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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1989-1 ...

  •   筹建办的同仁都是中年,只有宋运辉是个不到三十的。因此他们在部里或多或少有过去的同事,有以前会议结识的老友,宋运辉没有,即便是他岳父也没有,他岳父的位置纯粹是承蒙水书记的恩惠,但同时又被水书记有效管制,无有接触部委的可能。可以说,他在北京的人脉几乎一穷二白,只除了老徐。
      宋运辉很清楚,未来的工作,如水书记所说,他再无曾在金州拥有过的社会关系,他需要独立建立新的社会关系。但是,宋运辉很不习惯上门拜访领导,以前上门拜访水书记也是心中自我批斗无数才做出,而且是被迫做出决定,还都在被事情逼迫的情况下才肯登门。他心中总是带着一些从小教育给他的影响,带着一些不肯阿谀权贵的书生气,对以前登门拜访水书记,他还有不得已的自我解释,但是现在,则是不同了吧。
      宋运辉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老徐的家。到了老徐家,听说老徐不在,他反而就像作贼没得逞,又得以安全撤离一样的轻松。从此踏踏实实地工作,不再作他想。
      元旦,一个意外客人来访。说意外,那是在元旦前接到电话时候感到意外。元旦早上,宋运辉待在招待所,躺床上看书等待时候,听到服务台很不客气来通知说有个叫虞山卿的来找,他已经不再意外。
      天寒地冻的,虞山卿穿着跟金州时候差不多的长呢大衣,而当年的大衣里面是一件毛衣一件西装什么的,现在只见虞山卿走进宋运辉的房间,脱下大衣,里面就是衬衫西服,看不到毛衣的影子。
      宋运辉笑道:“不怕冷吗?还是毛衣穿衬衣里面?”
      “知道你们招待所里暖气好。我们现在每天只能这么穿,否则坐办事处里一会儿就一身汗。你怎么出来了?听说闵赶你出来?”
      宋运辉没有否定,“看样子呆不住了,还是出来。现在的筹建办环境稍微单纯一点。你呢?不是自己做贸易吗?怎么说说的就去外商办事处了呢?爱人呢?”
      虞山卿笑了笑,摇头:“没走出金州之前,你压根儿想不到做个体户的难处,社会地位那个低级。钱是赚了一笔,但赚得太低三下四,没劲。正好同学给我这家美商CTE办事处要人的消息,可我没北京户口,没法进北京外商服务公司人才库,怎么办?我自己找上CTE,像我这样的,又有贸易经验,又有行业技术,还有英语水平的,他们哪儿找。一拍即合,他们给我办理进京户口,我爱人也很快就能办理北京户口。怎么样?”
      宋运辉略一思索,不由笑道:“我还说你怎么查到我电话,看来以后我们有的是合作机会啊。”
      虞山卿拍手大笑:“小宋,你幸好赖在国企不肯出来,否则连外商这边的好位置也得让你抢了。怎么样,你们的项目有眉目了吗?”
      “要是有眉目,我现在不应该住这儿,而是在海边搭茅草屋了。看到九月份的《通知》了吗?”
      “有,我们总代理也正为这个犯愁,我们原先在进行的几个洽谈现在都不得不暂停。我已经无数次地深刻领会到,一个政策对一群人的影响了。几个月前刚进办事处时候,我跟老外聊起来问为什么不把办事处设在改革开放程度比较高的珠三角地区,才不到四个月,我已经承认这个问题问得很傻。经济与政治是密切相关的。”虞山卿冲着宋运辉莞儿一笑,“但是,政治与政策,又是两码事。”
      宋运辉想了会儿,才道:“你说得有理。你是不是已经找到解决方案?”
      虞山卿微笑:“我只能说是给你找到一条路,可是走路的人,还必须是你们项目组自己。”
      “什么路?”宋运辉眼睛一亮。
      “你先答应我,我CTE必须是你们设备采购的首选。”
      “这很为难,你应知道,都是集体决策。”
      “我只知道,集体的技术决策,掌握在你的手上。价格的衡量,是死的,而技术的衡量,则是有弹性的。”
      宋运辉笑道:“你先告诉我,你指给我的路是哪一条。”
      “呵呵,我差点忘记撒鱼饵了。通知中有那么一条,压缩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但是,你听着,对重点企业采取倾斜政策。就跟你项目的技术衡量有什么指标,全在你小宋心中一样,你说,这个重点企业怎么确定,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个人在衡量?靠你们往部里跑有用吗,根本就是跑错方向。”
      宋运辉竖起耳朵,一字一字听完,若有所思地看住虞山卿问:“你既然有门道,为什么至今你们已经在接洽的企业没一家被允许有所进展?”
      “就是这个问题。他们那些项目端岀去没法让人产生重点的感觉。而你们不一样,凭你对行业的理解,你可以重新更改思路,拿出那种一端上来就让人耳目一新的思路。”
      “部里已经确定大方向的。”
      “别那么死板嘛。部里更希望你们的项目能被审核通过拿到外汇。唉,有时候想想真是发疯,一个批文,只有一年有效期,一个不小心就得重新跑北京申请批文。以前在金州时候背靠大树好乘凉,现在出来了,我一身本事都还不如一个能拿到批文人的一个电话。跟你实说,我们办事处现在的工作,一块是帮拿批文,一块是推销设备。”
      宋运辉一时错愕,隐隐开始明白虞山卿说的把办事处设在北京的真实动机是什么了。他以前还真是背靠着金州这棵大树,不知世事的错综复杂。大概以前正好赶上好时机,又有金州的金字招牌,虞山卿说的这些问题都还真是不成问题。
      虞山卿也默默看着宋运辉,他对宋运辉最佩服的一点就是,宋沉得住气,遇到不便回答的问题,就不回答,因此既不会出错,又让说话对方觉得自己深沉,让自己站在主动位置上,宋运辉就不怕被人笑话迟钝。虞山卿自己常会被人挤兑得争辩到底,可事后觉得不应该冲动。他自嘲,他就是反应太快,聪明过头。这回,他有意坚持着不让自己多嘴,一定要先等到宋运辉的反应。
      宋运辉其实在想以前审批过程中的一道道步骤,看现在他们筹建办的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可还真是想不出,他以前只要管住技术,其他跑批文的事都不是他在做,反而是虞山卿还做过一些。但是他不能答应虞山卿,他倒不怕现在骗岀虞山卿的路子,以后一把甩了虞山卿,对于虞山卿,他没以诚相待的自我要求。就怕把虞山卿背后可能有的有路子的人得罪了,未来影响东海工程。因为他不可能自作主张把未来的设备铆在CTE公司。因此,他只有拖,他相信,虞山卿跟他一样着急。
      “小虞,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思路。这样吧,我们小组讨论一下,看要不要行动。有结果我立刻照你名片上电话的通知你。”
      虞山卿怎会不知道宋运辉的滑头,只微笑道:“行。不过你别把我前面的那些要求放心上,那都是跟你玩玩的,知道你这人认真。我们都几年的交情啊,同一个理由进金州,同一个理由岀金州,就凭这点交情,你什么时候要我帮忙,什么时候一个电话。今天去哪儿走走?来北京这么几天,长城去了吗?”
      “呵呵,早去了,还有故宫,十三陵,天坛。你呢?你今天这身打扮,还是窝房间里吧,去长城还不冻死你。”
      “那走,喝咖啡去。”
      宋运辉有些不愿与虞山卿来往过密,不想出去。适时的,宋运辉床头的分机电话响起来,没料到是雷东宝。雷东宝说他已经到老徐家,赶得巧,老徐刚好因为什么圣诞节回国,要宋运辉立刻过去一起聊天。宋运辉大喜,向虞山卿道歉,各自出门。
      冬天的北京城很不好看,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看上去一团子的脏。老徐家门庭依旧,远看似乎也是灰蒙蒙的,近看才见干净。油漆并不光鲜的大门似乎不落一丝灰烬。
      雷东宝反客为主,大呼小叫地跑出来,先来中庭迎接,老徐随后笑眯眯出来,没什么架子,很是亲和。宋运辉离家那么多天,看见雷东宝不知多开心,飞快与老徐打个招呼,就劈胸给雷东宝一拳,“你来北京也不说事先来个电话。怎么又胖了?我爸妈好吗?”
      不等雷东宝回答,老徐已经哈哈笑道:“我刚说小雷,君子不重则不威,小雷现在走出来够威风。小宋,好久不见,快请进。”
      “还虎虎生威呢,难怪我妈说现在人称大哥雷老虎。”宋运辉拉雷东宝进去,雷东宝没这两人嘴巴灵活,而且他又不愿打断这两人的说话,这会儿才有份插嘴,“你爸妈都还行,不好不坏,就想着你春节能回去多住几天。你来北京怎么反而胖了?”
      “工作轻松呗,不用像以前那么没日没夜的。老徐,我离开金州了,现在东海项目筹建办。”
      老徐笑道:“刚刚小雷说你现在北京,我还奇怪。也是,每次部里上新工厂时候,都是从各下属单位挑选得力人手支援的,可见你到金州几年上进迅速。”
      雷东宝早嚷了出来,“啥啊,小辉进步是挺大的,可他来北京是让人赶出金州的。”
      宋运辉无奈,只得把在金州的事简单说了下,然后道:“最后水书记还挽留了我,是我自己要求调动。”
      老徐想了会儿,道:“也好。既然出来了,就别去想它了,好好干以后的工作。部里准备上什么新项目,还是年初那个吗?”
      “是。部里的设想是……”宋运辉这回详细说明,不漏一丝重点,老徐也听得专心。雷东宝听着无聊,背起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对那些个暗沉沉的摆设没有兴趣,再加坐了一夜硬卧,累得慌,就坐一张宽大太师椅上睡起觉来。说话的两个人听到打雷一般的鼾声响起,一齐看着雷东宝发笑。但很快言归正传。
      “但我在操作两次引进设备项目之后,有个不成熟设想,希望能提高我们国产设备所占比率……”
      “这个想法正确,但你现在才开始设计,时间紧了一些。毕竟这些设计大多没有先例可循。”老徐听着很有兴趣,就抢了宋运辉的话头。
      但现在的形势阴差阳错,可能有利于我的不成熟设想。”宋运辉把老徐出国期间价格改革方案透露后出现的物价混乱,以及国家立即采取的补救措施,包括《通知》,都一一跟老徐介绍了一下,“所以,目前东海项目给暂停了,有些人失望求去,只有五个人依然留着。我们已经把提高国产化率的方案递交上去,如果批下来,我们得抽调人手开始研究设计了。”
      “我在国外学习时候有听说,不过没你说的详细。小宋,看来你确实长进了,看问题全面许多。那你们现在就闲着自己找事情做?”
      “是的。大家都戏称凭良心做事。”宋运辉忽然想到虞山卿说起的事,想到老徐回京这么多年,再说目前已经身居高位,应该比虞山卿更了解相关路子,忙道:“不过今天有个比我更早离开金州,现在一家美国公司驻华办事处工作的同志说,如果有办法把东海项目向不知哪个部门渲染成重点工程,政策还是会有所倾斜的。我看东海项目,不能算是填补我国空白,只能算是达到国内先进水平,国内有两家企业也接近东海项目的设计能力,很难说是成为有重要意义的工程。而且,我也不知道这该向哪儿申请。”
      老徐却是奇道:“东海项目还不够先进?去年可是集合很多专家教授意见确定的项目方向。”
      “我的意思是,它先进,但不是填补空白。我今……不,应该是去年了,在跟一个客商谈话时候,他说起QDI系列产品目前在各领域的应用越来越广泛。我通过如今在美国公派留学的同学了解了一下这个系列的产品,我们一致认为这可能是未来我们这个行业的后起之秀,目前国际市场的需求比较旺盛。但是核心技术我们无法了解到,我估计近段时间内,国外厂家未必肯转让设备,他们需要保持技术领先。”
      老徐点头感慨,“所以我们一定要有自行研制能力,否则我们永远无法接近核心。以前我看过一篇你写的论文,讲的是你经过出口操作提高认识,对现有技术施行改良吧。我这回出国学习后也感触良多。不过你说的QDI研究看来也只能先放到日后立项。东海项目还是应该上,根据目前我国经济发展走势,中高端产品需求必然会出现较大缺口,需要东海项目填补。你不要以为不是尖端就不是重点,对于全国一盘棋而言,不仅需要顾及高端需求,也需要满足基本需求。你们不用急,我看东海项目很快应该有眉目。”
      宋运辉惊喜,“真的吗?”
      “老徐要么不说,要么不会骗你,他什么人啊,只要他说的我都听,你也听着。”雷东宝忽然不知怎么插了一句。
      徐宋两人听了都笑,老徐更是扭头笑道:“人说老虎打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雷老虎打盹警惕性也很高啊。小宋,我出国学习告一段落,节后上班我帮你问问,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听信你过去同事的话,乱找门路。你们东海项目不是那种不起眼的小工程,部委不会没有考虑。”
      见宋运辉答应,老徐就换了一种腔调,很是不严肃地对雷东宝道:“别老虎打盹啦,呵呵,跟我说说你们小雷家这半年都干了些啥了。”
      “让小辉说,小辉说得明白。”
      “我来北京这两个月你又没多给我电话。你自己说。”
      雷东宝其实有些半睡半醒,见两个他生命中的重要人物都看着他笑,一定要他说话,他很不情愿地坐直了,伸个懒腰,才道:“我这不是去大丘庄学习回来吗?那次我激动啊,拔腿就赶来北京找你老徐,你不在,我就回去照着大丘庄的那套推行了。我送了十几个村里没考上大学的孩子上大专去,叫定向培……委培?反正他们毕业了没户口,还得回我小雷家工作来。这次送去的都是读机电会计的,下批送去读农大,我们学什么的都要。”
      “这很好,做得很对。我看你雷老虎要是多读几年书,做出来的事更大。”老徐连连点头。
      雷东宝却是摇头:“你们读书多的都胆小,冲前面的都是我们书读不多的。大丘庄那个禹作敏文化也不高,可人家干得很好。我看,带头的书不能读得多,否则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下面做事的一定要多读书,书读多的做出来的事情好。”
      老徐听了好笑,宋运辉本来也笑,可想到金州时候费厂长刘总工斗不过非大学出身的水书记,一时有些感慨道:“这也是我最近几年疑虑的问题。我有一种感觉,知识分子想法多,可也瞻前顾后畏惧多,缺乏敢想敢干的精神,在实践上落后实干的人一大步。越是年纪大的,顾虑越多。”
      “这应该是特殊阶段的特有现象。”老徐看着宋运辉若有所思,“但绝不应该是未来趋势。”
      “你们怎么又扯上了,听我的。”雷东宝只要真正想说,徐宋两个都不是对手,他嗓门儿大,“我第二步,把权力下放,让他们自己找项目,成立关联厂,扩大规模。现在电线厂下面成立一家电器厂,做开关闸刀啥的,跟我们电线电缆放一个店里卖,不用另外设人跑供销。现在开门了,生意很好,我们村猪场挑剩下的一些娘们也都赶进去这个厂做冲床了。现在打算开电解铜厂,我看隔壁几个村那些小破电解铜厂都活得挺好,我们肯定也行。”
      “那条河更遭殃了。”宋运辉摇头,还是第一次听雷东宝说起电解铜。
      老徐看看宋运辉,想到去年去雷东宝那儿,在桥上看到的那条面目全非的河,“这就是知识分子的顾虑。”却也不置可否,“小雷,你继续说。”
      “老徐我们听你的,养猪场的沼气弄好了,这东西真管用,烧水跟小辉厂里用煤气一样顺,就是挺臭,哈哈。现在养猪场和电线厂一吨煤都不用了,全烧沼气,跟白捡的一样,不知省下多少煤钱。我们那么多猪,以前愁它每天拉那么多,运都运不完,一辆拖拉机全交给猪粪了,现在就愁它不拉。可还有多的沼气怎么办?我弄了个洗澡堂,大家一元洗一次。忠富不干了,他要把沼气拿去养鱼虾。我以前填了他两口鱼塘,他心里不知多惦记着。这回跟着省里的专家去弄来我手掌大的牛蛙,那么长的罗氏沼虾,还有长得跟田螺似的福寿螺,还有比河鲫鱼宽的尼罗罗非鱼。我说他伺候得过来吗,他说没问题,先都放在一个暖气大棚里养着,拿沼气烧的暖气片捂着,说等春天自己搞繁殖。我不信那些东西有多好,红烧了他一个牛蛙,好吃,肉多,比青蛙肉多多了。忠富跟我急,差点追着我打,哈哈。”
      老徐和宋运辉都是哭笑不得。
      雷东宝却得意笑道:“好吃,肯定有前途,我答应忠富他只要好好搞,钱不用愁,我替他解决。我两年没问县里批贷款,他们不知多急着要我去批,我就是不,急死银行,操。”
      老徐笑道:“好吃就好,这倒是很朴素的论证手法。”
      宋运辉沉吟道:“这其中有鬼,他怎么别的都没吃,就只吃了一只牛蛙?大哥以前跟我说起飞线钓青蛙来眉飞色舞。”
      雷东宝呵呵地笑,并不狡辩。他看到忠富引进的四种东西,其他看着也都马马虎虎,唯有牛蛙这个玩意儿,他一见倾心,此后日思夜想,都是这么大的蛙,肉会不会跟癞蛤蟆似的不结实,如果结实的话,那该是如何的美味。于是他候着忠富出门,进大棚偷了一只冬眠的牛蛙,其他人敢看而不敢言。回头叫管着村食堂的四宝老婆加葱姜红烧了,果然好吃,只是一只太不过瘾。雷东宝现在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希望棚子里的牛蛙快快长,快快生。
      “那种尼罗罗非鱼挺好养,一放进暖棚,才没几天就发春,生出来的鱼子都含在嘴里,贼奇怪。春节就能上市一批,大得还挺快,我倒是要看看有没有人买。”
      老徐一向很喜欢听雷东宝那种粗得掉碴儿的话,忽然因此想到一件事,跟宋运辉道:“小宋,不好意思,你去隔壁书房坐会儿,我有件事问小雷。”
      宋运辉不明白是什么事,依言转身出去。这边老徐轻问雷东宝:“个人问题有没有解决。”
      “没有,你不也还没。”
      “我出国前差点有了一个,被出国拖延了。儿子差不多有理性了,时间也过去很久了,我们应该有所考虑。你呢?”
      雷东宝没想老徐说得那么坦白,不禁疑惑地问:“那你忘记她了?”
      “怎么可能忘记。但……也不现实。我现在找的是跟她完全不同的贤妻良母型,挺单纯也挺单调。你呢?也别勉强自己,跟你以前劝我的一样,你妻子在上面看着你生活不周全,不会安心的。”
      雷东宝忽然红了脸,吭哧吭哧地道:“有一个,本来挺好的,我常去她那儿,忽然不要我去了。不去就不去。小辉也劝我找一个,可我又不是看不出,他劝我时候牙关都不肯张开。他都不情愿,你说他姐会情愿吗?”
      老徐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只得为雷东宝感叹一下,话说,让宋运辉欢天喜地地督促姐夫再娶,还真不大现实,宋运辉能提起已经不错。这一想倒是有些爱屋及乌地欣赏起宋运辉,他有与雷东宝一样的经历,他的妻弟就没那么好相与了。相比之下,宋运辉气量大。以前他不过是从水书记的角度看宋运辉好用不好用,对于宋运辉岀金州还有些不以为然,这会儿想法悄悄改观。“小雷,你听我的,找一个贤惠的一起过日子,你这样一个人不好,吃穿没人管,哪能胖成这样的。答应我。”
      雷东宝认真想了会儿,道:“我吃穿不讲究,就是有时候晚上憋不住。这事儿你别管我,你先管好你自己。”
      老徐知道雷东宝直而粗,但没料到这么直,笑道:“我从科学角度跟你说,总单身对身体不好。这样吧,晚上住我这儿,明早我带你到处逛逛。”
      “不,小辉那儿两张床,我住他那儿去,明天就上火车,北京灰扑扑有啥好看的。跟你说话还行,住你家不行,你一直就领导范儿,在你家里睡不安稳。结婚的事儿我看你的,你说的肯定有理。”
      老徐只好笑着不挽留。
      雷东宝和宋运辉在老徐家吃了一顿精致的回来,坐在公共汽车上,雷东宝东张西望到处找吃的,可首都人民就是不给他机会吃顿热乎的。他只好进了宋运辉房间后挖出一条熏肠来吃。一边吃一边道:“刚老徐让你出去,是问我个人问题。我跟老徐说了,要他帮你,他说肯定会帮。就是他现在不像以前在县里时候有权,等他上班后问清楚怎么回事,会指点路子给你。他的意思是,你们东海那个项目是他刚开始有机会做的什么工作,他也不希望被中断。”
      “可老徐现在又不在我们部里,怎么跟我们项目有关?”
      “这种东西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你反正听他的就是,他不会骗我,我的小舅子他也不会骗。”
      宋运辉笑道:“我真奇怪,你们两个怎么会这么要好。喂,你少吃几口,你太胖了,对身体不好。”说着还是动手一把没收了熏肠,可闻着好香,他也啃了口,“嗯,还真好吃。小杨拍你马屁的?那小子行啊。”
      “那小子,比泥鳅还机灵,都不知道他脑袋怎么长的,挂靠我这儿弄了个电器市场,以后啥都不干就能收钱。看他倒是个孝子,看不出。”
      “那孩子人堆里混久了,做人非常油滑,有点不好掌握,你跟他打交道得小心。”
      “不怕,他敢。”
      宋运辉想到雷东宝特有的手段:拳头。像他们这种国营企业,又像他这样挂着知识分子头衔的,做事就不能如此直接。可有时候还真想冲着谁的鼻梁一拳打过去,尤其是闵。由此可见知识分子的虚伪和不实际。
      这回,两人见面依然可以说很多小雷家的发展,只是雷东宝没什么问题要宋运辉帮拿主意,宋运辉想方设法问岀来的问题雷东宝也都差不多已经有解决,宋运辉又是替走上正规的小雷家欢喜,又是再度失落。

      雷东宝回到家里,照例是找不到他老娘。摸进厨房找吃的,却见灶台上堆着一堆东西,都是做好的腊肠、酱肉、板鸭、风鸡之类的东西,看上去很是馋人。他的胃口到底还是适应家里的味道,东北的红肠熏肠吃多了开始腻烦,他要是自己能煮,早就烧一只风鸡吃了。
      他妈倒是很快摸回来,一个村子的,只要有一家进人,那消息就跟鸡毛信似的传得飞快,那些没事干的老头老太都猫窗户口盯着外面人来人往呢。何况东宝书记大驾回宫。雷母一见儿子瞅着一堆儿好东西流口水,忙介绍道:“一个女人送来的,姓啥?嗯……说是县上开饭店的。我看不像是偷偷摸摸找你对象的,就做主替你收下了。”
      雷东宝心说,韦春红,她才是最危险的。不是已经电话里要她别出尔反尔了吗,怎么又送东西来?但雷东宝不是计较细节的人,不会想到把东西退回去,只跟他妈道:“给我蒸两只鸡腿吃。我打个电话。”
      “有件事,我跟忠富说,听说外国鱼长大了挺好看,我要他捡两条来吃。那小子糊弄我,说要等你回来批准。忠富小子前世一定是给人吃了的鱼,以前你填他一个鱼塘他就跟哭丧一样难过。”
      “你以后别假公济私。又不是没钱,等村里开卖了多买几条不成了吗。”
      “你不也偷牛蛙吃吗?你能吃,你老娘怎么不行。大伙儿都说忠富眼里没你这个东宝书记。”
      雷东宝已经走到客堂间的人,又转回身来,对老娘道:“以后谁再这么说,你就跟他们说,雷东宝要的就是当面敢不听话的。忠富有种,以前当那么多人都敢顶我,这种人我信他。”说完又是离开
      雷母操起一块抹布冲雷东宝背后掷去,喃喃道:“贱货,让人反了才好。”
      雷东宝打电话找去韦春红的饭店,那家饭店自从他做下决定之后没有再去。但他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韦春红找上门来,他绝不回避,躲子弹的算什么好汉。听清对方是韦春红的声音,他竟一时有些发昏,顿了顿才道:“我家那些东西你拿来的?有事?”
      “没事,想看看你。你等下,我换个电话。”
      雷东宝等了会儿,才等到韦春红又拨过来。“雷书记,你真不见我了?”
      “废话不,我还等着个你拿儿子寒假撵我啊。以后别送东西来了。”
      韦春红一时沉默,都等得雷东宝耐不住劲想挂了,才道:“听说你们那儿养了外国鱼什么的,有好的让我饭店先上桌行不?”
      “行,你门口竖个招牌,说用的是小雷家的鱼。”
      “那谢谢啦。这么大好处,本来没指望你答应的,唉,谢谢你。”
      雷东宝听着伶牙俐齿的韦春红这会儿说话简短重复,一时也有些感触,闷声道:“谢啥,回头鱼烧得好点,别砸我小雷家鱼的牌子。”
      “那当然。”韦春红沉默了下,不肯放下电话,又找话道:“吊灯很好看,谁见了都夸,都不知道是你送来的,你做出来的事总是比别人跑在前头。”
      “嗯,没事我挂了。”
      韦春红听得雷东宝的不耐烦,心里发急,忽然冲口而出,“其实夏天那时候装修我怕跟你商量,你会误以为我要你钱,才跟你说我儿子要来,拖你两个月。我……我哪会赶你呢,你想想,你都还不了解我吗。”
      雷东宝听了大惊,“那你怎么把三楼也改了?”
      韦春红幽怨地道:“你又没来看,知道我怎么改的三楼吗?你大人大量,不会以后连小店的门都不进了吧。”
      “你怎么改的?不是雅座?”
      “我说的话你还会信吗?眼见为实不就得了?我晚上给你炖好一沙锅的牛腩等着你,好不?”
      “不去。”雷东宝非常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就挂了电话。
      韦春红心里知道没指望了,雷东宝这种男人气十足的人,多少黄花闺女都肯拉下面子倒追着他,她去年能拉到雷东宝,那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原想一心一意当丈夫一样伺奉着,不曾想她越小心越是造成误会,不过好歹这回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难怪雷东宝送吊灯,送来的是不上不下的数字。估计误会到今天,雷东宝身边早有别的女人了,否则不会那么干脆一个“不去”,以前说什么也给个理由,比如说“没空”。
      雷东宝则是放下电话发了阵子呆,心说难道真是误会了韦春红?这么说来,她倒还是个有骨气的女人。雷东宝一时有些心猿意马,但很快就被风鸡的香味勾魂。吃饱了出去巡视,当然先去村办。
      永远风雨无阻镇守在小雷家心脏的雷士根看到他就把门踢上,拉住雷东宝轻声道:“你出差那么多天,有些话先跟你打声招呼,你听了当他们放屁。”
      “什么话,是不是说忠富反我?”雷东宝甩掉雷士根的手,他很不习惯这样。
      “是啊,那天我老婆听有人这么在你妈面前挑拨。这点你不能信,忠富这人一是一二是二,以前你填他鱼塘他跟你吵过,后来一直服你的。不过这还是其一。最要命的不知谁想出来的,说红伟、忠富、正明三个现在都实际上被我管着,都只听我的,不听你。”
      雷东宝哈哈一笑:“我说你怎么吓得跟大姑娘一样,说话扭扭捏捏。我不信,你敢吗,他们三个敢吗?”
      雷士根正色道:“谣言都是有一定事实依据的。现在你不管实事,实事都是我和他们三个管着,聪明人看得出我们四个人权太大,只要我们联手,小雷家就乱了。说出这谣言的是个有心机的人。”
      雷东宝又是哈哈一笑,却一掌猛击到桌上,震得一桌茶杯全部跳地身亡。“敢!”他凛然瞪起环眼,杀气腾腾地道:“谁都知道,我能封你们,我也能撤你们,我还能让平原书记杀了你们。造谣信谣的都他妈是蠢猪。”
      雷士根被雷东宝看得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又伸手一把拉住他:“我先提醒你一下,你不会以为我试探你吧,你跟我这么凶干吗。”
      雷东宝奇道:“我哪凶你,我凶你干吗,谣是你造的?”再次抹下雷士根的手。
      雷士根紧张地注视着雷东宝的脸,看果然雷东宝一如既往,知道自己多心了,也知道雷东宝说的就是他做得岀的,他只是想什么说什么,不会是什么威胁。他叹气道:“你这话我会传播开去,省得有人还真有心蠢蠢欲动,也省得有人看着我们四个的位置眼红,妄图挑拨离间。我们村子钱多了麻烦就多,都眼红着钱。”
      “你是我的诸葛亮。”雷东宝说得没一点犹豫,“咱不说那种破事,你说这几天出了些什么事。”
      雷士根照旧挑要紧的事向雷东宝汇报一遍,有些需要雷东宝签名的,他拿出来,他一边说明,雷东宝一边签。基本上经过他的手删滤下来的东西,雷东宝已经不用太细查。
      雷东宝等全部签完,说声“没事?没事走了”,也不等雷士根答应就走,但走到门口想起来,又道:“挑拨的事你查查,谁造的谣。你传话下去,谁敢搞乱小雷家领导集体,我扒了他屋。”
      雷士根冷静地问:“东宝,你真那么相信我们?不听听群众意见?”
      雷东宝道:“我们照着小辉的法子,监督体制有了,奖励体制也有了,老叔自杀的事还在眼前摆着,谁好路不走走坏路?真要走也没办法,别让我发现,否则我掏出他的牛黄狗宝。”
      雷士根冷笑道:“你难道不担心我和他们三个联手架空你,你还不知情?”
      雷东宝却笑了:“士根哥,你聪明脑袋怎么想不通。他们三个怕我,烦你,各自怄气。他们跟你联手?三天能行,三十天就得窝里斗,谁也不服谁。不信你试试。”
      雷士根却是神色一松,长嘘一口气,“好,你平时是装的,张飞也能绣花。你知道就好,就怕你心里信了,嘴上怕掉面子不肯说,以后心里有疙瘩。我放心了,你走吧。哎,牛蛙已经冬眠那么多天了,瘦,你就放过它们吧。”
      雷东宝呵呵笑着离开去登峰,不过心里还是把雷士根的话想了会儿的。但他还是决定相信这四个人,那么多年同事下来,知根知底,他凭什么为了别人几句话就动摇,何况还是士根自己告诉他的。
      士根看了雷东宝态度坚定,也是放心。他这位置,又与其他三个不同。如果雷东宝真被挑拨得信谣言了,他真是除非出走小雷家,否则只有跟着老书记上吊一途了。幸好雷东宝看得清楚。雷东宝这人话粗心不粗,其实心中明镜儿似的,再复杂的事到他嘴里也变得黑是黑白是白,雷士根都不知道雷东宝这是什么手段,能那么容易地化繁为简,小雷家那么多事,雷东宝照样心宽体胖的,不像他都愁岀白发几根。
      雷东宝最后巡到养殖大棚,他才进大棚不久,忠富就不知从哪儿闻风赶来,还气喘吁吁的。雷东宝见了不由得笑,“忠富,我妈说你上世是鱼,看到鱼跟宝贝似的。你怕我又偷你的鱼吃吧,哈哈。”
      忠富被雷东宝说得难为情,他还真担心雷东宝又摸他的宝贝们红烧。他讪笑道:“说啥呢。看到书记来视察工作,赶紧上来汇报,咱马屁拍得要响,又要正点。”
      “操,打你忠富嘴里掏马屁,还不如旁边沟里挖牛蛙来得方便。尼罗罗非鱼能吃了?”
      “几条大的能吃了,而且第一批小鱼长没长大都快发情了。我们沼气池真是好东西,徐书记在北京就是看得高。教授说他们南方,这种鱼都还是养在温泉里,冬天不敢露天放养的,温度不够它就不长,再低它干脆死。你看你看这条游过来的,这条最能吃也最能长,好几条鱼尾巴是它咬破的。我准备留着它做种鱼。”
      雷东宝诡笑:“它上辈子跟你是兄弟。你超度做人了,它连你尾巴都咬,这辈子还是做鱼。”
      忠富不敢顶撞,搓着手讪笑,耐心等雷东宝说完,才道:“福寿螺也很能长,来这儿看,看到粉红的一块快没?都是它们产的卵,下面密密麻麻都是孵化出来的,你看已经都快追上田螺大小了。看来这东西也好养。”
      “听说你还养蚯蚓?那玩意儿怎么吃?”
      忠富闷笑道:“那是给鱼吃的,人怎么吃。我们沼气池定期捞出来的渣养蚯蚓正好,等天热了我留些猪粪出来养苍蝇的蛆,听老师说牛蛙和鱼都爱吃。”
      雷东宝赞许:“交给你是没错的,你会动脑筋。这不,我们这儿还有扔掉不要的吗?没了,全都能用上。我们还怕猪拉不出屎来。忠富,给我捞五条大鱼,以后每天五条,我送去饭店先让他们打招牌,让县里的人先认识认识这种鱼,春节卖起来方便。”
      “这主意好,我还想着春节怎么办,拿到菜市场吆喝去,人家不认识敢不敢吃。不过今年大池子还没挖出来,鱼没多少产量,总体算起来还是亏本。东宝书记,再半年肯定不亏了。”
      “那是你的事。鱼拿到县里会死吗?”
      忠富很高兴雷东宝还真是放权,还以为赚的时候放权,亏的时候肯定得追究他责任了。见问忙道:“有橡皮袋,要不福寿螺也装一些去。我已经找菜烧得好的士根嫂煮过一次,这东西肉松松的没田螺好吃。看看饭店能烧岀啥花头来。”
      “好,多拿些,你看多少一斤,回头一起算钱。”
      雷东宝终于还是载上一皮袋鱼和福寿螺,扭扭捏捏地赶去韦春红的饭店。
      韦春红的饭店重新装潢后,已经成为县城一大亮色,竟然还在门口安装了城市里才有的红红绿绿霓虹灯。冬日里的天暗得早,霓虹灯早已闪烁,犹如冲路人抛飞媚眼。雷东宝冲媚眼而去,推门进店,里面大不相同。他送的吊灯有两盏安于一楼屋顶,照得一楼店堂流光溢彩。而老板娘韦春红穿着一件大红高领羊毛衫穿梭于酒客之间,一会儿与这个笑谑几句,一会儿那个打声招呼。雷东宝看到有人伸出毛手毛脚在韦春红手臂捏了一把,韦春红佯怒灌那男人一杯白的,而韦春红的毛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得全身上下似乎只剩那对□□。不知为何,雷东宝以前又不是不知道饭店老板娘出入的是复杂环境,今天看见这一幕感觉刺眼,也不肯坐下,就令一个男服务员去叫韦春红过来。
      男服务员见雷东宝衣着随便,又是拎着鱼送货的样子,本不想搭理,可又被雷东宝的凶煞所迫,勉强去喊。韦春红还以为是送菜上门的,没太紧着回来,又在场子上周旋一周才过来,见到板着一张脸的雷东宝,她那一张脸一下如春日提前来到,两只眼睛比外面霓虹更亮。
      雷东宝没有搭理韦春红热情得有点过头的招呼,眼睛往红毛衣勾勒出来的焦点上一晃,手上的袋子也是随即一晃,放到韦春红面前地上,很是公事公办地道:“这鱼,叫尼罗罗非鱼,螺叫福寿螺,怎么写,看袋子上面。怎么烧,你自己想办法。鱼卖完了,你叫人拿袋子去小雷家拿,顺便结帐。”
      韦春红往左右看看,打发走一个问话的服务员,才对着雷东宝收起刚刚的风流潇洒态度,低眉轻笑道:“都来了,饿了吧,先坐下喝杯酒?”
      雷东宝看看韦春红,又看看楼梯,这条通往三楼的楼梯,硬是狠下心来,冷冷地道:“不去。”便转身开门出去。
      惊得韦春红愣住好一阵子,追都来不及,等追到门口,看到雷东宝已经甩上摩托车。韦春红也豁出去了,追过去拦住摩托车头急道:“我怎么着你了?我怎么着你了?”
      雷东宝看着寒风中衣着单薄的韦春红,鄙夷地道:“看看你穿的什么,还不如打赤膊。”说着就轰起摩托车,转个方向,抛下韦春红就走了,留下一地的汽油臭包围了韦春红,令她猛打一串喷嚏,再抬头,雷东宝早已不见踪影。
      韦春红不知该笑还是哭,不由紧紧抱住自己,冲回饭店里面,可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去套上一件西装领外套。原来雷东宝在一边儿看着吃醋了?可他总算是来了。只是,这会儿又能拿出什么法子再引他上门?韦春红又不是个二八少女,寡妇人家独立支撑一家饭店,靠的是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因此对着那么多看似道貌岸然的男人酒后行径,她游刃有余之余,才对不揩女人便宜的雷东宝敬爱有加。韦春红也是个识得男人本性的人,虽然心中依然对雷东宝抱有幻想,可也知道雷东宝今天这一走,再想要他回心转意已经难了,她又不是不知道雷东宝心里想的是什么。韦春红心里挺失望的,不仅为雷东宝的得而复失,更为雷东宝也并不是她以为的豪爽男子。
      雷东宝心里也很失望,把刚刚才冒上来的一些些好感又打了回去。这个韦春红,说到底,还是个贱。
      雷东宝当然清楚,他只要顺贱而为,韦春红不会拒绝他,但他心里腻歪,此时他即便是看到老母猪都带着双眼皮,可就韦春红一个是单眼皮,他想到在饭店里看到的韦春红的轻薄样儿心里就烦。真是,看到的没一个女人能跟他的萍萍比,老徐说找个不一样的,可他找不到。他是再也不要韦春红了,太贱,贱得令他受不了。
      雷东宝一回到家,雷正明就尾随着摸上门来。正明上来就恭恭敬敬递上一枝烟并点上,他与士根红伟他们不同,他比雷东宝硬是要小上一辈,即使现在登峰厂利润在全村最好,他在这些人面前依然只能做小辈,在雷东宝面前更不用说。
      雷东宝吸了一口,却对他妈道:“妈,我还没吃饭,中午那只风鸡没吃完,再给我斩半只下饭。”
      雷母嘀咕着摸进去厨房,虽然是心甘情愿地为她那伟大的儿子服务,可心里真希望有个儿媳帮她分担家务。正明见此对雷东宝道:“书记,我爱人前阵子坐月子请了个保姆,坐完月子还请着,一家人轻松好多。要不我也替你找一个,阿婆年纪大了,这么大一间屋子她一个人管不过来。”正明有钱了,又出外跑外勤跑多了,眼界开阔,表现在别人还在媳妇婆娘地叫,他却跟着城里人很书面地叫“爱人”,别人叫“娘姨”,他叫“保姆”,他爱的就是这么一些些小小的区别。
      雷东宝一想有理,点头道:“你赶紧给我找,春节正好很多事要做。你又是电解铜的事?”
      正明暂时避而不谈,“正好有个现成的人,我家那个保姆的姐姐,儿女都出道跟人做小生意去了,她家里呆着闲,想出来挣点钱。书记答应,我明天就过去一趟叫她来。”
      雷东宝想了想,道:“好,叫你媳妇陪来。跟她打个招呼,我娘话多,要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岀,别放心上,有事找我谈。”
      正明笑道:“书记那么忙,有事也找不到你,不如有事都交给我爱人或者士根叔爱人,要她们先处理着。”
      “交给士根媳妇,你媳妇还嫩点。说你的事。是不是又嫌规划不够大,要我帮你找钱?”
      正明讪笑:“前几天书记不在时候我问士根叔了,士根叔说村里好不容易还清银行欠债,这才无债一身轻,要我别又节外生枝想着借钱。忠富不知哪儿知道消息了也不答应,说要做就踏踏实实从小做起,慢慢扩大,大家要一样地起步。可书记,只有你最知道,工业跟农业不一样,忠富可以只买十条种鱼,靠大鱼生小鱼把鱼塘做大,可我不行。我开始买来一万块钱的设备,养五年还是只能做一万块钱设备做得出来的产品,产品品质说上不去就是上不去,做电线的设备再改造也只能做电线,一辈子做不来电缆。我的起步必须要高,要做大才行……”
      雷东宝笑道:“你怎么不跟我谈铜杆了?”
      正明当然知道雷东宝提的是他去年有些好大喜功提出的无氧或低氧铜杆项目,只得讪笑道:“其实呢,其实呢,嘿嘿,我要求上电解铜厂,也是为无氧铜杆铺路的。旁边那些小电解铜厂产的电解铜杂质太多,做做一般民用电线还行,做精密的就不行了。可现在市面上通信线缆需求量开始上升,价格居高不下,我眼红这个生意,做通信线缆利润高得多。那差别就跟砖厂花一样劳力,挣的辛苦钱不如电线厂的多。可通信线缆对铜的材质和拉丝要求都很高,用周边乱七八糟的电解铜和随便挤压出来的铜杆肯定不行……”
      “为什么不问铜杆厂买铜杆?你用的塑料也是问别家厂买的,难道你还想开塑料厂?”
      正明的脸一下红了。士根跟他提到不要欠债的时候他还不服,可雷东宝责问他问题时候,他有些难以招架。他需得想了会儿才道:“塑料厂是化工系统的,没法利用我们的原有基础发展塑料厂。”
      雷东宝咽下一口饭,老大海碗往膝上一放,挥着一双筷子道:“不是同不同一系统的问题,而是那种塑料厂我们根本开不起,那都是小辉他们国家厂干的事。可我也是不支持你上电解铜。我上北京问徐书记和小辉了,他们又是对着地图又是到处打电话商量了半天,吃饭时候都说不支持,他们的理由你肯定想不到。他们说,我们村离国家开的铜矿太远,从老远运铜矿石粉过来这儿电解,不合算,运费太高,最终成本肯定很高。你算算,对不?”
      正明有些失望,但是既然上有那么神的现在都已经去了北京中央工作的徐书记和宋运辉否决,对面又有雷东宝呼哧呼哧地吃着饭盯着他,他只能定下心来思考不足。想了好久才道:“书记,我说说,你听着,是不是这个意思。比如说一车的铜,如果矿山旁边冶炼出来,运到我这儿,只要一车的运费。但如果拉矿石来我这儿做岀一车的铜,我们就得花好几车的运费。这多出来的运费,就能把我们的利润给吞了。”
      “聪明,就这意思。你要上小电解铜,我不反对,收废铜就能让你吃饱,只要我们下决心不收周围小电解铜的货,他们就开不下去,那些收废铜烂铁的只能运到我们村来。上大电解铜,哪来那么多废铜烂铁。要不,你先给我组织一个到全国收废铜烂铁的队伍,你看你行不行。”
      正明听着雷东宝半对半错的话,又不敢直接反驳,考虑半晌才道:“可有两个问题需要考虑,一个是废铜的回收是列入国家指令性计划的,像周围他们小打小闹的还行,我们要是搞大了,国家会不会干涉。另一个问题是,我原先打算的是从铜矿拿粗铜,而不是直接拿铜矿石,应该运输费用增加不是很多。可能徐书记和宋处两个理解有误。”
      雷东宝把端在嘴边的饭碗又放回膝上,侧脸看着正明思索良久,看得正明手脚都快开始冒出寒意,才道:“你既然想周全了,干吗前面不告诉我。”
      “我说话说一半都被你抢话头了,我又不能跟你比嗓门。”正明有些委屈,他怎敢抢雷东宝的话,前两年还小的时候刚做上厂长,得意着,乱抢话,曾挨急眼了的雷东宝劈胸一拳头。以后他哪还敢。但见雷东宝又有捧起饭碗的意思,忍不住出言提醒,“书记,饭都凉了,热热再吃,你胃不好。”要是雷东宝家有保姆,正明肯定会让保姆来一碗汤,就这么白干饭上放几块风鸡肉,喉咙还不被卡死。
      雷东宝索性放下饭碗,道:“我看第一个问题我们不用考虑,以前兔毛不也是统购的?我们说不给就不给,愣是抢收购站生意,他们能怎么样。我看你做两手准备,废铜也收,粗铜也买,哪种便宜用哪种。你尽管放手搞,出事情有我顶着。”
      “行。我明天就开始打听着,挖几个收废铜烂铁的过来,要他们开始做起来。”
      “正明,你这就小家子气了。我们要做,就光明正大地做。这几天你就把那几个小电解铜叫来,给他们开会,通知他们准备改行,以后由我们来做电解铜。他们还想发财,以后改做收购废铜的。放心,他们有路数,他们都是以前做收废铜的。”
      正明喃喃道:“他们还不跟我们打起来。”
      “怕他,小雷家上千个人都吃干饭的啊,一人一拳头都能砸死他们。我们提前通知他们,那是我们道义,让他们知道以后没处卖他们的铜,他们还不自动改行。以后我们量大起来,他们收购来转手就给我们,他们更赚,还少费力气。”
      正明心里斥“霸道霸道”,可又承认这法子可能还真直接管用,唯独不知道到时那些小电解铜作坊会怎么跟他造反,可又不能不听雷东宝的。
      雷东宝不等正明讪笑着开口,就抢着道:“你立即去了解设备要多少钱,具体写个报告上来,我这几天趁春节正好跟他们领导们提提。另外我们现在小雷家人钱多,大家自己掏钱,村里给他们比银行贷款利息还高一点,比存款利息高不少的利息,正好肥水……肥水那个落在自己口袋里。你去办吧。不过跟你有言在先,借村民借银行的钱,别想让红伟忠富他们帮你还,都得你登峰自己还。”
      “那是,那肯定是。”正明想到自己的梦想就可以实现,真是满心欢喜。“书记,我已经问了,有些锅炉,电解槽之类的设备都要定做,因为要用到行车,厂房也需要请特别设计,我们一定得抓紧,否则今年底可能都没法安装。”
      “这回的房子要求这么高?不能只用一只屋顶几根柱子?”
      “不行,电解液纯度一定得保证,否则做出来的铜又不纯了。”
      “行,正明你这主意想得好,你只要主意好,我一定支持你。你这两年跟着大学读书真没白读,很有出息了。”
      正明被表扬得飞飞的,“那也得书记肯放手让我做啊。”
      “忠富也没白学,他现在比你先下手一步,走的步子也比你稳,而且现在已经岀成绩。你那电器厂基本上不是什么大气候,关键就看你的电解铜厂了。你年轻,你要赶上,你给我没日没夜地干。”
      “是,书记,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答应了,钱帮我准备了,我只有比你还急。”正明到底是年轻,高兴得眉飞色舞,坐立不稳。“还有一件事,书记。我爱人说我们村这么富,可大伙儿晚上除了坐桥头聊天或者回家看电视,都没别的事做。要不也学着城里建个文化宫,年轻人学唱歌跳舞,年纪大的学太极拳气功。以后有什么活动,我们村拉出去都是一把好手。”
      “你爱人市里长大的人,花头就是多。”
      “其实不需要多少钱的,我们就让村团委搞起来?还有趁天还冷着,我们再多种一些花树,把我们村子弄得跟公园似的?”
      “你们年轻的凑一起想个办法出来,不能今天想这个明天想那个,都是些白日做梦的,要想就要想能做的。钱不愁,村里有钱。”
      正明得令而去,雷东宝一点不肯闲着,也后脚跟岀,转去旁边的士根家。他自己最清楚,他前面大刀阔斧,可后面需要士根运筹帷幄,细敲算盘摆平方方面面。士根是他的诸葛亮。
      士根中午正因为传言的事与雷东宝说得不舒服,感觉雷东宝有些太盛气凌人,回家心里正堵着。这会儿见雷东宝上门没事人一般抓住他商议村里最隐秘的事,而且是事无巨细什么都谈,什么看法什么设想都直言,一如既往,都是在细节上不很讲究,依然都是让他士根来做决断,在别人看来就是他士根一手掌握小雷家的财政大权,士根心下顿时又归顺了。心说自己肯定是太敏感了,雷东宝倒一直是个赤诚的爽快人。其实他早就知道的,又何必被别人风言风语搞得自己不舒服。
      士根不好意思之下,就把自己的内疚跟雷东宝说了。雷东宝没劝慰也没开解士根,只是说,他把士根放在最要紧位置,也是最信任位置。如果士根都不能信,都要反他,他没别的,一刀子捅了士根,也捅了自己,大家啥都别干了,最要紧的两个都内斗了,大家还干个啥。雷东宝没说士根这个人这个位置有多重要,他又是多么信任士根,他觉得说那么多干吗,口说无凭,干出来才是实货。但士根领会了,羞愧于自己的多疑。
      春节又来了,小雷家发起吃的用的东西来,用别个村的话来说,那是要用手拉车往家里拉的。
      尼罗罗非鱼和福寿螺都上市了,批量才很少,意思意思地往市面上投放了一些。人家都当鲫鱼认,贪新鲜买几条回家,一会儿就没了。买福寿螺的人反而少,到了春节还剩下不少。因为吃过的人都口口相传说福寿螺不很好吃。令忠富一边儿是喜一边儿是愁,不知拿那么会长的福寿螺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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