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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石灯笼 三 ...

  •   青苔上留下的足迹很小。若是男子的话则必定是个孩子。半七怎么都觉得像是女人的脚印。凶手是个相当老练的卖艺人这样的推测似乎落空了。若是女人的话,那果然就是阿菊了吧。可他也不认为凭着这石灯笼做垫脚,一个普通年轻女子就可以轻易翻越过高高的围墙。
      半七若有所思,不久便离开了菊村的店铺,前往比现代的浅草公园第六区更混乱无序的两国广小路地区。
      时近正午,广小路的戏院呀剧场、还有对面的杂耍棚子也快要热闹起来了。草帘低垂的小屋前,无力的冬日阳光映照在布满尘埃的看板上,褪了色的幡巾则在北风中瑟瑟摆动。而同时,茶铺门前瘦骨嶙峋的柳树似乎正昭示着时近岁末的苍凉境况。然而这里到底是个该热闹的地方,不知打哪儿来的人们正一批接一批地涌来。挤过混杂的人群,半七进了茶铺里的一个房间。
      “生意怎么样啊?还是很红火吧?”
      “客官,欢迎光临。”肤色白皙的姑娘很快泡来一壶好茶。
      “喂,小姑娘。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那边小屋里有个叫春风小柳的女杂耍人,她男人记得是叫什么来着……”
      “呵呵呵呵呵,那姑娘还没嫁人呢。”
      “丈夫也好情夫也好,兄弟也无所谓,和她女人在一起的男人叫什么来着?”
      “是金先生的儿子吧?”姑娘笑着说。
      “啊,没错没错,记得是叫金次。他家住在两国吧?现在是和小柳在一块儿?”
      “呵呵,怎么说好呢?”
      “那家伙还是一样游手好闲哪。”
      “怎么说他原本也是在一家大绸布店里做事,送绸布上门于是认识了小柳……他比起小柳来,年纪虽小,却相当的亲切和善哦。”
      “多谢啦,听你说这些我也就明白了。”
      半七出了茶铺,很快又进了隔壁的戏棚。在棚子里的是支杂耍班子,叫做春风小柳的女人正在舞台上表演走钢丝、空中飞人之类极其惊险的节目。小柳的脸涂了壳似的厚厚一层粉,竭尽所能要使自己看上去年轻些,实际上她或许已经年近三十了。浓眉描如乌墨,眼角则绘了朱红色彩,她美丽的眼睛秋波频传,即便是表演时也不忘向看官送上廉价的谄媚。
      看官们好像见了什么精彩得不得了的东西似的,张口结舌,心荡神驰。半七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看了会儿,不久离开这里往对面的两国去了。
      穿过驹止桥的肉铺,半七找到了金次的家。他在格子门外喊了两三声,却并没有人应门。别无他法去问了邻居,听说金次是敞着家门就去了附近的澡堂子。
      “我是从山之手那儿来的,那我就在门口等到他回来吧。”
      与邻居家的女主人打了声招呼,半七进了格子门。坐在入口处吸着烟,他想了想,将拉门打开了一条缝。屋里分为六叠和四叠半的两间房,入口处的六叠房间被一个长火盆占据,而里头的四叠半似乎正点着被炉,凌乱的盖被从关着的隔扇间露出一角。
      半七引头探了探里面,见四叠半房间的墙上似乎挂着件黄八丈。于是他脱了草鞋立刻进了屋。从隔扇的缝隙看进去,墙上挂着的和服确实是黄八丈。袖子周围还湿漉漉的,可想见或许是洗去了血迹正挂在这儿晾干。半七点了点头,回到了入口处。
      这时候,踩着下水道盖子行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半七还听到男子与隔壁的女主人打招呼的声音。
      “都没人在家,还有谁会上门来?啊,是金次吧。”
      他正推测着,门就被猛地拉开。腰上挂着块湿手巾、和半七差不多年纪的时髦男子走了进来。金次是个时常来点儿小赌博的闲人,对半七来说倒也不算是个生面孔。
      “呀,是神田的兄台没错吧?真是好久不见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见对方也不是个简单角色,金次便客客气气地招呼半七到长火盆前坐下。然后两人寒暄了几句,金次不由自主紧张的模样尽数落入半七眼中。
      “喂,金次。我有件事非得向你道歉呢。”
      “什么话呀,兄台,不用这么严肃……”
      “不,不是。就算我是个公职在身的人吧,不管怎么说闯进没人在的屋子还往里头看总是不对的。没办法呀,实在忍不住。”
      正往火炉里添炭的金次面色一变,像哑巴似的紧闭嘴巴。他手中拿着的火钳咔咔地不住颤抖。
      “那件黄八丈是小柳的吗?就算是个卖艺人也不会穿那么花哨华丽的衣服吧?还是说,有了你这样一位年轻的丈夫,女人也会扮得年轻起来?哈哈哈哈哈,喂,金次,为什么不说话了?你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姑娘。你是受了小柳什么好处?你们的事儿说给我听听呀。喂,喂,不管怎么说回答我呀。你被年长的女人喜爱,又受到许多照顾,所以没法顺自己的意思做事儿,只得听她的话,最后落到了帮凶的境地是吧?我理解你,一定会尽可能地帮你忙。怎么样,把一切都照实说出来吧?
      金次连颤抖着的嘴唇也变得青白,他终于崩溃了,两手撑着地面。
      “兄台,要问什么你就问吧。”
      “你从实招来,那件黄八丈是菊村家小姐的吧?你这家伙到底从哪儿带来那位小姐的?”
      “不是我带来的。”金次那双乞求同情的眼满是悲伤地定定望着对方的脸。“其实是大前天上午,我和小柳两个人一起去浅草游玩。那家伙喝醉了酒,说是不开门接客了,我怎么劝她都不肯听。就算工作很是不错,但花钱太大手大脚,所以我近来也不太景气,勉强靠向人借钱过日子。年底日子更难过,那家伙有些自暴自弃了,没办法,直到下午我都只好陪着她在深山里闲逛,忽然看见某个茶屋里出来了个年轻掌柜。接着又出来了个漂亮姑娘。小柳一看,说那是日本桥菊村家的小姐。看上去乖巧守礼,却在这种地方与掌柜私会。倒不如拿来发一笔……她这样说来着。”
      “小柳怎么会认识菊村家的小姐?”半七插嘴道。
      “那是因为她常常要去买些染布的红白粉,菊村是老店了吧。于是我很快去找轿子,而其间也不知道她怎么说的,总算是把那位小姐引到了大道上来。轿子有两顶,小柳和小姐坐轿子先回去,我则跟在后头慢慢走。回去一看,小姐正在哭。小柳说要是邻居来问就麻烦了,所以要找东西堵住她的嘴然后塞到壁橱里去。虽然觉着小姐挺可怜,可又不想被那家伙胡骂一通‘哎!一点儿用都没!你磨磨蹭蹭做什么哪’,我于是也帮着忙把她押进了里屋的壁橱。”
      “小柳那女人,确实一直听说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看来简直就像母老虎似的嘛。后来怎么样了?”
      “当晚她就叫来了附近一个拉皮条的,说定了卖去潮来,一年四十两。虽然便宜了点儿也没办法,第二天一早,拉皮条的就和小姐一块儿坐轿子走了,他回来之前我们是一分钱也拿不到的。不管怎么说都已经是十二月了,日子是越来越难过。小柳苦得受不了,于是又有了新的打算。当时小姐被送去潮来时,她说是要帮小姐打扮打扮,于是便把黄八丈剥了下来,换上了她自己平日出客用的衣服,姑娘的黄八丈就留在了这儿。”
      “唔,小柳后来穿戴上黄八丈和紫头巾,装成小姐的模样去了菊村家吧?果然是想去偷钱?”
      “是啊。”金次点了点头。“她逼问过小姐,所以知道装着黄金的小盒子被放在老板娘的客堂里。”
      “这么说来,一开始就打这主意了?”
      “这我不清楚,小柳说是日子太苦了没法子才这样做的。但是,前天晚上进行得并不顺利,她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她又说着‘今晚一定能干好’,昨天傍晚出了门……但仍然是两手空空回来,还说‘今晚也搞砸了。而且那婆娘大喊大叫,我就啥都顾不上地一刀捅了她的肚子。”这会儿就算是当着大哥的面,我想起那模样还是忍不住要发抖,口齿也不伶俐了。见她两袖都是鲜血便知道根本不是在开玩笑。我正想着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她本人却很不当回事儿地说‘怕什么呀,这头巾和衣服就是证据了,谁都会以为是女儿杀的人吧?’然后,她洗去了和服上的血迹,晾在那儿,今天也和平常没两样地去杂耍棚了。”
      “真有气魄,做你的情妇还倒是浪费了些。”半七苦笑道,“但是,你把这些都老老实实地告诉了我,做小白脸的日子也就到头了。小柳肯定得斩首示众,你既然招认了,那总能保住一条命。所以,放心吧。”
      “请您大发慈悲。我这人一点儿用处都没,昨晚怎么也睡不好。一看见兄台,就想,这下没法子了,死定了。虽然道义上有些对不住那个女人,但把所有的事情全供认出来,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放下了。”
      “那……虽然有些可怜,但请你跟我一块儿回神田的捕快那儿吧。总之,趁着现在还能自由行动,好好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多谢了。”
      “都已经大白天了,附近也有熟人走动吧,那就不绑你了。”半七和气地说道。
      “多谢了。”
      金次反复感谢,目含泪水。
      彼此都是年轻力壮的人。半七设身处地想了想,对这个软弱的年轻人怎么也同情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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