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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狮城春梦 ...

  •   蒋袖心三十二岁的生命里,除了早逝的父亲,长期出国的哥哥,相处时间最长的两个异性,一个是郭行云,另一个就是蒋东东。这一大一小关系还出奇地好,东东会模仿郭行云的动作、表情、衣着和发型(当然是修剪整齐以后的),以至于三个人一起出现的时候,常常被误认做一家三口。

      次数多了,蒋袖心就认真告诫侄儿,“姑姑和郭叔叔之间已经是过去式,不会重新在一起了,你不能妨碍郭叔叔交女朋友哦。”

      当时还很幼齿的蒋东东小朋友有点难过,“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再给郭叔叔打电话,不能找他玩,不能让他给我拍照片,也不能请他去看运动会了?”

      蒋袖心知道自己应该回答是,可对于刚出生父母就离异,母亲放弃监护权,父亲很快再娶的东东来说,最亲近的人是姑姑,最崇拜的人是郭行云,他们在他幼小的生命里自觉不自觉地分别扮演了母亲和父亲的角色。东东一岁半就认识了郭行云,从记忆原点开始的孺慕,就连和她维持了两年婚姻的丈夫都不能代替。

      对着小朋友湿漉漉的眼睛,这个头,她怎么都点不下去。

      无边咖椰吐司、软烹鸡蛋、南洋咖啡,国小六年级生蒋东东的这顿早餐吃得非常开心,美味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待会儿能跟郭叔叔一起出外景,为此牺牲星期六的懒觉都值了。然而乐极生悲,胃口太好的后果是一口咖啡呛在嗓子里,咳得他满面通红,涕泗横流。坐在旁边的郭行云忍着笑帮他擦脸,坐在对面的蒋袖心则招来侍应生,换掉那杯不知道喷了多少口水进去的咖啡。顺着侍应生背影走远的方向不经意地望去,蒋袖心眼神忽然一凝——餐厅门口的短发女孩,似乎有点面熟。

      郭行云替她拍过许多照片,最早的一张,依稀记得是八年前的鼓浪屿。

      女孩背着背包站在角落,脸朝着自己这一桌,脚步有点迟疑,目光和蒋袖心撞上,还略显僵硬地笑了一下。

      “袖心?”郭行云发觉她的异样,顺着她视线回头,这一回头,手里的纸巾全扔在了桌上。他再天马行空也想象不到,郭湄竟会在他结束任务即将回厦门的时候一声不吭跑到新加坡来。

      “怎么了湄湄?出什么事了?”气氛优雅的洲际酒店早餐厅,他拉开椅子大步冲了过去。郭湄显然是坐夜航飞机来的,眼底泛着青黑,原本生气勃勃的小脸难掩疲惫,“没事啊,想你了,就过来啦。”肿肿的眼睛朝餐厅里觑了觑,“那个,不会打扰你吧?”

      还是那副古灵精怪的表情,郭行云松了口气,也不管众目睽睽,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就过来了?你当这是福州到厦门呢,也不通知我!”

      郭湄窘了,用力挣脱出来,“想给你个惊喜嘛。”

      “别跟我说惊喜,惊吓还差不多。”郭行云轻声训了两句,牵着她回到自己餐桌前,给桌边诸位简单做了下介绍。郭湄和蒋袖心可谓彼此久仰大名了,两个女人关系有点微妙,但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失了风度。两人礼貌地握手寒暄,气氛一派和谐,只有最后被点名的蒋东东,不知是咳嗽劲儿还没过去,还是对郭湄有点排斥,蔫蔫的不甚热情。郭行云也不以为意,和蒋袖心交代了几句就带郭湄回了自己房间。

      “真的没事?”一进门,他又不放心地重复确认,郭湄扔下背包,转身就挂在他身上,“要我说几遍你才信?不然就当我是来突击检查的好了。”

      这是随便找的借口,还是状似玩笑的实话实说?郭行云从不隐瞒自己仍和蒋袖心有密切工作联系的事实,郭湄也没表示过不满,不过刚才三个人共进早餐的样子,她肯定是看到了,不知道心里会不会有想法。要真吃醋了,他又该高兴还是忧心?郭行云将她压到墙上,一亲芳泽的间隙低声问她,“敢问检查结果如何?”

      “不好……我不在你就上别人那献殷勤去了……”

      “吃饭而已。”

      “吃饭最增进感情了……”

      “这是吃货理论。”

      郭湄气哼哼地还要争辩,郭行云哪里还给她机会,两人渐渐无话,在玄关缠绵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分开。郭行云把房卡放进她手心,“今天要去加东补拍几个场景,你先休息,中午叫餐挂房帐,我下午就回来。”

      “我不困,我也去。”

      “乖,我是去工作。”

      “东东都能去。”

      郭行云无奈了。她看上去比两个月前还瘦,整个人憔悴得让他心疼,可眼神追着他的眼睛,清明如玉,无比坚定。

      十分钟后,郭湄和蒋东东缀在队伍末尾,成为以郭行云为首的拍摄队伍的编外成员。蒋袖心另有工作要做,并未随行。

      加东是新加坡土生华人文化最后的保护区,如切路一带密密麻麻的娘惹菜馆、娘惹绣铺,和娘惹博物馆一起隐缩于都市一隅,悄声诉说着这支日渐式微的混血文化昔日的繁华与荣光。郭行云要补拍的是一百五十年历史的峇峇祖屋,博物馆方同意清场,而摄影师们就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快完成拍摄。整整一上午他都没有太多时间关照东东,反倒是郭湄,一直跟在东东身边,两个人有时一起看展品,有时并肩窃窃私语,有时候什么也不做,静静守在一边看他工作,两张脸都木木的,一个是崇拜,另一个就不知道是花痴、迷恋,还是别的什么了。

      好容易有一点独处的时间,郭行云问她,“和东东聊什么呢?”

      “什么都聊,聊你啊,聊他小姑姑啊,”郭湄眨眨眼,“他说他以前都叫你小姑丈来着。”

      “……”郭行云脑门飘过三条黑线,“那是袖心结婚以前,那时候他还小。”

      “现在不小了,我让他叫我阿姨,死活不肯,一直叫姐姐。你是叔叔,我就是个姐姐。”郭湄飞过去一道小眼神,“我是注定要跟你错辈分了?”

      郭行云扶额,小蒋同学分明是故意不肯让他女朋友好过。虽然郭湄姿态是放松的,语气是调侃的,但就算她不介意,他也不能对东东的小动作视而不见。晚上工作室在露天泳池边开烧烤派对庆祝收工大吉,他端了一盘卖相绝佳的生蚝过去跟东东谈心。哪知刚开个头,某个早熟少年就一语道破天机,“郭姐姐跟你告状了?”

      郭湄当然没有针对东东的意思,但那半真半假的哀怨,郭行云还真没法矢口否认,他决定跳过这个问题直奔核心,“东东,郭姐姐是我的女朋友,我希望你能像接受我一样接受她,可以吗?”

      十二岁的半大小子默默咬了一会儿生蚝,问他,“那你会娶郭姐姐吗?”

      “会。”

      “一定会?”

      “我尽力。”

      “如果尽力了还是不行,你会和小姑姑在一起吗?”

      “不会。”他只能如实回答。

      “可郭姐姐和你说的不一样。”

      “她说什么?”

      “她说如果她退出,你就还会是我小姑丈。”

      “这是她原话?”

      东东郑重地点头,“郭姐姐自己说的。”

      郭行云信他,退出两个字用得太奇怪,不是十二岁的东东能编造出来,可湄湄为什么要这样说?“郭姐姐还说了什么?”

      东东低头想了一会儿,“她说,故剑情深。”

      短短四个字,还未变声的童音说得软糯,却像巨石在郭行云心里掀起千尺波涛。

      “我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不告诉我。郭叔叔,什么是故剑情深?”

      郭行云已经没有心思回答他。

      故剑情深?谁是谁的故剑?谁又对谁情深?所以她的风轻云淡,语笑嫣然,统统都是虚张声势的伪装?自己真的做得不够,不够让她感受和相信他的坚持?而不打招呼突然跑到新加坡,也是长久以来的不信任、不踏实渐渐堆积的结果?

      这一晚的烧烤派对,郭行云作为带头大哥破例早早告退。同事们们笑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多着急都可以理解,他懒得争辩,顶着一众暧昧目光匆匆上楼。他是藏了满心疑虑想问清楚的,可开了夜灯,看到郭湄蜷在被窝里,那么小那么安静的一团,他又一个字都不想问了。

      承诺,他不是没有给过,能不能治愈心结,不在于他说了什么。

      “湄湄,起来,回房间再睡。”

      郭湄被他摇醒,茫然无神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找到焦点,“回房间?”

      “你自己的房间啊。”郭湄一到,他就吩咐助理再开一间房,不管会不会被旁人腹诽道貌岸然,至少他承诺过霞婶,还不打算食言而肥。不想郭湄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摆摆手,“房间我退掉啦。”

      “为什么?”

      郭湄带着两分睡意栽到他肩膀上,“想一睁眼就看到你啊。”

      郭行云哭笑不得,这是非常非常信任他的表现吧?坚定得不留一点后路,又何必说什么如果退出?

      女人啊,多么矛盾的动物。

      更糟糕的是她们矛盾起来,折磨的还是男人。郭行云犹豫了很久是不是再打一回地铺,看到郭湄睡梦中依然深锁的双眉,他决定不再和自己潜藏的意念相对抗。

      郭湄是个睡相很乖的孩子,蜷着身体,拢着手脚,像刚出生的婴儿,抱起来很容易。郭行云调低了一点空调温度,她便顺着他悄悄伸来的胳膊,无知无觉地偎到了他身边。一臂让她枕着,一臂环过她的腰,郭行云在她背后拍出温柔平缓的节奏,东东很小的时候他也这么安抚过他,那是别人家的小娃娃,眼前却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孩儿,弹指十年,他的生活和心境,都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玻璃阻隔了武吉士不夜的喧哗,霓虹透过窗帘的缝隙,在黑暗中投下淡淡残光。一睁眼就能看到你,多么自然多么简单的愿望,好好睡吧,郭行云亲了亲她已有些舒展的眉心,明天,一定不叫她失望。

      可是,郭湄并有如他所愿,苏醒在满室金黄的晨阳里。

      常年作息不定的缘故,郭行云睡觉很警觉,郭湄才离开他怀抱他就醒了,可能觉得热,也可能只是不习惯,他没管她,不睁眼,不说话,连姿势都没变,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郭湄下了床,没像他以为的那样走向洗手间,而是拉开了落地窗,一个人站到了凌晨三点的阳台上。

      不是乘凉,不是透气,郭湄凭栏伫立了很久很久,除了衣摆和发丝几不可见的拂动,削薄背影快变成一张凝滞的照片,随时要随风归去。郭行云不知她要做什么,坐起身刚要叫她,就看到黄光一闪,郭湄点着了打火机,拿到嘴边,又迟迟没有把烟凑上去。

      火苗在夜空背景里跳跃片刻,熄了。

      过不多久,又亮,又熄,又亮,又熄,静谧中传来一声声轻响如叹息。

      “半夜三更跑出来,干什么呢?”

      郭行云从身后拥住她的同时附耳低语,郭湄被声音和动作双重吓到,惊得嘴里的烟和手里的打火机一齐掉了下去,直直落进十二层楼之下的游泳池里。

      “你你你要吓死我啊!”

      “想什么坏主意了?这么不禁吓?”

      “哪有什么坏主意,想偷你两根烟嘛,又不知道阳台上抽,会不会拉警报……”

      “你已经很久没抽烟了。”郭行云把她转过来对着自己,“有心事?”

      “没有。”

      “真没有?”

      “这个真没有。”

      嘴硬,还不承认,郭行云灼灼盯着她微垂像在逃避的脸,“湄湄,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有那么一瞬,她眼中骤然盈满浓得快要溢出来的忧郁,可一转眼,又是清风明月般朗朗的容颜,从业十余年,郭行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错觉。

      “其实真没什么……你就当是我年纪小,不懂事,爱钻牛角尖,爱胡思乱想,好不好?”郭湄像树袋熊一样抱住他,“郭老师,你大人有大量,不要管我,我很快会想通的。”

      很快是多快,一个月?两个月?解不开心结,下一次见到她,是不是要比现在更苍白更消瘦,更让他心酸心疼可又无处发泄?郭行云狠狠地收紧臂膀,用上了近乎愤怒的力量,直到她吃痛地要推开他了,才低头将脸埋进她发间。

      “湄湄,我们结婚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狮城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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