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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019章 不存在的幻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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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维斯拥有一头笔直又光润的漆黑长发,夜色也似的;与之相反的,是他那种能用苍白来形容的肤色,衬着他的黑发看起来白得近乎病态,像夜色中的月一般,带着一点青。这种很不健康的肤色看起来似有病容,但他很少生病,向来好吃好睡,处事泰然、万事不萦怀,跟他那个一忙起来就开始折腾自己的首席大人相较,克莱维斯健康得多了。
说是这么说,但当朱烈斯神采奕奕地回到圣地时,克莱维斯病倒了。
无钵所使的那种‘恶魔吐息’邪术所引发的幻觉,是出自受影响的人本身的心绪,倒不一定都是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马歇尔是由于他老是想着‘无钵老师是不是怪物’的问题,他大部分的幻觉都是奇形怪状的无钵,形象可怖……没有头还算是比较和蔼可亲的那一种。
克莱维斯的幻觉倒是很真实……这跟他最近的思绪有关。他从小就跟朱烈斯一起长大,可以说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偏偏又是水火不相容的同僚,最近却又成了恋人……他满脑子全缠绕着关于朱烈斯的念头,整日受到真实度极高的幻觉所打扰。好比说两人再度决裂、他们的秘密恋情被揭破或者其他变故,导致两人从此咫尺天涯、形同陌路之类……这些随时可能真正发生的状况。
更糟糕的是,一部分的红色霞光被克莱维斯给吸纳到自己体内了。
马歇尔好歹只是精神上与那种霞光产生了联系,一旦隔绝或削弱了那种红色霞光……比方说待在室内,或夜晚时那种霞光影响减弱的时刻,马歇尔所受到的影响都立即减轻一大半。克莱维斯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不管他人在哪里、不管是什么时候,他都得提心吊胆地担心现在所看见或听见的,究竟是事实还是虚构的假象。
这种种的折磨打扰了他的精神,也几乎将他的体力消耗殆尽。
在征得朱烈斯、卢瓦的同意与奥立威的支援后,卢米埃把马歇尔交给奥立威照料,便尽他所能地付出了所有时间与精力,来照看克莱维斯的情况。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只要睁着眼睛,卢米埃难得有几分钟不待在克莱维斯身边。
然而此刻正好不在。
不久前卢米埃说了些话,克莱维斯也没精神听,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不到五分钟,克莱维斯就感觉到床边有人坐了下来,耳畔也立即响起了他思念的声音,“克莱维斯?你怎么样了?”
不是卢米埃的声音,是……幻觉。
克莱维斯丧气地把身子转向里侧,不去理会床沿被谁坐得往下陷落。那个声音的主人疑惑地轻轻噫了一声,把手放在克莱维斯的额头上,“你好像有点发烧……服过药了吗?”那只手轻轻地拭去他额上的汗,往下移到他的脸颊,“瘦了一点。吃了很多苦头吗?”
太多了……眼前这虚假的幻影不就是苦头吗?克莱维斯颓然睁开眼睛,贪婪地注视着他没有一刻不思念的那张脸,心里默默揣测着,什么时候他幻觉里的朱烈斯会另外变一种手法来折磨他?
“不相信是我?”
那张脸可恶地笑起来,在克莱维斯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俯下来轻轻地吻住了他渴望已久的嘴唇。甜蜜前奏只是可怕虚构剧的序章,克莱维斯悲观地想,现在的一切越甜美、过后的幻觉就越恐怖。但他无法拒绝这湿热的唇带给他的诱惑……
这个吻太美好了。
柔软温热的嘴唇从克莱维斯的唇间依依不舍地离开,再吻了吻他的鼻尖、眉心,最后停在他微凉的额间,“不理我?克莱维斯,你讨厌我的吻了吗?”
“怎、怎么可能……”
“完全不回应……不是厌倦我了吧?”
“……朱烈斯?”克莱维斯恍惚地追问,“你是……真的?”
如假包换的朱烈斯低声笑起来,“活生生的。不信你抱一下……抱紧一点。”
克莱维斯迟疑地伸出手,缓缓搂住身前的男人,朱烈斯身上那种熟悉的优雅香气慢慢沁入他疲惫的身体,安抚了他不安的情绪。他虚弱地微笑,“先别离开……”
朱烈斯犹豫了片刻,“好。”腾出左手按在里侧的床板上,安静地让他抱着好一会。他这不自然的动作引起了克莱维斯的注意,他这才察觉到,朱烈斯是坐在床沿俯身让他拥住,为了怕自己的体重压在他身上,让变得憔悴的他感觉不适,颇为艰难地让自己的身体半悬空地伏在他的身上。
“……你的腰没事吧?”克莱维斯放开了手,“躺下来陪我一会?”
“没事。”朱烈斯有些犹豫,“明天一早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他说明天一早……由于发烧,脑袋有些迟钝的克莱维斯想了想,“现在什么时候?”
“夜深了,大概两点多了。”
那正好,“明天再走吧。”
朱烈斯伸手轻轻抚着他眼睛底下,又迟疑了一会。克莱维斯不免猜想,自己脸上多半已经冒出了黑眼圈,这才见到那个工作至上的男人点了点头,“确实,我也该留下来。刚刚我来的时候,已经先让卢米埃回去休息了……他看起来几乎要站着睡着,我叫他至少得睡到天亮之后再来。”
克莱维斯丝毫不放松地追问了一句,“所以?”
朱烈斯低头一笑,“我在这里陪你。”说着,和衣在他身边静静地躺下来。
他抱紧朱烈斯,满足地低叹一声,随即被疲累击倒,沉沉地进入梦乡。
◇
克莱维斯向来有点怕冷。他的体温偏低,衣物的质料都比较厚实;朱烈斯与他恰恰相反,他有点怕热,衣料都相当薄,体温也比常人略高。
抱着他入睡,简直跟抱着暖炉睡有相同功效……早上朱烈斯醒过来的时候,克莱维斯的身体状况已经好了一大半。除了恋人太早起,害他也跟着早早起床,有些睡眠不足以外,一切显得很美好。
幻觉仍不断出现。
沉浸在温柔之中的克莱维斯,突然间看见满脸鲜血的朱烈斯,冷不防给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了手,但那只手立即被另一只柔软有力的手握住,该死的幻觉随之消退,好端端的另一个朱烈斯,脸上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你看见什么了?”
“……不是什么太好看的东西。”
朱烈斯知道他不想提,就没有再进一步追问详情,“我没办法留在你这里……”他伸手指向窗外的太阳,原先太阳边缘的光晕突兀地缺了一角,“王立研究所的解离船还没有把那团奇异的星尘全部击散,我是为了……”朱烈斯脸上一红,跳过了半句话,“先赶回来的。我得赶回去盥洗更衣,一早我还得赶到王立派遣军的基地去听取报告。”
“这就要走?”
“嗯……要我把卢米埃找过来照料你吗?”
克莱维斯有些沮丧,“不用了。”
“你的状况……”
“没事。”
朱烈斯有些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我很担心你。”
克莱维斯摇了摇头,“不会有事。”他撑持起身子望着恋人,罕有地开口长篇大论,“把一大桶盐倒进海里……海再怎么广阔,也无法让那桶盐在一分钟之内溶解完毕。”他若有似无地笑着,“但最多就是拖延久一点而已……海洋毕竟是海洋。”
“你有这样的把握就好。”
这一早克莱维斯慢悠悠地换衣服,即使突然看见手臂被斩断的朱烈斯闯进他的馆邸中,他依然能面不改色地结他的衣带。
他镇定,卢米埃倒有点气急败坏。
一早看见克莱维斯的马车离开,虽然时间太早,卢米埃仍以为是克莱维斯搭车出门,但他随后便看见车厢的深紫色窗帘被拉开,阳光照在车厢里灿亮的金发上,耀眼夺目。
“克莱维斯大人!难道……”急急忙忙赶到月辉馆邸的卢米埃问得很急,“难道朱烈斯大人待在这里跟您争吵一整晚?”
“没有。”克莱维斯不打算对卢米埃解释朱烈斯留在他馆邸一整夜的原因,“是说了一些话,但没有争吵。”不止因为他跟朱烈斯的恋情需要保密,更因为那是他的私事。他顺口换了话题,“还没吃过?先下去吃早餐,我一会就下去。”
卢米埃下楼之后,克莱维斯慢条斯理地整理床铺,这也是惯于独处的他习惯亲自动手处理的私人事务,并不假手他人。换好床单正要更换枕套,他突然停下动作,从昨晚跟朱烈斯一起共用的大枕头上,拈起一根灿亮如金的卷发。
才刚刚分开,却又开始思念起那个男人……他傻气地吻了吻那根金发,简直还闻得到朱烈斯身上那种优雅成熟的香气,忍不住想起昨晚紧拥住恋人的感觉……
他很享受那样的拥抱。朱烈斯静静地睡在他身边,左手搁在他腰里,与他呼息相闻,恬静温柔地相拥而眠,几乎毫无距离。他确实很享受那样的拥抱……但并不满足于此。
朱烈斯懂得应对这个宇宙最复杂的事变、最丑恶的权谋,但从某些角度看来,他比十三岁的少年更加纯洁,克莱维斯知道自己心里所真正渴望的,朱烈斯都难以理解、也无法接受,但他仍不能克制自己翻腾汹涌的绮思。
那些不切实际的遐想,此刻全从他虚构的幻觉里被忠实地反映出来,令他无法否认。
现实中的卢米埃坐在他身前跟他共进早餐,“您真的有必要多吃一点,克莱维斯大人,您这几天的体力消耗很大。”
幻觉里的朱烈斯走到餐桌旁,用轻蔑的语气质疑他的冷静,‘你心里所想的那些肮脏念头……可瞒不过我的眼睛。’
克莱维斯面不改色地吞下嘴里的鲜酪奶油松饼,“我食欲向来不错。”
卢米埃把克莱维斯杯中的奶茶注满,他顺手接过来,那只手随即被不存在的朱烈斯按住。他正想抽回自己的手,就听见那向来冷静严峻的声音挑衅也似地开口。
‘你口中那些崇高的爱,本质是什么?’
他沉住气,“你也多吃点,卢米埃。”
“是。”卢米埃体贴地替克莱维斯递上纸巾,“牛奶是不是有点凉了呢?”
眼前发生的幻觉,他都完全当作没看见也没听见,“不要紧。”他接过纸巾,“嗯?我的侍女为你做了水果馅的,尝尝看。”
‘不来抱我,是不敢吗?那些你藏在心里阴暗的渴望是不存在?还是你不敢揭露?休想在我面前掩饰那一切……关于你肮脏、卑下的欲望。’
他勉强自己镇定,但……那句话真的太过分了。
‘所谓的爱,不过是你寻求欲望出口的过程罢了。’
克莱维斯忍不住开口反驳,“不是你说的那样子!”
卢米埃吃了一惊,“克莱维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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