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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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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而优雅的男子,不经意的举动,便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凝注。
圣上时年二十有一,我以为以他的年纪自该喜欢年少的臣子,与他一样充满活力。
如我所想,有很多年轻人围绕在陛下身边,可是他对那人,却是有所不同。
我以为陛下的怜惜与关爱都出自于对有才臣子的关心,但陛下看那人时的目光,他看他漫不经心说的话,却总是让我暗自揪心。
女人对于要抢走自己所爱的人,总是分外敏感。
为何陛下瞧他的神色如此温柔?
即使那个青年这般引人注目,我见他总象刺猬张开了刺,隐约地觉得,他会抢走我喜欢的一件东西。
很重要的一件东西。
而事情的明朗,来自陛下的一句话。
陛下说,谢默如江南水乡,苍茫之海,水天一色净如蓝。
不知北地男子,是否对温润的江南,都有一种向往。
也曾问过兄长,兄长说那是存在于脑海中的梦,梦很少有实现的一天,我不必担心。
我知江南女子温柔婉约,可我不知道,一个男人形容另外一个男人,会用“水天一色净如蓝”,这样的话里,已经泄露了一些秘密。
我竟连江南的一个男子,都不如吗?
高傲的自尊,在那时裂了一条缝。
由此,便开始注意他。
在我未曾注意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来到了陛下的身边。
嫔妃朝臣有内外之分,见他的机会很少,见时他总在陛下身边,但即使我们见面的机会多了,我却不曾好好看过他。
陛下似乎也不愿意我们太过接近。
而我正色瞧起那个人,就在这年的春天。
谢默十八岁了,他在陛下身边已有三载。
这年龟兹国遣使来朝,要求在边境开展互市,以马匹换取茶叶,陛下允。大宴使臣,一堂欢庆,龟兹副使白明德要求比斗才艺。
群臣兴致高昂,纷纷上奏天子愿与一搏,陛下含笑,许。
我记得那天很是热闹,许多大臣都拿出了自己看家本事,连生性古板严肃的太常少卿曹大人也鼓瑟助兴,良宜长公主驸马蓝成式下场跳胡旋舞,陛下虽然笛艺超凡,在这个场合却只是看着,仅是微笑。
龟兹国人喜乐,我朝九部乐中就有一部龟兹乐,他们精通乐器,以琵琶为最,当礼部尚书刘大人以琵琶技惊四座的时候,白明德副使却摇头说他指法错了。
刘大人不服气,眼见当堂便要起争执。
这时,突然传来天籁之音,争执瞬时止歇,众人几乎屏息以对,那是我这辈子所听过最为精妙的琵琶。
唯有天上仙乐才可比拟的,无与伦比的琵琶曲。
人间哪得几回闻?
当一曲结束,最后一抹绕梁余音散去,我才注意到弹它的人,浅红的官服,斜抱琵琶,拿着拨板,见众人瞧他,他回眸,似是漫不经心。
淡淡的笑,说。
“这样的日子,不适合争吵。”
那天,至始至终谢默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后来,听说白明德副使约他在大荐福寺开元塔上比斗琵琶,谢默应约,三场比试,二平一胜。
又听说,白副使回国,临行前赠他自己所用的琵琶“春风”。
“春风”是把华丽的琵琶,上面镶嵌着华丽的宝石,洋溢着异域的风情,一次陛下饮宴,曾让谢默自府中取来赏玩,那日谢默微笑看着陛下手上的琵琶,神色很是珍惜,陛下似是不悦,谢默笑答。
这琵琶颇有来历,琵琶原本的主人是琵琶名家曹处约,而曹处约,就是谢默琵琶师从之人。
“此乃先师遗物,如今因缘巧合,到了谢默手上。”
说话的时候谢默脸上漾起了温和的神色,就象他平常的神色,但也流露着一丝伤感,我不清楚他的伤感为何而来。
那天夜里我听说陛下宣召谢默拟旨,那夜我听到了熟悉的笛音与悠扬的琵琶声从远处传来,内侍说陛下素来喜欢音乐,又精通笛艺,政事闲暇让臣子伴奏也不是第一回。
他们不说我也知道伴奏的人是谁,这样的琵琶声,听一次,便再难忘却。
第二天清晨,廊下的宫人窃窃私语,掩口而笑,说是前夜陛下带着臣子上了殿顶,在屋顶上吹了一夜凉风,吹了一夜的笛子,谢默伴了他一宿,如今二人皆着了风寒,谢默告假,陛下卧床。
听着她们不知从何处打听来的消息,我也淡淡的笑了,只因为我喜欢的男人,他偶尔呈现的宛若孩童般的稚气举动。
那时我并未对陛下与谢默的关系起疑心。
记忆里关于谢默的最初印象,也只是这样一些片断,雪泥鸿爪一般。
并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我。
我们的相遇于我于他都是意外,人多的地方,行过大礼,我瞧了他好几眼。他见我却只是淡淡一点头,没有象其余大臣顶礼膜拜,而奇异的是我并不以为他失礼。
即使,这确实是失礼的行为。
他没瞧我,不象他人初见我时的惊艳,而我却不能不看他。
我是个敏感的女子,我虽然不懂我枕边的男人想什么。但我知道他看我眼前男子的迷茫,或许陛下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被那人所吸引了。
可否是为了这来自江南的瞳呢?
宫人们谈起见过的臣子,说谢默如青玉一样的温润。
有道是君子如玉,但我觉得他其实更象流水,我看他,有水泽的气息,清清淡淡,却自有味道。
今日我见他,我才发觉了一件事,其实这个男人,并不快乐。
水乡的气息固然温柔,却来自忧郁。
在看着远树碧水的时候,那个人的眼里,总是露出一丝的茫然与忧愁。
旧时宫人们所言的,那样年少轻狂,他身上看不见。
倒是在他身边,便觉得有股宁谧的温存气息萦绕。
或许我盯着他的样子让他觉得不自在,他有些窘,我也知道我失礼,可是对于这个男人,我就是想看个够。
到底我哪里不如他?
想起陛下的评语,微微的妒忌浮了上心。
他回我的却是淡淡的一笑。
竟是可以与三月春阳相比美的温暖,水色天色此时一如他的眼睛。
郁郁时幽蓝如湖水,开朗时若晴空。
我有一瞬的失神,看着他,由此而生的焦躁思绪延续到了黄昏。
直到夜晚陛下来探我,和往常一样,我们的旖旎从棋盘开始的时候,依然如此。
棋过三盘,我两胜,我知道他走神了。
陛下自己也笑言若不是他在想别的东西,今晚定然不会输得这般惨烈。
我最喜欢陛下的一点,就是他不会以势压人,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这是难能可贵的优良品性。
他问我可要什么奖赏,我只是摇头。
宫中富贵,集世间美物大成,看得多了,很多都看淡了,得失心也少了许多。只是对于此刻在我身边的男人,我更多了几分依恋。
除了他,没有人我再能说得上话。
站得越高,其实也越凄凉。
我只是想他陪着我,多说一会话,这样就够了。
我以为最小的要求,他点头,陪了我一会,我以为他会留宿。
可过了一会,象往常一样,他说自己要走。
我靠在门边上,看着他走远,听着他与身边侍奉的内侍高世宁说话。。
“陛下还去老地方?”
“当然,倚靠着强势,把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若不好好照顾他,岂不是大大失礼。”
陛下眼角眉梢都是笑,回话也俏皮。
我的心却淡淡凉了下来。
我没见过这样轻松的陛下,即便我们这样亲密,也不曾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面上微笑自若,可担忧藏在他的眼底。
他想的人,担心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不知道。
自从一年前仆射齐英被扳倒之后,莫名其妙地我成了宫里最受宠爱的妃子。
陛下时常来见我,但很少再留宿于我的寝宫。
他总在夜半时分出行,去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在要走的时候,陛下的眼睛里,总会泛起一丝温暖的笑容。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去什么地方。
但我觉得凄凉。
为什么抓住陛下心的人,不是我!
即便我这样爱他,他却不爱我。
既然不爱我,那喜欢任何一个人,都无所谓了。
我是妃子,不能是妒妇,为了我的儿子,我不能做出失礼的行为。
在宫中出差错很容易,安稳地过日子却不容易,我只能沉默。
怔怔地看着皇帝远走的背影,和往常一样,我知道这夜又是我一个人独处。
而宫中起居注上,只会标明,陛下夜宿德妃处。
那时我不知道,半夜陛下陪着的人,是谢默。
偶然我睡不着,半夜去花园散步,偶然我看到他们。
那时陛下的眼睛里面,象是有星光,让他沉醉的人,就是朝中人称“谢郎”的男子。
而平时温和淡漠的青年,在漫天的星光辉映下,竟会对陛下,笑得如此坦率和天真。
我见他弹琵琶,陛下吹笛。
浴堂殿前宽阔的平台上,晚风吹卷他们的衣袖,月光径直如泄,笼了他们一身……
清冷的琵琶声在寂静的夜色之中,竟也泛出几许暖意。
没有什么让人生疑的举动,他们有的,只是偶尔回头的会心微笑。
我却觉得一阵冰冷的寒意涌上心头。
这两个人的世界,为何让人有插不进去的感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