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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往事 ...

  •   阿峥他们最终还是找到了要投宿的客栈。
      这客栈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破落至极。会漏水的屋顶,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角落,神情恹恹的小二,缺了角的桌子和摇晃得厉害的椅子,所有的细节都显示出这是个年久失修的小破客栈。

      不过一般来说,越是破落不堪的地方,就越是应该有什么玄机。
      于是云片看了看座位上那些人,又看向阿峥和秦舒笑,道:“我从未来过这地方,不过道长你们特意挑了这个地方,是不是因为这客栈有些特殊?”

      秦舒笑看了看他,点头道:“这客栈的确很特殊。”

      云片一听,连声音都压低了几分,问道:“这里莫非是藏龙卧虎的宝地?”
      一般来说,越是看起来龙蛇混杂的地方,越是容易出现奇人异士。

      他回头去看了看那角落坐着的老太太,只觉得她一点都不像是个老太太,因为她居然目露精光,嘴角含着冷笑。他又看了看另外一桌的小孩儿,也觉得那小孩儿总是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他,根本不像个普通的小孩儿。

      秦舒笑却道:“你想太多,我觉得特殊是因为这里住起来真的很便宜。”
      而在定个房都要被老板当做小肥羊痛宰一顿的白浮镇,这真是一家有良心的客栈。

      云片默默地回过头去,只见那老太太打了个哈欠睡着了,那小孩儿朝他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我刚刚是怎么从这两人身上看出精光和阴沉的?话说这是啥破地方?

      阿峥却很高兴,因为他喜欢脚踩在那破旧的楼梯上发出的刺耳的哀嚎。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他每踩下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清脆的乐器上。

      于是他踩得很快,也踩得很欢。
      直到秦舒笑默默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才停下来朝着对方微笑。
      然后等秦舒笑慢慢地回过头去之后,他又继续了那欢快的节奏。

      而上了楼之后,云片去了一个房间,阿峥和秦舒笑则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他们都知道有些话比较适合私底下两个人慢慢说,可惜知道并不一定代表会去实施。

      而在沉默了半晌之后,阿峥终于忍不住对已经准备好上床休息的秦舒笑道:“你真的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秦舒笑叹了口气,整了整坐姿,端坐在比铁板而硬的床上,一脸肃然道:“这好像不是你第一次这么问我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这样问我,直到我开口问你问题?”

      “你好像把我想得太糟糕了。”
      阿峥学着云片一样对他眨了眨眼睛。
      可惜云片眨起眼来很可爱,他眨起眼来却像翻白眼。

      秦舒笑道:“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发现你是阴漓?”

      他说得如此一针见血不留余地,阿峥反倒觉得轻松多了,像是被什么人卸下了包袱,脱去了枷锁,变得前所未有地自在起来。

      “你这么说就是已经发现了?”

      秦舒笑点了点头,道:“你也许没料到我会直接闪现,所以为了震慑敌人而释放了妖气。”

      他顿了顿,抬起头,针锋相对地迎向阿峥那份探究的目光。
      “我只是好奇你当初为何会选择留下我的性命,和我一起来到这天都山?”

      “除了我的身份之外,我并没有对你隐瞒什么。”

      其实阿峥对自己的诚信度一直都很满意。
      因为他的身份就已经是最大的隐瞒了,而别的小插曲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秦舒笑诧异道:“你真和清涵成了朋友?你是真心想调查他的死因?”

      阿峥坐在了他的身边,眸光深远地看着他,不急不缓道:“你好像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人和妖成为密友在修道界已经不算是什么特大奇闻了,只是能得到善终的有几对,那就不得而知了。

      秦舒笑只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清涵和妖兽相处的确有一套。”

      阿峥笑了,但却是苦笑,苦得叫人发愁。
      “他的确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就连天都山九尾狐的首领也成了他的好友。”

      很久以前他以为自己对清涵来说算是特殊的,毕竟一个道士不太可能有很多强大的妖兽朋友。可现实是,大概只有清涵对他来说才是特殊的。

      清涵可以有许多个他,他却只有一个清涵。
      而那个清涵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得蹊跷古怪,死得让他难以放下。

      人只有一个一辈子,妖兽也自然是如此。
      这一辈子浑浑噩噩不知生死,唯有遇到他才是豁然开朗。所以就算要离开微露山一年半载他也乐意,毕竟有些事情要是不做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阿峥把这些话简单地说了说,秦舒笑倒也没有讥讽嘲笑之意,而是听得认真,听得仔细。
      但他听完之后很快又问道:“你为什么不能离开微露山太远?”

      阿峥却用另一个问题来回答他的问题。
      “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遇到过九尾狐的事?”
      他一见到云片就闻出了他的味道,显然是因为见过九尾狐。

      秦舒笑道:“而你也说过你见过的那只是只很强大的狐狸。”
      强到一旦遇到就得立刻逃跑,而且要死了命地逃跑。

      阿峥的笑容垮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不堪的往事。
      “一千年前,在我修为还不稳固的时候,有道士进了山,想捉我去炼丹,我与他激斗良久,险些丧命,那时那只死狐狸恰好赶到,三两下就把道士拍扁了。”
      从此以后,他就决定对那些进了他山头却不去拜会他的道士先下手为强。先扔出板砖的人往往占了先机。

      秦舒笑道:“他救了你之后,是不是向你索要报酬了?”

      阿峥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咬牙切齿道:“报酬是肯定要给的,死狐狸可从不肯吃亏,他就算是捡到个破骨头也得把骨髓都吸出来。而他救我也不是因为心善,而是因为他知道将来能用到我。所以他便让我发下誓约,要我将来替他办一件事。”

      妖类的誓约与凡人口头说说不同,这种誓约是法术的延伸,往往具有极强的制约性。若是强行违背誓言,就可能面临神魂皆散的下场。

      秦舒笑缓缓道:“你弱小时也给不了他什么报酬,但等你强大时能给的就多了。这狐狸也够精明。”

      他是够精明,但是你也一样滑头,你两真是半斤八两,凑成一对得了。
      阿峥点头道:“我躲在山中修炼,只想修炼成大妖之后再出山闯荡,可修炼有成之后,他就找到我让我替他办事了。”

      秦舒笑道:“之后你就一直留在微露山,就算是出去也不敢离得太远?可他要你办的究竟是什么事?”

      阿峥却笑道:“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问你了?”
      他笑得双眸弯如新月,笑得脸上起了酒窝。

      秦舒笑的脸却越发绷得紧了,完全没有被这笑容所松融的迹象,简直像是衙门里面受审讯的犯人一样严肃。

      “你想问些什么?”

      阿峥又把屁股朝他那边挪了挪,挪得简直要贴到他身上去了。
      “我只想问你和清涵是什么关系?”
      他以前觉得这个人应该从来不认识清涵,可是相处过一段时间之后,他忽然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秦舒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好像一点也不明白他在问些什么。
      “我冒充过清涵的师弟,我现在在查他死前都干过什么,就这些关系。”

      他说得轻巧,说得简单,说得直截了当,可越是这样轻描淡写,阿峥就越是觉得奇怪。
      秦舒笑说自己和清涵在调查同一件事情,可是他从未提起过调查的是什么事情,也从未说过他是怎么知道清涵也在暗中调查这件事的。

      这里头透着古怪,而且是天大的古怪。
      纵使心里有千般不解万般疑惑,阿峥还是眉目沉静地看着他,眼底透着莹亮如珠的光。
      “那你和清涵一起调查的是什么?”

      秦舒笑低下头叹了口气,那叹息像是从他鼻子里哼出来的,低低沉沉的只叫人听着心闷。
      “我本来不想说,但我们日后相处时间还长,有些话说开了,或许对彼此都有好处。”

      原来三百年前,玄清山有个淳熙真人,道法渊达,法力无边,他年岁不大时便已收了三个弟子。那时的玄清山虽小有名气,但离天下道法大宗还有一段距离,也不是什么显赫贵气的大门大派,没有统一的道号,故此那三人便用自家本名,分别是纪栖真、凌廷昭和沈谦。

      这三人皆是极有天赋的修道者,拜入门下之后也是勤加修炼,不多时便小有成就。于是接下来每年淳熙都会带他们去山下除妖。这四人联手起来当真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故此每年斩妖除魔他们都是收获颇丰,从无失败。

      但是这毫无败绩的记录却被一只妖怪给破了。
      面对那只妖怪的时候,他们几乎是一败涂地。

      阿峥听到这时忽然叹道:“这就是清涵说的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吧?你看看,这四无赖总算遭报应了。”

      秦舒笑眼皮一跳,勉强咽下快从嘴里蹦出来的那些反驳的话,继续把故事说了下去。

      这次收妖时,淳熙真人和凌昭远、沈谦皆战死,唯有纪栖真一人被路过的潜云观道人救下,得以幸存下来,回了玄清山养伤。
      但人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得塞牙缝,这位道兄的伤势还没有养好就迎来了百年难得一遇的九天劫雷,本来若是他没有受伤,还可以奋力一搏,可受伤之后再战,便自然是渡劫失败,以至于灰飞烟灭,魂魄无归。

      秦舒笑的祖上曾与淳熙真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从小穿一条裤衩子长大的,情谊深厚实非常人所能解。在得知他师徒四人逝世的噩耗之后,那祖上当真是如五雷轰顶一般,当即吐血,此后大病一场,许久之后才好。他病好便留下嘱咐,叮嘱后代子孙若有修仙问道者,一定要查清这事实的真相。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人疑惑的了。
      可如果事情当真是这么简单的话,秦舒笑和清涵就没有什么调查的必要了。

      阿峥挑眉道:“这四个人的死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吧?”

      秦舒笑点了点头。

      当时只有纪栖真回了山门,那大妖和他的师尊师弟都不知所踪,连尸骸都收不回来。他们四人随便哪个挑出来都可以独当一面,这次怎会如此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
      秦舒笑的祖上心中存疑,本想亲自上门去见纪栖真问个清楚,却不料对方回山门后仅仅三天就迎来了天劫。

      阿峥道:“这纪栖真的天劫来得也真是奇怪。”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伤重难返的时候来,这不是存了心的要人性命吗?这老天是咋想的?

      秦舒笑道:“我祖上怀疑那三人当时可能还活着。因为那纪栖真伤重之时已有些神志不清,说的话或许不能全信。清涵着手调查他们,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玄清山的弟子,所以有必要查清吧。”

      阿峥淡淡道:“可如果他们还活着,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回山门来,不会这么多年都渺无音讯。”
      他还想说的是,这三人若是未曾练成仙身,这三百年过去了,就算活着也早多半死了。毕竟这世上很少有没有修炼成仙身的道人能活三百年这么久的。

      既然人都已经化成黄土了,那么当年的事情又何必深究到底呢?
      秦舒笑不像是那种会死守着祖宗旨意不放的人,清涵也不像是那种执着于这成年往事的人。

      而且他说了这么多事,但却从来没说过最重要的事:他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秦舒笑的话看起来合情合理,但细细想来却是通篇胡扯,半点道理也没有,如果他连人都不是,又怎么会有祖宗?

      秦舒笑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有我的顾虑。你也算是修炼千年的大妖了,当年在山中可曾听到这三人的消息?”

      阿峥拍了拍他的肩膀,见秦舒笑并没有躲开,便温颜含笑道:“你都说我在山中了,哪里还能听得到外界的消息呢?三百年前我连玄清山都没听过呢。”

      秦舒笑一边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一边道:“幸好我从没在你身上期待些什么。”

      “对了,你要不要喝一口甜汤?这客栈的东西难吃得很,我可以帮你做一碗。”

      “不用了,我觉得你会在里面加一些奇怪的东西。”

      入夜之后,阿峥便和秦舒笑挤在同一张床上。
      但他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不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和秦舒笑一起睡,而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与人睡时身边躺着的人不是清涵。

      秦舒笑睡得像个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好像躺在那儿就死在那儿了似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清涵睡觉时好歹能帮他顺顺尾巴上的毛毛,这家伙睡觉就纯粹是给他占地方的。

      阿峥睁着眼看着窗外的一轮玉盘冰镜般的冷月,只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晚上。如果秦舒笑的话是七分真三分假,那他的话就只有五分是真的。

      因为他在很久之前就听过玄清山了。

      三百年前他正准备下山闯荡一下,最好让所有人都把阴漓这个名字刻在脑子里。那死狐狸就偏偏挑了这个时候去找他,而且他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阿峥瞅了瞅化成人形的狐狸,又看了看他肩膀上扛着的人,一脸疑惑地问道:“你带个人来干嘛?”

      狐狸把人轻轻放了下来,那动作温柔地让阿峥几乎打了个寒战。
      他再上前去看,才发现那是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一身青碧色道袍几乎已被血浸得透透的,如幽幽莲叶中绽开了千朵万朵的红莲,有种诡异至极的妖娆美感。

      死狐狸面色沉痛地看着这个男人,看上去几乎恨不得那些伤口都是在他身上,然后他咬了咬牙,抬头看向阿峥,扬了扬脸,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道:“我多年前要你替我办一件事,如今你就可以办了。”

      阿峥冷笑一声,道:“你就是要我救他?”
      鬼都看得出来他眼里的关切。

      死狐狸点了点头,理所当然似的说道:“这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事。”

      阿峥点头答允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吝啬自己的便便的。”
      阴漓身上的骨肉皆是想长生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就连他的粪便也有治愈的功效。这一点狐狸应该清楚得很。

      狐狸面上青筋一起,冷冷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阿峥又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狐狸睨了他一眼,道:“你不需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你只需要知道他是玄清山的人就够了。”

      “玄清山?”阿峥眼神一跳,道,“这人是你的朋友?”

      狐狸缓缓道:“是很好很好的那种朋友。不过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人知道这层关系。”

      阿峥的尾巴摇得和扇子似的,他咧开嘴,露出了一口白晃晃明闪闪的大尖牙,道:“那我帮你把这朋友救活之后,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狐狸却垂下眼,神情复杂地看向那昏迷不醒的男人,看了半晌之后,带着一种销金断玉的决绝道:“不,我要你救活他之后,用咒法将他封入沁水湖底,好好看着他,永远都叫他有机会挣脱出来。”

      阿峥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大了。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难道他背叛你了?”

      狐狸摇了摇头,一脸骄傲地笑道:“没人会和我交了朋友之后还会舍得背叛我,他自然也不会。”

      这臭不要脸的死狐狸,真想一爪子拍扁你那张臭屁的脸。
      阿峥冷笑了一声,又用爪子无聊地刨了刨地,想在地上划出一个狐狸的形状,然后再一爪子拍下去。

      “那你是想背叛他?”

      狐狸又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我若与人交了朋友,就绝不会背叛他,除非他先背叛我。”

      “他没有背叛你,你也不想背叛他,那你们究竟在搞些什么?”

      一向鼻孔朝天,看不起他的狐狸居然朝着他苦笑了。
      “因为这是别人的要求,而我根本无法拒绝。”

      “无法拒绝?”

      狐狸看向那个男人,目光中闪过一丝沉痛之意,道:“因为这是他自己的要求。”

      “他昏迷之前唯一的请求,就是让我将他封入不见天日之地,永生永世都不得脱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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