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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四 燃烧之城 ...

  •   从我敌人身上溅出的鲜血创造了一个海洋。我现在必须乘着用他们的尸骨制成的小舟穿过。我的帆是他们的皮肤,鼓起吹动的风是他们临死前最后的呼吸。我将凝视这片海洋并讲述整个故事,因为我最终将会得到怜悯与宽恕。
      ——《天堂屠夫》

      1381年6月9日傍晚。
      约翰逊站在旷野上,这次不是在梦中。
      远方是坎特伯雷的城墙。风很大,没有雾,相隔数千米,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坎特伯雷市镇中心,矗立着一个高高的教堂塔楼。如果一切顺利,这里就将是终点。
      从五月起,埃塞克斯郡的农民联合起来,反对征收“人头税”开始,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短短一个月时间,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走投无路的平民、不事生产的流浪汉、投机倒把的奸猾者……就像滚雪球一样,形成了一个畸形的庞然大物。
      在这人或狂热或麻木的眼中,约翰逊看不到一丝希望。
      除了他身后的那个男人。
      和其他的起义农民不同,他虽然也穿着寒酸的衣服,可是却站得笔直,就像一株北方的杉树,眼中透着灵慧的光——很显然他还在思考,而不是被抢掠金银和女人填满了脑子。
      “冈特先生,我叫乔纳森……”
      那个年轻人说着,紧了紧腰上的佩剑。他太年轻了,出身也太过于低微,没有见过足够的世面,仍然有些紧张和犹疑。
      “威克里夫应该说过,你要跟我走,听我的命令。坎特伯雷城一旦被攻破,不要管其他人,我们直接去主教堂。”
      “老师的确说过。”
      “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们要做什么?”
      年轻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说,让我和您一起去找某样东西。他还说过,您有办法将让这些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教堂,而不是城中的无辜民众。可是,这样……真的能控制局势吗?”
      “你只需要带路。”
      “是的,先生。”
      约翰逊在心底叹了口气。
      使用魔法让起义军不去骚扰无辜的民众不过是敷衍老教士威克里夫的安慰之语,为了让他这个漩涡核心的当事人不至于太过内疚,毕竟在一开始起义军也曾借用他的名义。对这个博学温和又倔强的可怜老人,约翰逊还是抱有一些同情。可说和做是两回事,影响一个军队的决策——魔法的威力根本做不到这个地步,至少除了被夸大的传说中的描述,约翰逊还从未听说过类似的魔法。要阻止起义军的脚步,除非他在附近的水源里下毒。
      可是他不可能这样做。
      他还需要一个在混乱中接近坎特伯雷大教堂的机会。
      起义军已经包围了坎特伯雷三天。此刻城外的人正逐渐变得狂躁,迫不及待地要冲进去,把天堂上高高的人们拖下来,践踏他们,让他们跌落肮脏的泥浆。而城内则被恐慌的气氛笼罩,能逃跑的人早已经离开,剩下的则龟缩在家门中瑟瑟发抖,将希望寄于早已伤痕累累的城墙。
      夜间,总攻开始了。
      “跟我走。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约翰逊走在前面,而作为向导的年轻人乔纳森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穿过潮水一样涌动的起义军,向着坎特伯雷的方向走过去。没有人关注他们,仿佛看不见也听不到。他们不自觉地让开路,仿佛约翰逊是一块礁石。
      他们一直走到离城墙只有不到两百英尺的地方,约翰逊停下了脚步。
      “在这里等。”
      乔纳森犹豫着停下脚步,眼睛盯着两旁奔跑掠过的狂热人群。
      “别在意他们。”约翰逊说。

      半个小时里,约翰逊一动不动地站在城下,看着起义军慢慢地涌上城墙。双方交战的位置不断推进,最终城墙上没有了惨叫和火光。
      “溃败,不是吗?”
      乔纳森点点头,脸色阴沉。
      “走吧。”
      他们踏过尸体。那些睁着眼,血液尚未流尽,却毫无生机的尸体,脸上挂着不同的表情——狂热?喜悦?惊愕?迷茫?约翰逊试图解读它,却发现这些面孔如此刺眼。
      走进坎特伯雷,约翰逊向四周看了看。城内也是一样,鲜血和火焰共同组成了地狱一样的画卷。
      “去主教堂。”
      “我们需要穿越战线,那很危险。”
      “你不需要讲话,跟着我,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约翰逊冷静地说。

      坎特伯雷是英国天主教区的枢纽城市,它的主教堂位于市镇的正中央,周围还有修道院和其他宗教设施——在这个城市里,教堂是最神圣的,也是最重要的。走到近处,这座白色气势恢宏的石质建筑显得更加高大,方正的罗马式造型丝毫不显得笨拙,最高的中塔楼直冲天际,似乎连接着深蓝色的天穹。就是不知道在另一头,上帝究竟是否存在。
      可是塔楼下又是另一番景象。
      恢宏又精致的教堂正门前堆满了沾着污泥的石头,把门牢牢地封堵住,无数衣衫褴褛的起义军正疯狂地涌向教堂的两个侧门。挤不进去的那些人则动起心思,试图搬走石头,打开正门,还有一些人则开始刮正门表面神像浮雕上的鎏金。
      地上倒着一些尸体。许多尸体周围都有像苍蝇一般的家伙在厮打争执,为了他们身上值钱的铠甲——郡兵和教堂守卫身上的铠甲比起义军勉强拼凑的破铜烂铁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这些优质的钢铁即使拿出去卖,也能赚得一户贫民两个月的饭钱。
      “看来萨德伯里一早把他所有的人都撤回到教堂里了,不得不说,这是个昏招。这样一来哪怕还有兵力,他却只能固守一座小小的教堂,等待救援。如果他肯协助城防,也许坎特伯雷不会如此快的陷落。”约翰逊评价说,“他也不想想,仅凭几个人,哪怕教堂里满是机关暗道,又能守到什么时候?”
      教堂里的人早已经陷入了绝境,全英国的贵族没有几个愿意派出士兵支援。而另一个主教堂约克能在这番动乱中能自保就已经算不错。
      “的确如此。不过这样也好,他现在已经把所有的筹码都押上,教堂密室的看护就会被疏忽。”乔纳森问,“现在我们进去吗?”
      “当然不,先观察情况。”约翰逊说着,指向教堂后方的位置。和空旷的教堂正厅不同,那里一般分成许多小隔间,是准备仪式和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坎特伯雷主教堂规模宏大,教堂的后厅也不小,结构也十分复杂。“萨德伯里虽然笨,但也不是完全的白痴,教堂里怕是还有奇兵。”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坎特伯雷主教堂的防卫力量不止有卫兵,还有魔法。
      几年前,约翰逊在护卫自己父亲时来过这座教堂。萨德伯里曾经邀请他们进入后厅,参观过教堂里收藏的圣具和圣画。那时候他就发现,有一些魔咒力量在保护着这里。
      这里有巫师守卫者,尽管他们总是将魔法称作上帝带来的奇迹。

      果不其然,很快那些冲进教堂的起义军又连滚带爬地退了出来,很多人甚至跪在地上不住地祈祷求饶。很快又有几小队卫兵从教堂里冲出来,举起长矛和剑,将狼狈不堪的起义军打退。
      “他们怎么了?”乔纳森皱着眉头问。
      “是所谓的‘圣迹’。”约翰逊面无表情地回答。
      “圣迹?”
      “会解决的。你留在这里,不准动。不要踏出这条线——如果你不想在混乱的战局中被乱刀砍死的话。”
      约翰逊决定进行一些行动。仅仅一群农民兵是绝不可能打退巫师的,更何况他们很可能接受过霍格沃茨导师给予的正规培训,精通各种魔法知识——可以让人迷路的咒语、驱逐麻瓜咒、防护咒、毒药……甚至连约翰逊自己都没有办法准确地估计他们究竟有多少本领。
      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趁着这些教堂巫师们的注意力被起义军吸引的时候,约翰逊正好可以借机偷袭。
      尽管这种行为并不光彩,但是约翰逊也认为自己没有实力贸然冲进教堂,去面对数量不明的敌人。更何况关于霍格沃茨的记录一定被存放在教堂里最隐秘的地方,保护森严。他不可能在无干扰的情况下找到它并破除那里的保护魔咒。
      “我希望能和您一起行动。”乔纳森拍了一下腰边的佩剑,“您可以用像刚才一样的隐身术带我进去。”
      约翰逊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年轻向导的要求。不过他还提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似乎不太惊讶我做的事情?”
      “我知道,这是魔法。祖辈对我讲过类似的秘密——大致就像传说中魔法师梅林一样的魔法?”
      看到乔纳森坦然的表情,约翰逊终于确认了:“你其实不是威克里夫派来的,而是摄政王阁下的人,对吗?”
      约翰逊明白,这是对的他一种监视。
      乔纳森的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我是摄政王大人手下的近卫,负责看守威克里夫先生,当然他也教了我许多东西。”
      “乔纳森……我想起来了……四年前议会判决的时候,你也是带领卫兵去包围议会的几个人之一。”
      “想不到您竟然认识我。”
      “作为巫师,我有着和普通人不同的记忆方式。”
      曾经的记忆渐渐清晰,约翰逊回想起四年前那场终极斗争的情景。
      那时,随着英国在同法国的战争中连续失利,国内也爆发危机,一方面因为黑死病,一方面因为长期战争导致的农民、平民负担加重。英国的议会因此分裂为两派,一派奉黑太子爱德华为代表,成员主要是平民,他们中很多人曾是出色的长弓手;另一派则以如今的摄政王为代表,成员主要是各地贵族。至于国王爱德华三世,他已尽显老迈之态,失去对政局的控制。
      在议会两大派中,黑太子虽然由于疾病而无法直接参与政治斗争,隐居过着传统骑士生活,却依然掌握着足够的话语权——当然这疾病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没有人知道。至少在四年前,他主导平民在议会发起的斗争行动几乎推翻了摄政王。
      1376年,平民在议会发起反对摄政王的斗争,几乎整个派系的所有人被判有罪。但是,在判决即将宣布前一刻,“平民的伟大捍卫者”黑太子暴病而亡。至于暴病而亡的真正原因,是一瓶有毒的魔药。一瓶被精心制作的、绝对无法查出的、被约翰逊亲手倒给黑太子的毒药。
      身为摄政王的部下,黑太子爱德华不是约翰逊杀死的第一个敌人,但绝对是影响力最强、地位最高的一个。

      一个主意在约翰逊心中浮现。
      “看来你不会因为我是巫师而过度排斥……既然我们之间不再有隐瞒,也有了信任关系,那么我会带你进去。教堂里不安全,那里也有和我同样的巫师防守着,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幻身咒、铁甲咒在巫师的眼里只不过是小把戏罢了。如果你看到会动的雕塑和画像也不用紧张,听我的命令。”
      “是的,阁下,我明白。如果真有什么意外的话,向摄政王殿下复命这件事还得由您自己去做。”乔纳森松了一口气,“这样倒好,我也不必伪装了。”
      “他不会希望看到你死了,而我独自活着回去。”约翰逊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希望威克里夫介绍的是一名合适的向导,你能找到教堂里的宝物室和秘龛吗?”
      “当然。要不然我怎么伪装成向导呢?”
      恐怕为了这件事,不止一个低级教士和协助修建教堂的工匠受到了审问。

      二十分钟后,他们两个人躲开交战激烈的位置,潜入了教堂深处。
      可是奇怪的是,一路上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会魔法的敌人,只有角落里零星散布着几处魔法陷阱,而且大都残缺不全。
      约翰逊还看到几具尸体,并且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了魔杖。很明显,他们都是巫师。却因为某些原因倒毙在走廊中,看上去似乎是魔法导致的。
      “真奇怪……”
      “向左走有一个密室……怎么了?”
      约翰逊不理会向导乔纳森的问题,大步地向另一个方向走,甚至沿着通道跑了起来。最后他在走廊的拐角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那个教给他如何孵化蛇怪的巫师旅行者,皮尔斯。

      “果然已经有人已经先行潜入了教堂。”
      “只不过你没有想到是我?”
      约翰逊沉默不语。
      皮尔斯笑了。他的头发难得被梳整齐,身上穿着一套教士的服装。旅行者的气质让他看上去像个总是去往乡下传教,风尘仆仆的底层修士。
      “我也没有想到你能把我抓出来,斯莱特林的后人果然有些特殊之处。”
      “如果我把你误认为敌人,你早就死了。”
      “可是现在你得感谢我。”
      “为什么?”
      “我追求有趣的经历。人生就像一个空罐子,只有被金银珠宝装满才有意义。说不定二十年后,我会把今天发生的一切记录在我的回忆录中。很稀奇的收藏品,就像黑色的珍珠和绿色的水晶。”

      教堂外,胜利的天平再度渐渐倾斜。
      卫兵聚集在教堂外围,正和那些疯狂涌来的衣衫褴褛的起义军交战。双方在教堂四周的广场上相互纠缠,暂时还看不出胜负。不过再这样下去,失去了魔法庇护的教堂终归会陷落。
      在乔纳森的带领下,两个巫师打开了教堂里每一个隐藏的空间——密室、墙洞、秘龛,甚至是存放历代主教尸体的地下室……其中所有能找到的的文字记录都被他们用魔法销毁,一个字也不留,甚至有魔法痕迹的画像和有巫术方面象征意义的物件也不放过。

      这场对历史的残忍毁灭持续了半个小时,当起义军再一次冲破防线的时候,三人已经搜索完整间大教堂。
      乔纳森长出了一口气:“这是最后一个……终于完成了。我想我们应该离开这里,趁着那些起义军还没有冲进来之前——”
      下一瞬间,魔咒的光击中了他。
      “哦?”看到约翰逊的行动,巫师旅行者皮尔斯只是稍稍地表现出了惊讶。
      “伪造记忆。”约翰逊简短地说明,“让他以为我死了。”
      敌人是巫师,那么他也有可能在缺乏警戒的情况下被杀死,这样的解释在摄政王看来也说得通。约翰逊默默地勾勒出事情发生的细节,尽力做到天衣无缝。
      接下来就看命运如何安排了。上帝会不会保佑他这个毁坏教堂的异端呢?
      约翰逊感觉浑身轻松。他抬头看向柱子上雕刻的天使,天使也用怜悯的眼神回望着他。很快,皮尔斯有特色的沙哑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现在你斩断束缚着你的铁链了?”
      “我自由了。”
      “是你们自由了。”皮尔斯伸了个懒腰,“真是个可爱的夏日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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