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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风流和不知廉耻的差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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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养胎期间,安家还出了一桩好事儿——有媒人登门,为杜氏的女儿安若砚说了一门亲事。
这安若砚是个正派姑娘,见得媒人上门,早就躲了个无影无踪。她是害羞了,她娘杜氏与祖母周氏却是高兴得很,那来说亲的是临县一户殷实人家,那少年说起来也是个好的。更叫人喜欢的是,连送上门的聘礼,都那么叫人心满意足……
虽然安若墨很怀疑周氏的高兴是基于这满满当当的十箱子聘礼的,但不争的事实是,这阵子周氏确实欢快得和个刚出生的小马驹似的,走路都仿佛能蹦起来。
而为了大孙女的婚事也赶回了乡下老宅的安老爷子,也颇有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面貌,那先前中风的迹象都好了多半。由着人搀扶,也能下地走几步了。
倘若事情只是这般,倒很像是上天格外看顾安家似的。然而世上哪儿有好事儿全叫一家人占全了的——安胜居如今便不十分高兴,连带着安若香母女也没法儿高兴起来。
这绸缎铺子在县城之中,原本便不是人人都去得起的地方。先前只有安胜居一个人做这买卖,生意还很算过得去,不少乡绅贵族甚至和他来来往往得有些交情了。可如今突然天降下来另一个铺子,虽然老板是人生地不熟的,可架不住人家价格便宜啊。
他的那些个老主顾,有的还念着多年交情,和他提那么几句,言下之意也是要他降价的。有的更是悄没声儿就去了人家家的铺子里,走路都绕着他。
安胜居能不愁么?他也试着降价了,可他降人家便降得更多……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他便撑不住了。对方竟像是家底雄厚的样子,那卖价比他收丝绸的价格都低得多了,再这么做下去,赚的还不够赔。
他咬了几天的牙,决定亲自去人家铺子里头看看,可进了门便遭了掌柜一通奚落——也不知道那掌柜是如何认得他的,口口声声道“难得安二爷有心来小店儿里看一眼”“敝店货次怕是难入安二爷法眼”……
可安胜居做了那么久的绸缎生意,哪儿能看不出这“瑞祥号”的绸缎,比他店里的丝毫不差?慢说那手感光色,便是单比品种和价钱,他都毫无胜算!
安胜居几乎觉得绝望了,趁着生意冷清,又走了一趟省城。先前与他做买卖的豪商这一回总算是跟他透了底儿了——原来这叫做瑞祥号的新铺子,在省城也是有店铺的。主人乃是姓唐的一户人家,那钱,可真是不缺的。
为了证明这一点,那商人还带着安胜居去了省城里唐家宅子门口指了指:“你看,他们家这底气……啧啧,他们可是有亲眷从江南蜀中购入丝绸,直接送来,不经别人的手,本钱自然比咱们低!我看啊,你还是去找他们商量一声!”
商量?商量什么?安胜居清楚的很,他就算进了人家店里头,能说出“商量”的话,人家也分明读得懂他那是求饶的意思!可人做起生意来,又哪儿会给对手留下指望呢?那自然是巴不得对方的铺子倒得越快越好!
安胜居是愁着脸去了省城的,回来时那张脸更是宛如被揉了千百遍的抹布。
他到家原本想找裘姨娘商量的,却没想还没进裘姨娘的门,便听得两个丫头悄悄说什么。仔细一听,更是险些将安胜居气的吐血……
就在他去省城那阵子,裘姨娘与安若香借着“求菩萨保佑陈娘子腹中的孩儿”为名头,坐了骡车出门上香。却不知怎么的,叫安若香遇到个清俊富贵的少年公子来。
那公子捡了安若香的手帕,还了回来,两厢对了眼,这几天正诗词往来传下佳话呢。
说来,公子小姐一见钟情这戏码,安胜居年轻读书时也喜欢听,听着也好幻想一下有一日自己遇到这么一个懂诗文又有风情的大家小姐,你来我往两心相悦共证鸳盟……只是每当想起家里头还有个陈氏,这梦想便灰溜溜地破灭了。
哼,陈氏的爹还是个秀才呢,也不说教陈氏识字作诗,更不教陈氏穿衣打扮!好好一个美人儿,娶回来时还能当做心头肉,可过了不到一年便越看越乏味——她做不到他想要的红颜知音娇妻三合一!
于是后来他逛起了窑子,遇上了虽然不会作诗却精于顶真续麻的裘氏。这裘氏比不上他发妻长得好,却很是有一番风情,又懂得撩拨。三下两下,裘氏便代替了他心上明月光一般的“大家小姐”了。
这一段恋情,现在的安胜居想起来还是要自命风流心下窃喜的。
但他再如何风流,也决计不想同样风流的男人打看到他闺女身上!
安胜居当下暴怒,将那两个丫头揪扯住,非要她们说个子丑寅卯出来。那两个丫头见得家主从天而降,早吓得魂飞魄散了,三口两口便将她两个知道的一切吐了个干净。安胜居不听还好,越听却是越怒!
此时他也不去想自己年轻时也希望和未婚的大家闺秀有点儿什么来往了,一股子血将他脑袋都冲得大了一圈——未婚之女和陌生男人书信往来那是什么行为?那是不丨贞!是荡丨妇!他安胜居一辈子没干过什么亏心事儿,怎么会有个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于是,安胜居连处置这俩丫头都忘了,直杀入安若香房中。安若香哪儿知晓爹回来了,正临着窗子写什么呢,听着沉重的男人脚步,回头便是一惊,伸手正要将在写的东西揉成团儿丢掉,面前的字纸便被健步如飞的安胜居给抽了过去。
安胜居长得原本也挺好看的,可此时的脸色不亚于一个猪腰子。待得看到爱女的纸上写了什么,猪腰子便变成了发臭的猪腰子。
他抬起手指着安若香的鼻尖,颤悠悠道:“不知廉耻!”
他实在也想不出别的话能用来骂安若香了,就这句“不知廉耻”骂出口,他都快要哭了出来。
他膝下有两个姐儿和一个哥儿,可是长女不在身边长大,荣哥儿更是还在祖宅。唯一一个他看着长大的香姐儿,居然成了这副样子!这叫他如何是好!
安若香的脸也涨红了:“爹!”
“别叫我爹!我养不下你这样的姐儿!”安胜居怒极了反而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最难听的话如开闸洪水一般冲出来:“你这样尚未及笄就和人眉来眼去的小蹄子!天生的贱丨货!窑子里卖笑的嫩雏儿都干不出你这样事儿!”
安若香听着,面上的潮红登时便变了死白。
安胜居再要骂,却见得安若香冷笑了出声:“我是窑子里头的人养下的,自然一身窑子味儿!你先前不说,不过是为了骗我姨娘和你同甘共苦,可你心底下也是看不起我姨娘的!所以那二姐姐一来,你满眼都是你的嫡女,你的嫡女,你的嫡女!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给她的东西,哪一样不比给我的好千倍?还天天顺着她的意思挑剔指摘我!如今我与人见了,心思通了,自然是不好的,可世上哪有做爹的会骂亲生的姐儿还不如窑子里的嫩雏儿?!我到底,是不是你的种?你待我,可有半点儿像爹的样子?”
安胜居气得浑身发抖——安若香长得和他也有五六分像,说她不是他的,他都不相信,可她这一番话偏偏就戳得他完全忍不住了。
他待安若香,那可是天地良心的掌上明珠啊。虽然碍着她的庶女身份,这份好也是有限的,可就他的真心来说,安若香比嫡女安若墨,那是重要千倍了!
如今这掌上明珠将他说得如此不堪,自然是比当初安若墨用言语刺他更叫他愤怒。巴掌扬起来,正要打下去,却看着安若香冷笑一声将脸伸了过来:“你打死我啊,你不打死我,我今儿晚上也要吊死的!我死也不会原谅你这样的爹!”
安胜居那一耳光就抽不下去了,非但抽不下去,还得找人暗暗告诉裘姨娘,让裘姨娘这几天盯着安若香,别让这姑娘因为被父亲撞破丑事想不开就了结了自己了。
生气归生气,安若香这丢人东西,到底是他的女儿啊。
安胜居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地怂过。他以为他和他爹不一样,不会被女人掌控在手里头,可现下他算是明白了,在女人的意志面前,他软弱的就像一只炒熟了的虾子。
想想这府中,连姐儿都敢和他叫嚣了,安胜居便觉得格外凄凉。凄凄惨惨之中,他不由想到了个可人儿——玉芝玉姨娘,那可是个温婉的女子!她一定能柔情似水地安慰好他的。
果然,玉姨娘浅笑嫣然,一双做了姨娘之后便再不沾阳春水的柔荑轻轻揉捏他的肩膀:“爷累着了,气性才特别大的。爷那么疼香姐儿,香姐儿哪会不知道呢?都是到了气头上才乱说话的……奴叫丫头们去烧热水,爷好生泡泡,松松骨头,就好了。”
玉姨娘说话的声音婉婉转转的,人又年轻漂亮,这一通安慰,直如一瓢温热的水,将安胜居心里的疙瘩烫得服服帖帖的。这一晚他便又留在了玉姨娘这儿——他想着,为了玉姨娘这么一个娇俏人儿,他也不能垮下去啊。
当初的玉芝,可是个木讷的丫头,如今的玉姨娘,简直叫人丢了魂。就为了她,还有她会为他生养的哥儿姐儿,他也一定要弄平了那瑞祥号,把自家的生意做得更大,让玉姨娘好生享福,更加漂亮才是。
“你什么时候给我养个哥儿?”那一夜里头,安胜居平平地躺着,舒适地闭着眼,躺在玉姨娘大腿上,叫她给他揉按额头。
玉姨娘感受着指尖上上了年纪的男人松弛的皮肤,心中有些无奈,可看看她舒适的牙床,锦缎的被褥,却又觉得这一份松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爷想要哥儿,奴便多使使劲,快些生一个。”
“一个?”安胜居睁开了眼,看她。
“爷还想要几个呀。”玉姨娘羞羞地笑:“裘姨娘养下了个荣哥儿,大姐姐如今也有了身子,听说肚皮形状好得很,人人看了都说是个哥儿呢。再加上奴,再养一个,爷有三个哥儿,还不够吗?”
“她们俩各养一个就够了……你么,”安胜居捏了捏裘姨娘娇小的手:“养十七八个都不嫌多。”
十七八个?玉姨娘心中暗笑,她要是嫁个年轻力壮的,说不定真能生养十七八个,可安胜居这老壳子……
她只想生一个哥儿,借着这个哥儿,一辈子荣华富贵就是了。多的,一个都不要。
安胜居却不知道玉姨娘的心思,他陶醉在年轻美丽的姨娘怀里头,恍惚忘了那讨人厌的瑞祥号和叫他丢了颜面的安若香……帐前红烛妩媚地摇,夜,总是能叫人放松下来,享受从现实中逃避开的时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