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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哪家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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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风略有寒气。
平四街最南角那间破旧民宅里,人贩子二狗还在清点新得来的“货物”。春风卷土,扬了一脸灰。他呸了几口,刚要赶这几个孩子进去,转身看见门口有个人,在数他家门前的蜘蛛网。
“看什么看,没见过生这么多孩子的。”二狗子啐了一声,正要关门,被那人一手挡住。大门年久风化,倒刺扎手,疼的那人咧了咧嘴。
“迎春楼的王妈妈介绍我来的。”她手吃痛,一脚踹开门,“就这么几个?还有没有俊点的,小点的?”
“小点的?”二狗被这位登门客搞得有些跟不上门道。
“嗯,要小点的。太大了不好,记事了。”她微微垂目,故意不去看那些孩子惊恐的神色。
二狗瞬间明白她的要求,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来人一身绛紫色锦缎男装,乍一看确实是个清秀的小少爷,可这温软的声调却藏不住的,他笑了笑道:“姑娘是想领个儿子还是女儿,想要个多大的?”
她正要问有没有刚出生的孩子,就觉得衣角被人轻轻拉扯,一个看蓬头垢面,看不清长相的孩子正渴望的看着她。她本就不太喜欢穷追猛打的人,是以不喜的蹙了蹙眉,二狗看出她的不喜,抬脚踹倒那个没规矩的孩子,那孩子仍是死死的抓着她。她微微笑了笑,蹲下身,扯断了被那孩子拧皱的衣角,不去听他绝望的抽泣声。
“要听话的。”她又补充道。
刚出生的孩子哪里看得出听话不听话,二狗心里腹诽了几句,又问了要男的还是女的,那姑娘想了想,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要现成的。”
二狗子搓了搓手:“这还真不巧,这么大点的真没现成的。”他可没钱雇奶妈,那么点的孩子他这也要现去网罗。二狗子和她定了有了消息就把孩子送去迎春楼,钱她可以直接给迎春楼的王妈妈。二人既然说定了,二狗子转身要进屋,那姑娘又叫住他,给了他一粒碎银子。
“就当是定金。”她笑了笑道。
二狗子今儿算是看到什么叫金主儿了,脸色那叫一个谄媚,又说了好些奉承话,那姑娘也没怎么听,转身就走了。二狗子送她出了巷子口,掉回头来关大门,这才发现,院子里少了一个。
少的这个正是刚才抓着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不撒手的孩子。那孩子是他带回来做苦力的,那么大的孩子已经不好卖了,随便赏口饭当牲口用。眼下已经跑了不知道几回了,二狗子啐了一声,喊了在屋里睡觉的哥们,抡起棍子就出去寻人。
四平街的街角转弯处,二狗看见了还没走远的金主儿。
她正看着泥人摊上的小泥人出神,二狗带头给她打了个招呼,提着棍子就跑了。
“花舒姑娘,人走了。”泥人摊老板递了个新娘子的泥人给她,她盯着那个泥人看了许久了,此时却是笑了笑,没有接。
“刘捕头手艺不错。”她抬眼,“可惜是见不到了,也该收摊了。”
泥人摊的老板目送这身绛紫锦衣离开,立刻使了个颜色,蹲点的小兵一拥而上,围了那间小院子。她身后,有个羸弱的脏孩子,三步走两步跑的跟着她。
从四平街走到长安街,那孩子似乎不习惯人群,走的心惊胆战,跟行人恨不得要拉开好几丈远,如此躲避,花舒早已经不见了踪迹,他却又十分坚持,在长安街绕了三个时辰,才在一户院落前站下。
西方红霞,东方残月。
她站在石阶上,笑着看他。
“跟着我做什么。”
蒙头垢面下看不清表情,他不说话,上了石阶。
“进了这间院子,可是要签卖身契的。”她又笑。
少年上台阶的步子顿了顿,还是站在了她旁边。
早在门里面候着守门的小厮当然听到了两人的说话,听着自家主子已经不发话了,很有眼色的开了门,花舒先一步进了屋子,少年紧跟其后,但是被家丁拦了下来,反抗无果,被带去了另一个方向。
长安街上的宅子,不是皇亲就是宠臣显贵。花舒的宅子以前挂的牌匾是太子府,自从绀碧没了太子只有大皇子,这间府邸就改成了誉王府。誉王,也就是现下不知所踪的大皇子封号。早在大皇子还是太子的时候,花舒就是府上的常客,大皇子逃走之后,花舒便当自己的府邸住了进来。除了大皇子的女人以外,其他人用的都十分顺手。
贴身的红袖给她添了一碗甜羹,又端了茶给她漱口,一应完毕,小厮领上了洗干净的少年。红袖倒吸一口凉气,悄悄的看了眼主子。
少年唇红齿白,额间有伤,却丝毫不掩其俊美,红袖只恨少年额头那道疤,恨不得要把太医院的人都叫来,医好这张脸。
花舒看都没看他,快速的看着账本。
“主子。”红袖小声唤道。
“嗯?”
“人带来了。”红袖递了个眼色下去。
少年静静的看着花舒,她没有放下账本,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看见她嘴角勾起个不明的笑意:“要留下?”
少年点了点头。
“不走了?”她笑。
他迟疑,见她放下账本,走了下来,她的手冰凉,拂过他的额头上的疤,她笑的很好看,一时间让他反应不能。
“可惜皇家规矩多”她松开他,站起身,“买不了不明不白的奴才。”
红袖是晓得的,别说是皇家,大户人家要买个佣人都是要通过可靠的伢人,买来的孩子哪个不是祖上三代刨了个干净。到了皇亲国戚,那就更了不得了,大多都是家生子,最次也是地方庄子里升上来的,那也是极少的情况。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招个人进来,便是主子非要看上这么个奴才,也要顾及着规矩面子,万不能因为坏了规矩被人嘲笑了去。
不过她的主子是皇亲国戚么?她的主子是把规矩放在眼里的人么?她的主子什么时候也开始谈规矩了?
花舒的意思是赶人还是留下,就是贴身伺候的红袖也没摸个明白,但是誉王府这么大,养一个食客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就自作主张的安顿了少年。红袖问他叫什么,他不答。红袖问他缺什么,他摇头。红袖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他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红袖被他盯的心下软了一片,揉了揉他的头,搂他在怀里道:“别怕别怕,有姐姐在。姐姐护着你。”
少年一动未动。
次日,红袖一直陪侍花舒,花舒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关在书房,红袖中午去小厨房加了份莲子羹正要往书房送,就看到少年站在厨房门口,静静的看着她。
红袖放下食盒,走上前去摸了摸他:“怎么了?”
他没说话。
红袖问他吃过了么?他点了点头。红袖问他是不是没吃饱,他不动。红袖让厨房的人送他回去,他站在那不走,红袖没办法,只好跟他约定,她先去书房送莲子羹,然后再送他回去,少年就默默的跟在她身后,到了书房。
太子的书房是先帝亲自提笔的,上渊阁。
少年抬头看着那三个字,目光沉沉。红袖送上莲子羹,就在刚刚开门的瞬间,花舒放下册子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他。
“这么瘦,你是饿着他了?”花舒漫不经心的推开莲子羹,笑着扫了眼红袖。
红袖哪舍得,连忙摇头:“主子要怎么安排他?”
花舒笑着看着她,没说话。
少年在门外站了一日。心疼的红袖不得了,第二天便托人在外面两件厚衣服给他,少年也没说什么,点头接了。红袖看着他仔细接过衣服,妥帖放好的样子,一颗母爱之心又泛滥了,下定决心要护他安好。当日又在他的饭食里多加了两个鸡蛋。
少年就在红袖泛滥的母爱里,白白胖胖的养了起来。
花舒接连十日都没出过书房,少年每日都穿得妥帖站在书房外等着。第十日下了点小雨,花舒被合了卷宗开了门,就看到淋雨的他。
“伙食不错么?”她笑了声。
红袖跟在花舒身后,看到少年还傻傻的站在那,又心疼起来。这些日子来,少年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红袖可怜他身患哑疾,爱护的更紧,赶忙说道:“主子,瞧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不如让他进来吧。左右,他不会说出去的。”
花舒冷冷的扫了她一眼,红袖不敢开口了。
花舒并不是誉王府的正主,说到底也就是个看家贵客,所以红袖才敢开口求情。这要真是大皇子或者皇妃,换做任何一个正主,她都是拎得清身份不敢开口的。
但花舒脸色一冷,她立刻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花舒也没理她,只是站在屋檐下看着雨中的少年。
少年努力睁着眼睛,不让雨水滴进去。奈何他再倔强也抵不住这雨势,还是要伸手摸一把脸才能看清眼前人,待他擦掉一脸雨水,花舒已经回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