些心事。
　　龙小云一直坐在紫色幔帐后默默听着。
　　自己的心结……母亲一直看在眼里啊……
　　突然间，好恨这个男人……恨不得将他一刀刀凌迟……母亲为他牺牲了这么多，他应该永远活在愧疚中，为何还要坦然地爱上别人……
　　“……你我之间的感情，旁人怎能理解……”林诗音许久才能说出一句话。
　　这样的信任，这样的牵挂，早已超过世俗的情爱。
　　林诗音对于李寻欢来说，不仅仅是个女子，而是他的少年岁月，他的毕生信念，他的生命的一部分。
　　“你总希望我忘记你，因为你知道我忘不了。”李寻欢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滚下脸颊。
　　林诗音没有再说一句话，龙小云双膝扑通一声跪地，双手死死压住嘴，闷声啜泣着。

　　昏暗的屋子里，李寻欢愈发消瘦，无力地靠在阁子床上。
　　龙小云披头散发，赤足来回踱步，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呜鸣。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猛然再次冲到李寻欢面前，两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李寻欢面色涨得通红，神色愈发痛苦。
　　龙小云的手开始颤抖，连带着小臂一起抖动起来，突然间泄气般松了手，抱住头痛苦地叫着，来回踱步。
　　李寻欢咳出斑斑鲜血，抬起眼静静看着龙小云。不防备也不离开。
　　“你失去的东西，都从我身上找回来吧。”
　　龙小云猛地回头看他，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既热切又阴鸷。
　　“我一定不离开你。”李寻欢又道。
　　一个月后，依旧是同样的房间，异常昏暗。龙小云坐在桌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跳动的烛苗。
　　床上躺着的李寻欢，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响起敲门声，龙小云受惊般跳起，厉声道：“谁！”
　　青衣女子端着托盘走进来，望着龙小云和床上的李寻欢，忧郁道：“公子，你们要不要吃点东西？”
　　龙小云狠狠道：“不要！”
　　兰右使迟疑道：“那人四五天没进食了，担心他受不住了。”她竟不敢叫出李寻欢的名字，生怕这三个词刺激到龙小云。
　　龙小云仿佛才发现这件事，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
　　他突然对兰右使道：“去弄些好菜好饭来，”少顷又补充道，“开一坛窖里的好酒。”
　　房间里点了这么多灯，李寻欢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眯了好一会儿才睁开。
　　桌上满是丰盛的菜肴，香气四溢。
　　龙小云去拉躺倒在床上的李寻欢。这一动让李寻欢气喘吁吁，龙小云却没有意识到，仍旧生疏地用力拉他起来。
　　一个月下来，李寻欢的身体已经在这种精神折磨下到达了极限，但他仍旧配合地用力挣起身。龙小云把他安置在圈椅中，淡淡道：“你吃饭吧。”
　　李寻欢的胃许久没有进过东西，他只咽了口饭，就一阵生疼。
　　龙小云神色恍惚，视若罔闻，亲自夹起一块鱼递到李寻欢嘴边。
　　李寻欢看看他，张口吃了。
　　龙小云自己并不怎么吃，只是一味地喂李寻欢。李寻欢强压着恶心，一口一口咽下他喂来的食物。
　　“李寻欢，这世上从没有一个人让我这么痛苦过。”
　　龙小云举起酒杯，递到李寻欢唇下。
　　李寻欢嗅了一下气味，面色有些微妙的变化。
　　他低头啜饮，被酒濡湿的下唇碰在龙小云冰冷的手指上。
　　龙小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李寻欢喝完了酒，叹道：“我说过我绝不会走，这一个月下来，你却仍不相信么。小云，毒死我的话，你真的就能恢复？”
　　龙小云眉间浮出一丝清寂，看着李寻欢的眼睛，寥落道：“我从不相信别人，即使是你。唯有你死，我才敢确定你不会离开。”
　　又是一个雨天，林诗音的墓碑被雨水不断的洗刷着。
　　在她的墓旁，已挖好了另一个墓穴。
　　墓穴中静卧着一个白衣男子，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中了毒，他面色白得发青。
　　龙小云居高临下地站在墓穴旁，淡淡凝视着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男人。
　　无论多么落拓，他却都不会让人觉得狼狈。
　　这男人的眉目依旧，龙小云却觉得自己愈发丑陋不堪。
　　“亲手毁了你，我从此就自由了……”龙小云想起了往日这人的好，两行泪簌簌地流下来。
　　——我死了，你只会被困得更深，且无法可解。
　　李寻欢心中喟然。看着龙小云的泪水，他没有再说什么，仿佛认命般合上了眼。
　　龙小云一铲一铲，将土填进墓穴中，亲手埋葬了他。他的心已痛苦到麻木，一下下用力将土拍实。
　　雨水淅淅沥沥，打在地面，连同他的泪，一起渗入了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