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塞克斯勘误史》hrwcaine

5、她是猫

　　一般说来，葛拉迪斯•阿德琳•邓达斯（Gladis•Adeline•Dendas）是她父亲的掌上明珠，与整个家族的骄傲。在多不胜数的荣宠之下，顺利长成一位妙龄少女。
　　那希腊式的头型上披着浓密的棕红秀发，用宝石别针打了许多卷，细细的眉毛下边是一副笑意盈盈的赫柏女神之貌容；堪称青春、欢乐和心满意足的化身。雪白的长袍衬托出她苗条的身材，将来——可以预见的十多二十年后——也许会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变得粗壮、拘偻，不合凯尔特人的审美观——但现时，却正值芳华。优雅的曲线显示出这位乡间成长的贵族少女既健康、又美丽，各部分都很匀称。
　　要见到天之骄女绝非易事。邓达斯小姐只有在非常重要的节日里，才会于众多仆妇的陪伴下步出父亲的城堡，前往伯孔贝教堂祷告。每当此时，过往的行旅总会停住他们疲乏的马匹，凝视从身旁轻盈掠过的窈窕淑女。习惯傍晚时分聚集在一起举石块、掷铁锤、投滚球或作其他体育锻炼的年轻小伙子们更都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明知肯定无望——也要互相竞争，看谁有幸能引起伊人的注意。
　　而哪怕高地会信念最坚定的长老派教徒——我们这群可怜的好人认定，纵容视觉和其它感官即使谈不上犯罪，至少是对诱惑做出妥协——瞩目于如斯美妙佳人时，亦不禁感到瞬息的愉悦；同时立刻警觉地叹一口长气，暗自斥责自己的弱点；并痛惜那百合花一般娇嫩的可人儿竟也未能免去人类天性的罪过与缺点。

　　伯孔贝的民众对领主的女儿极尽溢美之词，比之为『邓达斯家的百合花』。
　　搭乘四轮马车前来的尊贵访客，观点就大不相同。
　　作为有世交之谊的亲友，约修亚•克莱斯勒•哈利斯（Joshua•C•Harries）对这位『百合花少女』的了解，也确实比常人更多些。
　　梅尔维尔子爵之妻、邓达斯夫人天生体质孱弱，卧病数年，早早离开了人世。她一死，在伯孔贝附近寡居多年的邓达斯二小姐就搬进赫明斯庄园料理家务。此后，葛拉迪斯•阿德琳•邓达斯受到的宠爱无疑是双重的。其一，甚至像她父亲那样严于律己的人也不忍责备孩童时期的天真嬉戏；况且于这位领主而言，壮年时一直为死后无嗣担忧，好容易老年得女，自然万般娇纵——直至女儿年满十六，该入社交界之龄，依旧唤她『小葛拉』——听凭她无拘无束到处乱跑，只要不在安息日或家庭祷告时间。其二，姑姑尽管无比慈爱，将亲侄女照料得无微不至，毕竟没有『生母』对孩子的权威；更不必说少女们随着年龄的日渐增长，往往坚信自己有独行其是、不受管束的权利了。
　　邓达斯家的百合花虽未受社交界腐蚀、依然保有乡间少女天真烂漫的善良品格，却也不乏娇纵出来的自负、偏执，容易激动和烦躁。此种性情或者缘自天生，但生长至今的毫无约束、心想事成无疑使她那刁钻古怪的坏脾气大为发展。
　　幸好，在上层社会里，一名未婚少女本性再怎么轻狂，也必须得受礼节的制约，并且有长辈和仆妇们的监护。迄今为止，葛拉迪斯的种种行径尚未铸成大错。
　　——不过，伊的整体性格已经令人头大如斗。
　　这一点，常年与邓达斯小姐打交道的约修亚二少爷知道得尤其清楚。
　　否则，哈利斯家贵公子恨恨地想，罗福温堂哥何不亲自来？

　　今次的会面一如平常：硝烟弥漫。
　　两个人都伶牙俐齿。于冷嘲热讽中互相开炮，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据我所知，罗福温表哥身居要职，公务繁忙；你呢，倒是今天康瓦尔明日瑟菲尔德四处晃荡，真不是一般的『赋』、『闲』。”刻意将关键词汇读重音。
　　爱之深，则憎之切。盼星星盼月亮最终盼来个冒牌货，倍感屈辱的邓达斯小姐理所当然地将满腔愤怒与挫折全数倾倒在不受欢迎的访客身上。
　　但哈利斯家族二少爷的指桑骂槐功力，比之表妹的含沙射影毫不逊色。
　　“是啊。我听说，族长大人原打算近日告假，休息一阵子放松放松。可是，天晓得为什么？你邓达斯大小姐的请柬一到，他立刻就忙得分身乏术了。”
　　“你——哼！”明显被人踩到了最痛处，恼羞成怒的少女气得转过背，索性眼不见为净。同时低声呼唤，“妮——妮妮——安妮——你在哪儿？”
　　约修亚少爷懒懒的耸了耸肩，表现出一名胜利者通常具备的慷慨大度。
　　“喵～”一只通身雪白的小动物应声而至。
　　随便瞥了一眼，是猫。长毛波斯猫。倒很像葛拉迪斯的一贯选择。
　　“来——安妮——我们去花园散步——”少女弯腰抱起心爱的宠物。
　　一个月前不是取名桃乐丝？女孩，你的名字叫善变。
　　眨眨眼睛，呼出一大口长气，哈利斯家的二少爷旋身欲走。
　　临行前随意瞥一眼。这时小猫正被它的主人凌空抱起，背对落地窗。
　　夕阳西下。余光斜照，雪白的皮毛闪闪发亮，微微染上一道金边。
　　确实挺漂亮的。不过也没必要那么兴奋吧——欤？
　　男孩子一愣。赶紧集中注意力，调整视线，仔仔细细再看一遍。
　　即使在家猫之中，仍算小巧的体型。毛茸茸白雪雪，干干净净香香喷喷；甚至脖子上还是系了根水红色缎带。怎么看都是哪家女主人的心肝宝贝。
　　可是……乌黑的瞳孔。白色长毛波斯猫，黑色的眼睛！
　　……他很了解这个表妹周围的情况。决不认为她会得到一只杂交种的猫咪。
　　事实上，更可能的是，葛拉迪斯的宠物猫泰半附有血统证书。
　　而且他还记得一个月前的那只桃乐丝：典型的长毛波斯猫，蓝荧荧的双眸。
　　那么，由于某种原因，表妹新得到了一只世上罕见的宠物……？
　　真巧啊。……待会随便问问吧？
　　眯细了一双狭长碧眸，约修亚二少爷微微挑高眉毛。
　　是错觉吗？总觉得那只猫也在不怀好意的打量自己……
　　“喵～”
　　“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