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有秘密》死去的作者

5、这个脑残粉被我承包了

　　开坑，四十二天，一条评论：撒花。
　　第二坑，二十七万字，两条评论：加油、养肥再看。
　　第三篇文章，胎死腹中，至今没有完结。

　　我吸了最后一口烟，把快烧到手指的烟头丢在湿漉漉的八宝粥铝罐里。打开淘宝，搜索，锁定了一家店铺。

　　上面有三种套餐，贵得死人。又抽出一根烟，在劣质烟的灰雾里，我敲开了卖家的旺旺。

　　“我想问问你这几种套餐的具体情况。”

　　十几分钟后，对方发来信息：“亲，你好，我现在为你做一些基本的介绍。第一种套餐是粉丝套餐，一共五百个粉，一文四收，读者专栏里有订阅有收藏有留言，少数号还有作者专栏并有文章，IP地址覆盖全国，你把客户号发给我们，我们会根据你文章的情况定制粉丝增长情况，最慢半年增长五百个粉丝。售价五百块，主推的就是增长自然。”

　　“我的文章没有点击，你怎么增长自然？”

　　“那可以配合第二种点击留言套餐，再加两百块钱就够了，视文章章节数而定的点击，七百条有意义短评，十条中评，四条长评。配合第一种套餐的五百个作收，每天自然增长，如果你确认两样都购买，我们还可以附赠在你所在文学网站论坛上炒作推广你的文章，一到三个钓鱼性质的主题帖，放心，我们的工作人员混迹多个论坛多年，都是专业的。”

　　七百块钱，小半个月的工资，只能得到一堆垃圾无用的信息。

　　我关掉了旺旺，没有看他给我打出的第三种方案。

　　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没什么当作家的志向，也没想靠这个赚钱，自娱自乐的话干嘛要在乎这些呢？还不是被气的！就是生气，气网络上和现实里一样，永远属于无人问津、遭人嫌弃的边缘人群。

　　没有亲近的朋友，每天下班就陷在充满汗臭味的沙发里，饭都不想吃。我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长叹一口气，眼睛直直地盯着吊顶风扇，幻想它砸下来的那个时刻。

　　然后，心开始痒。

　　我再次打开了旺旺，看到了第三个方案：“忠实粉丝方案：‘忠实粉丝’会履行章章留评、断更催更、完结长评、不时表白的职责，最重要的是他真的爱你。单独购买一百块钱一个月。”

　　真的爱我个毛线！我一边吐槽着，一边将它加入了购物车。

　　然后，我的文章下面开始出现一个ID叫【大怪物】的人，留言方式科学得不像话，他先是在我完结的第一篇文章下面写了一千多字的长评，表示他看到这篇文章是多么的惊喜，然后决定要追我的文。在第二篇和第三篇里，他开始章章留言，讨论剧情。

　　只是一些看起来就别扭的东西，我一边嫌弃，一边一字一句地看着他写的东西。你问我嫌弃为什么还要这么认真地看？废话，一个月花一百块钱让别人给我写应试作文，如果我不认真看的话，就更显得吃饱了撑着了。

　　“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外在世界的冷漠和抵触，但我看到的，还有更深一层的害怕……”真的是中学生的语文作文啊，我不屑地看着，胸膛却不由自主地起伏，评论在最后，都是一句，“喜欢你。”

　　我也无比喜欢给我一百块钱的人。

　　我翻了个白眼，把word打开，开始乱写，写了几千字之后我停下来。如果真的是乱写呢？一团乱码摆在那里他会给我怎么留言？不会还是要说这些乱码代表了作者乱得几近崩溃的思维和向传统宣战的反抗精神吧？

　　不自觉地，我开始觉得这件事情变得好玩儿。

　　章节发出去，凌晨2点，我一遍又一遍地刷着后台，直到过审，直到点击多了一个，又等了十几分钟，没有回复。

　　第二天起来，边刷牙边查看，终于在后台看见多了一个评论，他回复的是：“作者你怎么了，是防盗章节还是用了代码，所以文章都乱了？”

　　这个回复的创意性比我原来的设想还低……下个月绝对不续订这个套餐了。我继续刷着牙，准备彻底跟这种无聊的写文模式告别，转而打游戏。

　　打游戏的时候，级别升得很快，但从没出现过类似师父徒弟兄弟之类的关系，联系人列表里只有一两个打副本人手不够时会叫上我的人。打游戏的过程很爽，但人际交往仍然很烂。我像在乎肉中芒刺一样在乎自己有没有朋友，被不被人重视，结果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我是在客服找我询问使用感想的时候才想起他的，我不耐烦地说再也不订购这种东西了，简直是自找没趣。客服不屈不挠，问我到底是哪儿做得不够，他们好改进。我跟他们说感情太虚假，回复时间也不确定，然后点进了自己的专栏，想看看还有什么地方我没说到，然后就发现了三十几条评论，全都是来自【大怪物】的，他像唱独角戏一般完成了一个曲折故事的编纂。他先是催更，然后担心而拘谨地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再接下来就是带着怀念的口吻述说他会一直坚守在这里。

　　我算了算日子，七天前这个套餐就结束了，而他直到今天还在留言。

　　我脑子一懵，手有些颤抖，在最新的那条留言下面含蓄地询问他的联系方式，我又开始刷起了后台……

　　等待带给我的折磨就像躺在蛇腹里，被慢慢腐蚀消化一样。想了想，我截了个图，询问客服关于这个的日期问题。客服告诉我可能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明天就不会有评论了，他问我要续订吗？

　　我想了一下，回复了个：“不用了。”

　　那之后，还是会有评论，但他却从不回复我询问他联系方式的信息，他只是不停地留，不停地留，不管我写没写，写了多少，是不是乱写的，我处于不想写却仍然会更几章的状态里，心里有些难受。

　　突然感觉，这种闹不清楚的关心在一定程度上摇摆了我的生活，我希望他一直存在，我宁愿相信他是因为真的喜欢我的文章而选择免费给我留言，但他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呢？

　　我不再执着于更深层次地探索他的信息，我只是回复了一句：“你为什么要一直给我留言。”

　　他说他是真的喜欢我。

　　他见过我吗，真的喜欢我那些狗屁不通的文章吗，他为什么会说他是真的喜欢我？

　　我陷入这种难以理解的逻辑里，也陷入那种难以名状的悸动里。是的，我因为他喜欢我而高兴得不能自已。

　　直到有一天，他给我发了一句话：“以后不能再留言了，抱歉。”

　　抱歉？终于发现自己服务错了对象，爱错了雇主？因为我不再支付那一百块钱了，所以你所有的深情都本来是该用在另一个人身上的？

　　我想找到他。

　　这个店里，不仅卖这些虚拟的服务，还卖一些本子，当然都是盗版的。我网购了一本，得到了这个店的详细位置，然后到了这个店所在的城市，找到了那里。那个地方就是一个破旧小区的居民楼。我拿着写着详细地址的条子，快走到301了，却因为瞥见门前站了两个人而退后几步，尴尬地站在楼梯中段。

　　他们两个在聊天：
　　“最近这些怪物都在发什么疯啊。”

　　“本来就是塑造的脑残粉怪物，难免会发生这种问题。”

　　“难免，老子喂他们吃的药是让他们像狗一样只爱一个主人的啊？这批怪物质量不行，下次还是到阿强那里去拿货吧。”

　　“那这批不吃饭的怎么办。”

　　“能怎么办，拿去退，退不了的就弄死，弄得远一点儿，别把这里弄脏了。”

　　虽然对于这样莫名其妙的对话，我完全无法理解具体的含义，不过听到弄死这个词，我还是吃惊地发出了声音。

　　“谁在那边？”

　　没有办法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往上走。

　　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高大男人叉着双手问我：“喂，你是谁，来干什么？”

　　“我曾经在你们的店里订购过粉丝套餐……”

　　“又是一个来找自己的脑残粉的人。”另一个人无奈地说着，然后走上前来推了我一把，“你走吧，看不了。”

　　“也许你可以先询问他的意见。”我不想就这么放弃。

　　“我说了看不了就是看不了，吃晚饭了吗你，看一眼能把你看吐了信不信。”那个人带着嘲讽的口吻说。

　　我说：“要多少钱都行。”

　　那人还想上前推我走，被那个灰色外套的男人拦住了，他看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他要是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呢？”

　　“我不在乎他是什么样子。”

　　“真这么想见他？会为了他保密吗？”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大哥，别轻信了这小子啊。”

　　他摇摇头，把那个人推到一边，对我说：“进来吧。”

　　“笔名叫什么？”“HZSS”

　　我刚踏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怪味，然后心里一惊，屋子里全是奇形怪状的，拥有很大的脑袋和大眼睛的，四肢猥琐的怪物。几十只，蜷缩在各自的电脑旁，不停地按着键盘。

　　他点了点在屋子里的怪物，然后打开了一扇门，“你的脑残粉拒绝工作，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我看到了奄奄一息的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

　　“一万块钱。”身后的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伸出了手，紧紧地抱住那个拥有着硕大脑袋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