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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一章 风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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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追赶,果然进了那片五色梅林。
甫一踏入,便觉像坠入深潭,每一步都仿佛扰乱千重水波,下一步又恢复原状,花枝不断遮目,移开,横斜,摇颤,疑真疑幻。两人知已闯入镇庄法阵五梅千华,不约而同停下留心周遭梅花颜色,希望看出规律线索。
只这一停,树林间飞出一把银针,散开的弧光笼住两人。温逸正要挥刀,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巽位三步。”
他不假思索依言踏出,果然是密密针雨中唯一空隙,方有空惊喜:竟然是……
头顶持续传来沙沙声响,似极轻巧的步履点在花枝上:“离位十步,乾位五步……”时有停顿,似也在躲避朝空中打来的暗器。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面前出现五株色彩各异的梅树,一字排开挡成屏障,那声音却道:“直走到底。”
就在即将挨上的一刻,梅树消失,现出一片空地,姬三娘站在中间,冷哼一声,挥舞银钩杀气腾腾扑来。
秋心曾与李逍遥林月如合战她而不胜,因此上来先存了几分怯,心事又重,没多少攻势。温逸倒是成竹在胸,风裳是贵为郁孤阁护法,然十载江湖老,她上至山庄经营,下至自己配毒练功,心力消磨不说,更没少受总局限制,当今苏州局主又岂是易与之辈。
银钩如蛇,弥哀如电,碧落如水。一点妄念闪过,秋心忽然大恸:
她希望就这样没完没了地缠斗下去。
这样就不必停下来面对破碎的难堪。
此处已近山顶,黑黝黝的洞口清晰可见。秋心忽觉姬三娘进退极有法度,任凭闪赚腾挪,就是不会在洞口前方。未及疑惑,洞中一道黑影蛟龙般蹿出,竟是条粗大树藤,卷着沙土碎石凶狂扫过,温逸推开她,腿上挨了一记仆倒,跟着中了姬三娘射来的银钉。
他闷哼一声,觑着树藤再度扫来,拼上一口气抱住,随之升空。树藤晃动片刻缩了回去,洞里传来打斗声。
姬三娘意外遇挫后早不管什么情面,对秋心也不留手,这时温逸又突然抽身,本待致其于死地的一记银钩便朝她刺来,眼看要撞上面门。秋心心力交瘁,几要等死,眼前却闪过三道纤细金光,生生将银钩撞开。
秋心看着拦在身前的鹅黄色身影:温卿?
“不像样子。”她出手如闪电,又是三支金莺梭将姬三娘逼退,声口和兄长如出一辙。
但是秋心现在没有心情回味。
京城局主,实力不必多言,最重要者她武功同姬三娘都是轻巧一路,后者占不得便宜。她动似风掷莺梭,暗器如缤纷花雨般在空中绽开,姬三娘竟只得招架之力,好容易瞅准一个空当,碧玉曲笛流莺又特地来候。
擅轻功暗器者,往往偏重灵巧,力量自然差些。姬三娘又自忖这一节上怎么也不会输给十八岁的小姑娘,平平一挡,谁想手上传来的力道大得惊人,直如万钧雷霆,迫得她一个气短。
洞里的打斗声忽而划上终止,飞出一个人影。
“叶子!”
姬三娘不能自已,这一声分神,哪还有胜算。温卿玉指轻勾,数道冰蚕丝飞出,将她牢牢捆住。
那摔到地上的,正是已经气绝的梁萋叶,被一刀洞穿了胸口。姬三娘眯缝了下眼睛,笑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呵,若不是一身毒功早被废掉,哪里由得你们……”
想来温卿也清楚这一点,才毫无顾忌抓着她:“我师父呢?!”
姬三娘道:“谁是你师父?”又想起什么:“你说白槿?哼,她自是一向置身事外,不然我还有命在么。可我就是没她那么好性儿……”
秋心没心思听她们扯些什么,正见温逸从洞中跳下,手里持着一颗碧绿晶莹的珠子,那珠子散发清凉柔和的光芒,靠近能感到丝丝凉风萦绕盘旋,甚至听到草木窸窣生长的声音。
他问姬三娘:“此物能解风住尘香?”
姬三娘神色大变,未等张口,一声巨响,梅林狂风大作,白红粉碧的花朵一阵纷扬,冲上高空,仿佛爆开浩瀚烟火。
四人不由自主地抓紧彼此,天旋地转间竟似置身台风眼,耳边鼓荡着各种声响:不仅是树木断裂声,还有各处机关暗器触发声,房屋倒塌声,众弟子惨叫声……
那日秋心就没来由地想,如果自己今后的人生是一场噩梦,便是从此刻奠定。
当他们如洪水后幸存的人类得以喘息,偌大山庄已是一片废墟荒野。空气里弥漫的竟不是烟尘和血腥,而是梅花的残香,混杂在寻常山林草木的味道里,残酷而清晰。
有什么东西放到秋心手里,是那颗珠子。
手心的凉意刺得她突然清醒,没命一样跑向剪梅烟驿。
温逸在原地没有动,示意温卿再将姬三娘捆牢些。温卿又加了几束冰蚕丝:“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温逸敏感地皱眉:“什么时候来的,怎会过来?”
温卿刚要解释,又摇摇头:“先过去吧,不然等下不还得跟小谢再说一遍……”却发现兄长听到这个名字时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痛苦。
即使两人一南一北,各在分局任职,一年大部分时间见不着面,也可以确信从来不会出现的神情。
“哥哥?”
温逸屈着一只腿坐着,很久没有说话。温卿看到他腿上的银钉,没费什么事就起掉了,随后用双手覆住他的手。
很多很多年不曾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