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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   15
      初时相见,我以为那男子是谢默。
      后来又觉得不象。
      虽然长相一样,但那个男人太瘦,瘦得都到皮包骨头的地步,而且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一个人的眼睛,怎么能轻易改变颜色?
      我很肯定他不是谢默,陛下或者只是想在他身上寻找那人的影子。
      这个男人看上去就很可怜,他除了那张脸,哪里象那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呢?
      虽然谢默的身体也不好,但也不象他那样,荏弱的象是风吹就倒。
      我以为这个男人不会成为我的威胁。
      因此对于陛下不让我见他,我也无所谓。我一直以为他只是陛下从某地带回的,谢默的替代品。
      奇怪的是陛下待那个替代品也很好,或许这只是移情作用。
      我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是真的谢默。
      直到那日不经意,在夜半时分我见到他转而变蓝的双眼。
      幽蓝色的眼睛,优雅的举止风范,他还是象我记忆里的那个人。
      眼睛的颜色其实不重要,只是我不愿意承认,谢默还有回来的一日,也或许,我不想让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除却眼眸颜色不同,谢默改变得不多。
      只是我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承认,只愿意去想,他不是那个人。
      他只是替代品。
      而今我再骗不了自己。
      可他也不象是谢默。
      面上有温和的笑容一样,腻在陛下身边也一样,只是现在他的脸上少了几分抑郁的神色,多了几分开朗。
      陛下看着他,也在笑。
      温和笑颜,比起我这三年来所见的,都要快活的笑脸。
      只有在他身边,陛下才是快乐的吗?
      远远的我冷冷的看着他们,我不知道今夜睡不着觉,出来散步竟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我也觉得受伤。
      为什么陛下要把那个男人藏起来,不让我知道他还活着的事实,为什么陛下到如今也不能信任我?
      我对他究竟算什么呢?
      清冷的风吹在庭院中,也象吹在我的心上。
      我不晓得自己在院子里坐了一夜。
      我不晓得自己的裙摆被露水沾湿了,我的泪水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我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绝望?
      我不晓得为什么,我对谢默的怨恨,起了就再也压不下。
      为什么他还要出现在陛下面前?
      为什么老天只在乎他的幸福却不给我幸福?
      天亮的时候,我的心凉了。
      我不想再见到那两个人,可我逃脱不了。
      我不知道我的兄长从何处得知谢默依然活在世间的消息,而且在朝中大肆传播。
      兄长自然是为我着想的,可是我并不愿意他这样做。
      而我不知道谢默依然活在世间是不能传出的秘密。
      我不知道苦的究竟是我还是他。
      我不知道该同情我或是同情他……
      我不知道他的活着,竟然也是一种罪。
      事情缘起,是来自安镇的文书厉文道的指证。
      他说谢默通敌叛国,因为他,所以安镇失守,死难无数。
      问他为何当时不说,他说那时以为谢默已死,人死不言其短,可他现在还活着,就不能让他逍遥于世。
      谢默有口不能辩,他丧失了记忆。
      我看他呆呆的看着陛下,眼神很困惑。
      激动的中书舍人裴元度为谢默辩解他决不是这样的人。
      但他也无法,为谢默洗清加诸于他身上的罪名。
      这是无解的一场辩论。
      被指控的人没办法为自己辩解,而他看似无辜的眼神被人言为伪装。
      震怒的陛下拍案而起制止了群情激昂,却堵不住天下人的口。
      防人之口,甚于防川,陛下没有能力保护谢默。
      那日兄长进宫,言谢默必被处极刑。
      “妹妹,你放心,以后你不会再苦了。”
      我不觉得开心,我竟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就我所知,我所认识的谢默不是他们嘴里所言那样的人。
      “阿兄,你是为了我吗?”
      我不由不疑。
      兄长不言。
      “如果是为了我,而去伤害无辜的人,就算你是我大哥,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气极。
      “妹妹,宫闱之中多诡秘,你不想设计别人,别人未必不会设计你。为了太子将来的天下与你的后位,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时我觉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待我一向慈和的兄长,眼神是那样的黑暗。
      而我,我只能沉默。
      因为我知道,他说得对。
      在宫里,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无论是用多么卑鄙的方式。
      所以,就一定得牺牲陛下心之所爱吗?
      如果陛下没有了心,那他还是他吗?
      我有一瞬间的动摇,仅仅只是在,那一瞬间。
      我不知道现在那双人的近况,我以为他们坐困愁城,却没想到,这两个人都是这样平静。
      再次相见,谢默的眼已是蓝的了,听说他的眼睛会变色,是被人下了药,如今不服药,他的眼也恢复了。
      就象原来的他。
      他坐在陛下身边,两个人一起读书。
      笑语不断,偶尔目光相对,陛下对他微笑,他也对陛下微笑。
      如此宁静,如此祥和,就象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我止住了步子,陛下在场,我无法见他。
      我觉得有愧。
      而后乘着陛下上朝,我去见谢默。
      谢默在宫内的居所,大多是陛下朝见臣子的便殿,甚少宫人服侍,皇后嫔妃也少见他,男女大防,毕竟得遵守。
      昔日谢默在朝为官,陛下与他常宿钦明宫,那是当今皇帝为寿王时先帝所赐的王府,陛下册为太子,王府升为潜邸。先帝驾崩,陛下为皇,将潜邸扩建为宫,占一坊之地,为天子私邸,不住嫔妃,不派宫人,内中服侍的尽是阉人。
      那是我无法涉足的地方,皇后统领六宫,母仪天下,却就有这么一处宫苑,是我的禁地。
      陛下说,不愿再有人去打扰他。
      那里,是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我所爱的男人让我止步,以往我听从,可今天我不得不走这一遭。
      身处风浪中心,谢默的身体却象是恢复多了。
      今日见他,气色甚好。
      那时他正在钓鱼,我到的时候,他钓上一尾鱼,他的义子谢寻在一旁帮忙。
      其乐融融。
      和谢寻说话的时候,谢默那样轻松的笑脸我许久未见。
      但他还是他。
      世事几多沧桑,可终有人没有改变。
      如他如我的执著。
      起初我没让人惊动他,只是站在角落,看着他钓鱼,与谢寻闲谈,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无奈。
      他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站了一会。
      见我谢默有些吃惊,想了想,便让谢寻下去。
      对我,他还是老样子。
      温文而有礼,不卑不亢。
      “你打算怎么做?”
      我开门见山问话,他一愣。
      “怎么做?”
      “如今朝中形势,对你极为不利。你打算怎么做?”
      他耸耸肩。
      “过一天算一天吧!”
      脸上看不出神色,他淡淡的说。
      “只要你肯离开陛下,本宫有办法保你不死。”
      我言道,虽然这事我插不了手,可救一个人我还是有办法。兄长如此设计于他,就是怕动摇到我的地位,如他不在陛下身边,兄长也不会再对他如此执著。
      他却摇头。
      “谢谢娘娘的好意,臣心领,但不能接受。”
      “为什么?”
      有什么会比他的命更为重要?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微笑,眼睛却没看我,他看着眼前偌大的水塘,水面上植满了荷,却是和宫中一样的墨荷。
      传说中的墨荷来自谢默的故乡云阳,传说中的墨荷花色如焰,传说的墨荷极恋故土,非云阳不开花。
      传说中那样的花朵,凋零时花会变成深紫。
      陛下在宫里种了许多墨荷,即便这许多年过去,他所命人种的芙蕖没一次开过花,可他还是年复一年命人继续栽种。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许,这花在京城,在宫里也是会开的。”
      记不得是哪一年,他对我这样说过。
      “若是它永远也不开呢?”
      做夫妻久了,即便面对天子,我也不是时刻如履薄冰。
      陛下听我这么问,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口吻还是坚定如昔。
      “也许它始终不会开,但也许它会开,都不去做,不去努力,即便墨荷会开,谁又知道?”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却没有看我。
      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的话语,他却说出来,到底是和我说,还是说给他自己听呢?
      眼前的男人自己都茫然。
      我忽然对陛下起了怜悯之心。
      爱人的心,都很苦。
      即便相爱,却也不能保证永远,爱人的心,患得患失,即便地位高贵如天子,又如我,也不能保证我们的喜欢就能成为永远。
      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另一个他。
      而那个人却是离得我所喜欢的人,越来越远。
      终为天子,终为臣,那二人心互许,却是逃脱不了这样的网。
      不能够单纯的喜欢一个人。
      只因为他是他。
      我不知道为何我忽然想起了过去,也许是眼前的人这时泛起的笑容,还有他脸上恬淡的神情。
      现在的谢默并不是谢相,他只是普通而平凡的布衣男子,没有记忆,不明了他的姓氏他的名所含有的责任与艰辛。
      在陛下面前,此时的他,也许只是姓谢名默,他只是普通人,为天子眷顾,只是这样简单。
      有时候人忘记一切,反而是幸福。
      他的笑容恬淡,看着眼前不开花的墨荷,他看着我,微微的笑。
      那是开怀的神色。
      “如他们所言的都是实话,那臣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但臣还活着,臣想总有什么理由让臣努力的想活下去。陛下待臣心诚,臣不想辜负陛下,纵然是死,也要死在陛下身边……”
      “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呢?”
      我知道我动摇不了他的心意,这个男人个性与陛下同样的固执,虽然失忆,他的个性却也没多大变化。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也是一样。
      而听闻我的叹息,他轻笑。
      “娘娘,喜欢一个人,有罪吗?想活下去,是罪吗?”
      他的眼睛很认真地瞧着我。
      我无法回答他。
      纵使我过完这一生,我也无法象他一样的真诚面对自己。
      喜欢一个人或许是错,想活下去或许是错,真诚的面对自己决不是错。
      我知道他对陛下和他对陛下一样,都是真心实意的,虽然他不说。
      我知道陛下如今处境非常艰难,朝中言官们如此踊跃的要处死一个人,而谢默的好友努力而执著的想挽救他的行为,显得这样弱小而无力。
      我知道陛下爱那个男子,很固执也很认真,但我想不到陛下对他的爱情如此执著,执著到了不惜一切的地步。
      我听说陛下打算退位。
      陛下如今春秋正盛,他怎么会想到退位呢?
      我不信。
      可我去见他,他却告诉我这是真的。
      “朕不再是皇帝,君阳便能活着了。如果朕不再是皇帝,那也许,他不用再受这么的指责,担负这么多的罪。”
      陛下的神色极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
      他的神情里似有深意,我却看不出来。
      可我不甘心,为什么陛下要对他做到这地步,为什么呢?
      “他是为朕活下来的,这么的艰难,他也为了朕活了下来。如果朕无法保护他,朕还算是个人吗?朕辜负他太多,哪怕这次要朕豁出去,朕也要保住他,就算千夫所指,就算朕被人骂成昏君……放心,就算退位了,朕也还是太上皇。当了太上皇,就可以逍遥自在,不再成为言官紧咬的对象。”
      他的神色异常柔和,我却想哭。
      “陛下,放弃这些,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也许吧!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至少现在,朕不悔。”
      他微笑,走出门外。
      我偷偷地跟着他,发现他是去找谢默。
      “陛下。”
      “别行礼了,朕快不是皇帝了。”
      “咦?”
      他吃惊,瞪圆了眼。
      “这么惊讶做什么?如果朕不是皇帝,你会嫌弃朕?”
      “不会啊!你还是你嘛!”
      左右四顾,谢默小声道。
      “那朕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等朕不当皇帝以后,我们带着谢寻搬到钦明宫去,好不好?”
      “为什么?我不懂。”
      谢默不解,陛下轻拥住他,侧着头说。
      “不当皇帝,朕也还是太上皇!没有权力的皇帝,下场大多都不好,权力这东西,朕不能放,如今只能避开风暴,才与你安生的过日子。有什么责任,交给令儿去承担。钦明宫是朕身为‘寿王’时的私邸,虽然登基之后扩建成宫,但始终是朕一个人的地方,没有妃子,没有那些吵人的大臣,就你和我,除了近臣,什么人也不见。我们住在那里,平静的过日子,你说好吗?”
      谢默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他抚抚陛下的发,把自己的头靠在陛下的面颊旁。
      依然是两个人的世界,没有任何人可以插足。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哭得这么无法自拔,可我知道我不想让陛下离开我。
      如果他不在,即使我身为太后,我的儿子贵为天子,又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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