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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第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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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过阴风夤夜问鬼因得前情数罪并一人]
五爷的笑容,展昭的无奈,这些通通都不及掌柜的夫妻脸上的惊讶。看着面前这两位客官,老板娘放下手中的抹布,走到掌柜的身后。“二位客官真的懂得如何降妖捉怪?”
看得出老板娘半信半疑,五爷眉梢一挑、眼光一厉、嘴角一翘:“你们看我俩不像?”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反正是真是假也都无所谓。若是真的,自有一身正气能为护体,若是假的,那可就有的玩了。
掌柜的还真的上上下下打量起了白展二人。片刻之后,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家媳妇,随之将目光定回两人。“我说实话,二位可别不高兴。”
五爷摆手:“但说无妨。”
掌柜的咧了下嘴:“说实话,之前那宅子里也去过不少和尚老道,可到头来都没用。您二位……倒真的是一表人才,若说是绿林大侠我们还能相信。这抓鬼嘛……可就不好说了。”
别看是不信的言词,这掌柜的话却是意外地中听。五爷笑着又喝了一大口姜汤:“哪个规定能捉妖降鬼的,就非得是和尚老道的?那些人,不过是穿上道袍袈裟的江湖骗子罢了,有真本事的,还用得着那么多零碎?”
听五爷这么一说,老板娘立刻拍了下丈夫的后背:“这位客爷说得是啊!若是真能把那宅子弄消停了,我们也就踏实了。不然啊,我当家的一晚上出去捕鱼打猎我就心里边害怕。这深山峡谷的,万一碰到个什么连呼救的地方都没有。”
见老板娘一副深受其苦的样子,展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只是转念一想,毕竟是个普通百姓家的女子,能在这远离县城之外的高山崖边安家落户,就已经不易了。更别说离自家不远还有一座闹鬼的宅院,而自家丈夫还时不时得深夜离家。
这么琢磨着,再观及手中仍旧冒着热气的姜汤,便对这两口子多了些亲切之感。“若是能帮上忙,我二人自当出力。不知可否把那宅院的情形跟我俩说说?”
掌柜的立刻点了头,只是说话之前,先对媳妇耳语了几句,而后拉了把椅子,坐到了白展二人一旁的桌边。“说起来,那宅院闹鬼也是最近几年的事儿。以前张先生住在那里的时候好得很。不过自从张先生过世,张夫人改嫁之后,那里就开始不消停了。”
命案之后连着的是是非非在开封府的卷宗里记载得多了。这么多年虽然多数都是在为那些襄阳王府的遗贼忙碌,但这样的案件也没少碰到。但冲掌柜的这句话,展昭就觉得事情必有内幕。可还不等他发问,五爷就开了口:“那张先生何许人也?怎么死的?”
掌柜的叹了口气:“那张先生是城里伍德学堂的教书先生,不是本地户。他搬来那年我都十好几了。当时好像是说张先生喜静,所以才在山腰上买了猎爷的两间屋子。现在您瞧见的那个院落和房宅,其实都是张先生那些年一点点修建的。至于是怎么死的么……这我还真不好瞎说。有人说是得了病,也有人说是在山上碰到了意外,还有人说是被害死的,反正是真是假也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该弄明白的事儿。”
死因不明,便更有蹊跷。展昭看了一眼玉堂,而后询问:“不知道掌柜的可知道那张先生平日里为人如何?”
听到身后脚步声响,掌柜都没回头看一眼,而是直接站起转身,从自家媳妇手中接过托盘。“说到那位张先生……他还真来过我这儿几次。有时候学堂休息,他就会到崖边看个风景。您瞧我们两口子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见了有大学问的先生,自然是恭恭敬敬的。张先生为人倒很厚直,二位瞧见这幌子上的字没?就是张先生给写的。哎,说起来还真是个好人,就是性子软了些。”
帮忙把包子和小菜摆放到桌上,老板娘忍不住插言:“张先生人好不假,可他那媳妇呦!真不是我妇道人家嘴碎,这话也不是我一个人说过。若没有那样的媳妇,张先生还不一定会死呢!”
掌柜的闻言,立刻脸色发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而后扭头瞪了媳妇一眼。
老板娘倒也不怕,而是笑着回看丈夫:“这不是希望二位客爷整整那宅子的邪气嘛!你若啥都藏着掖着不说,哪儿有好处?您二位说是不?”
五爷立刻点头:“老板娘为人爽快。说得也极有道理!这捉鬼也好,降妖也罢,没个前因后果的,万一伤及无辜那就不好了。若是那宅子里有冤魂怨鬼本就无处申述,我们再不闻不问一棒子砸下去,岂不有违天理正道?”
真难为这老鼠怎么能把这么没谱儿的事说得正气凛然。展昭忍住笑,附和着点了点头。“老板娘是见过那位张夫人?还是听旁人说起过什么?”
无奈地朝媳妇使了个眼色,掌柜的替言道:“其实这些事儿也都是相邻间传的,根本就分不出真假。既然二位真的想去捉鬼,我说就说了吧。”话到这里,他颇为为难地皱了下眉头。“说起那个张夫人,我和我媳妇的确见过她两次。论模样没话说,就是那双眼睛老飘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眼带桃花!”老板娘再一次从竹舍中出来,边将手中的盘子放到白展二人桌上,边替语顿的丈夫答道。“这是我当家的昨晚在江中捞来的虾,个头不大,却鲜甜得很。”
原本五爷就存了寻虾尝鲜的念头,如今突然摆放到自己和猫儿面前一盘,自然心情舒畅。别看这一盘子虾的个头都不大,却个顶个儿虾身圆润饱满,红白分明,一瞧这下水之前就是活蹦乱跳的。“掌柜的,这虾可是在这江中打的?”
还在为媳妇的嘴快心里边不踏实,就听到对面问了这个问题,掌柜的赶紧答言:“是啊。”
五爷笑道:“听说这江中的虾可是难得的好东西,每年都是要进宫皇城的。你们这一大早上就端上来一盘子,是打算收我们俩多少银两啊?”
虽然听得出调侃嬉笑的语气,掌柜的还是满脸不知所措的表情。“这虾是自己捞上来的,哪儿能强塞着卖给您!不要钱不要钱的!”
这两口子实在是有意思。掌柜的一看便是个肯吃亏会疼媳妇的老实人。可就是自小在这买卖铺子里待得久了,染了些圆滑的“毛病”。明明爱说爱唠的,却又不想讲究旁人的是非。而这位老板娘倒是快人快语,说话直接干脆地很。不用细打听,瞧这架势就知道这家究竟是当了。
五爷心中想笑,脸上却丝毫都没带出来。“这可不成!这吃白食的事儿爷们也从不干。”
此时老板娘接言:“那就只当答谢二位捉鬼为本地除害了。还不成?”
见玉堂还想再调侃,展昭赶紧在桌下踢了那老鼠一脚。而后朝掌柜的夫妻一拱手:“既然如此,我二人就多谢了。不过能否请二位再多说说那宅子的情形?好让我俩去之前做到心中有数。”
掌柜的连忙点头:“成成成!您二位先吃着,等饱了肚子,我再仔仔细细地把知道的都讲给二位听!”
虽说是打听闹鬼的传闻,二人却与竹舍小铺的周家夫妇聊得甚欢。待吃完早饭,听周勇说完张宅的事儿,周勇的媳妇已经把干粮都预备得了。
辞别周家那两口子踏上“捉鬼”之路,五爷拎着一坛子白酒,脸上的笑容就没散过。“猫儿,五爷没骗你吧!这鲜虾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展昭微笑着抬起手中的两个油纸包,言道:“这倒不假。现在咱们吃了人家嘴短,这鬼是不给捉也不行了。”
伸手搭上猫儿的肩膀,五爷扬眉带笑:“你这臭猫啊,那会儿打听得那么详细,就跟在开封府审案子似的!这会儿倒说起这话来了。瞒得了旁人还瞒得了你家五爷?你呀,这会儿猫肚子里一准儿都是如何查出那宅子闹鬼的来龙去脉。”
被猜中了心思,展昭不恼反笑:“那还不是白五爷你夸下海口,说什么捉鬼降妖是仙家本分之类的混账话?”
五爷“扑哧”一乐,五指微扣,不轻不重地捏了展昭的肩头一下:“既然他们信有真鬼,咱们这能捉鬼的必然就是真神。这么算起来,五爷可没说瞎话。”
被这胡搅蛮缠的歪理弄得也笑出了声,扭头看了一眼左侧不远的峡谷,再转脸瞧向右面的山林。片刻之后,展昭止住了笑意:“玉堂,你可有从周勇夫妻的话里捋出了什么门道?”鬼神之说展爷是不信的,即便是真有,自己和玉堂顶天立地从不做亏心之事,也不惧怕。况且无怨无冤又何来屈死的冤魂?所谓鬼魅,还不多是被迫害之人。
松开手,五爷顺手从一旁的矮树上折掉一根树枝。“其实这都挺不好说的。宅子里折腾的究竟是人是鬼……其实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五爷觉得,那娘们儿肯定有问题。”
展昭点了点头:“丈夫刚刚亡故没有多久就急着改嫁……的确有些说不过去。只是不知道嫁到了哪里,这宅子如今主归何人。看来若想知道来龙去脉,只能今夜问鬼了。”
拿树枝扒拉着周围的草丛,五爷问道:“猫儿,若是真问出有人命案子,你打算作何处置?”
明白玉堂是要问自己会否将案子交与官府,展昭脸上的轻松立即有了些转变。实则以自己和玉堂现在的情形,绝对是离官府越远越安全。但若真的有人命案子,想要将凶徒绳之以法又不私刑人命的话,就只得交与官府处理才最妥当。
见展昭脸色一变,紧跟着就微皱了眉头,五爷真后悔不该问出这个问题。扔掉树枝,伸胳膊揽住爱人的肩膀,这话实则还是得往下道上说才有用处。“你瞧瞧你这傻猫!一说到这个就把眉头皱起来了。甭管是交官还是私下处理了。那都得等把事情查清楚了之后再说。到时候若是觉得送交官府才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那咱们就化名改姓,变换个模样身份跟本地知县打交道。话又说回来了,若宅子里住着真鬼又实有冤屈,咱们就任他去为自己报仇呗。你总不能说不让人家自己雪恨吧?人都死了,也就不归咱们管了,对不?”
这耗子,总是有这么多词儿让自己听完就想笑。不过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百姓有事自然该要想到官府,可却不是哪个衙门口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甚至还有那官不如匪的混账东西,这也是不可争辩的实情。本地父母官风如何,那就得再访待问了。
想到这些,脸上的笑容便随之还了回来。“那就等弄明白之后再说吧。只是听周勇夫妻说,这宅子闹鬼已经有五六年了,若真有冤鬼想要报仇,还用得着等到如今?”
五爷呲牙一笑:“这话也有道理,那就得看猫大人是怎么个心思了。”
展昭扭头,一脸的疑惑:“什么意思?”
五爷答道:“帮忙呗!咱俩口子不是惩恶出尖的仙家侠士嘛!”
歪了歪嘴角,展昭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这老鼠,怕真是那精灵转世投胎,不然那心眼儿里怎么那么多转轴?“也就是你,处处事事都不忘了胡闹!”
五爷自然不甘示弱,顺着展昭的话音儿接道:“也就是你这傻猫,处处事事都不忘操心!”
二人对视片刻,最终都笑了出来。
被玉堂搂得越来越近,展昭赶紧撑胳膊挣脱:“都是油!你别闹!”
趁松手的时机在爱猫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五爷伸手把展昭手上的油纸包抢了过来。“五爷拿着吧。”
展昭也不争,而是朝着玉堂眯眼一笑:“这样也好,占着手,免得总是不老实。”
这次换做五爷咧嘴了。“贼猫!你等把这鬼宅子弄明白了的!”
之前只是在路遇所见,而这次却是特意寻找。
按原路往上下走,透过树林的缝隙见到一处边角,五爷立刻抬起抓着油纸包的手指去:“猫儿你看,就在那儿。”
顺着玉堂所指看去,立刻瞅见了青砖黑瓦,似乎该是院墙。
目的地就在眼前不远处,二人倒不着急往前了。左右寻看着周遭的环境,并在院子四周也查探了一圈。
夏日正午的林中除去闷热,还有朽木烂草的潮霉味儿。只是在这些味道当中,多了一股子难闻的腥臭。该是什么东西腐坏的味道。顺气味自后墙往林中再走,约莫在三四丈的地方,二人发现了几块灰白发黑骸骨。瞧那骨头的大小,该是鸡鸭,而且还有鱼骨。
五爷立刻皱眉:“看来是被野狗拔出来的。不知道下面还埋着多少。”
展昭上前两步,找根树枝扒拉了几下那些骨头,而后转回身,摇了下头:“下面没什么了。怕是都被野狗吃得差不多了。”
又往那堆骨头上瞧了一眼,五爷耸肩:“走吧,进院儿看看。”
推开张宅的大门,门里果然是一派萧条荒凉外加惨败的景象。虽说房屋没有坍塌毁坏的迹象,却是满院子的杂草矮木,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见状,五爷有些后悔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这地方即便能够容身,也是给那些蚊虫送食来的。“好家伙!瞧这模样,还真像是多少年都没人来过了。”
展昭却只是淡然一笑:“荒草而已,拔掉也就是了。”说罢挽起袖子,就开始拔起了院中的荒草。
站在门口,五爷并未跟展昭一样动手,而是盯着自家猫儿,满脸都是贼笑。
发觉后脊梁有些发毛,展昭立刻直起腰身,扭头瞪了过去:“你不帮忙就罢了,笑什么笑?”还笑得那么讨打!
迈步上前,将手中的酒坛子和油纸包递出:“笑爷的宝贝猫儿贤惠呗!不过这粗使的活计还是五爷来吧,帮忙拿着。”
见玉堂从背后抽出御龙,展昭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只是拿这把上古神兵割草……实在是太糟蹋了吧?“到屋门口也没有几步,用得着嘛。”
五爷蹲在地上,扭头仰脸,朝展昭“嘿嘿”一笑:“它吃了那么久的荤腥,总得来顿素的换换口味不是?”
“你可真是……”无可奈何地晃了晃头,展昭只得在心中替御龙惋惜。看来过会儿稳当下来,自己还是打来水,仔细擦擦为好。
不是割草的镰刀,五爷却将御龙使得灵便。刀身平抬,在离地两寸的地方探刀用力。若是普通的钢刀,再快,搁到软草上也不怎么顶用。但如御龙这般吹毛利刃的宝家伙,就少去了不少麻烦。手下得够快,草自然断得干脆。
待草丛被“割”出一条通道之后,展昭看着屋门前满脸笑容朝自己眨眼的玉堂,不禁笑了起来。跟步走了过来,踩在脚下的草叶软呼呼,有些不真切的感觉。青草的气息越发浓郁,周遭的感觉就越是闷热。“进屋看看。”
方才有那么多荒草挡着并未留意,加上大晴白日的,还真没有什么鬼宅的感觉。现在看到屋门口散落着的那些几乎腐烂入土的符纸,推开屋门口,里面满屋子都挂满了黄纸朱字,倒是突然有了种脖子后发凉的滋味儿。
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五爷站在厅堂当中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看了个仔细。“屋子修得还不错嘛!”
展昭将酒坛子放到茶几上,而后顺手抿了一下上面的尘土。“去后院儿看看。”
五爷点头,将御龙重归背后的鞘内,拎起了那坛子酒:“挺好的地方就这么糟蹋了,实在是可惜啊可惜!”
展昭微微一笑,眼睛往屋顶上看了看。“的确可惜了。看来那位张先生必是爱家之人,一梁一柱一砖一瓦都选得是上佳材料。”
听到猫儿的夸赞,五爷歪头询问:“猫儿,可是喜欢?”
伸手推上玉堂的肩头,展昭轻轻用力,随道:“你又想些什么东西呢?快到后面看看,我可不想今晚在前厅休息。”
故意往后坠力并半借着猫儿的推劲儿往前走,五爷道:“你不是也说可惜?这些好梁好柱青砖黑瓦,若是没人照应,可就都糟蹋了。如此暴殄天物,岂不罪过?”
胳膊上使力,展昭撇了下嘴:“展某怎么不知道你白五爷心中向佛,勤俭度日了?”
“你看你这臭猫!买来好吃好喝好用好住,你就说五爷花冤枉钱。这么好的房宅五爷惋惜惋惜,你又来调侃。我说猫儿,可是为夫最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心里边憋闷了?”扭头朝展昭挤了下眼睛,表情毫不正经,自然别指望说出口的话有多么着调。
抵在玉堂肩上的手掌随着落地的话音迅速回扣五指,迅速一翻腕子,用拳头的凸骨处狠狠地给了那老鼠一下。“你心里边想什么还当我会不知?可别忘了咱们今天到这儿,不光是为了找个能过夜的地方。”
吃疼地赶紧前走了两步,站定之后赶动了几下肩膀:“臭猫!下那么重的手干什么!不就是捉鬼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今晚你就全看五爷的便是了。”
“那展某今夜就只管看你白五爷降妖除怪了。”
穿过前堂东屋的后角门,便是后院儿。东面侧和正对着的背面各有三间房之外,西边则是瓦顶的雨棚。而在雨棚那面的墙上,还有一个关着的木门,现下里已经被爬藤缠得没有几块露木的地方了。
院落当中只有一棵树,却是枝叶茂盛,树冠近乎将整个院子笼在其下。树下有个石桌,而桌边却只有两个石椅。后院儿地上的荒草没有前院儿高,却也没过了小腿肚子。
五爷还想抽出御龙,展昭赶紧阻拦:“趟过去就得了,这也不碍事的。还是看看哪间屋子能用。不过看样子都好不了多少。”
果然不出展昭所料,后院儿这正侧六间屋子,每一间都落满了尘土。不仅如此,还都贴满了符咒。
挑来挑去,五爷最终还是选定了正北的那间大屋。也不是非得留在主屋,而是这间屋子里日常应用的东西一应俱全。除了床铺桌椅之外,连书架子上面的书和八仙桌上的茶壶茶碗,门边的盆架铜盆都一应俱全。若不是满屋的积尘,再把粘得哪里都是的黄纸条子一撕,这屋子绝对算得上干净整洁。
看着一屋子灰尘,二人都有些发愁。那个出门游逛也没听说过带着抹布的。更何况日常所用的包袱都在城里的客栈,现在就是想豁出一件衣服来打扫也没那个可能。五爷瞧着自家猫儿,展昭手中依然拎着那两包包子也看着玉堂,片刻之后,俩人都笑了。
将油纸包递给玉堂,展昭道:“我去翻翻箱子。”
五爷点头:“我先把这些纸条子都撕了,免的没被鬼给害死,倒背这些玩意儿给膈应死。”
展昭站到柜子前一皱眉:“别胡说八道!”信不信有鬼是一回事,怕不怕见鬼是一回事,可不管这些是真是假,把“死”字挂在嘴边,就实在是太碰耳朵了。
“呸呸呸!”对着门口啐了三声之后,五爷来到展昭身边,蹭着猫儿的肩膀“嘿嘿”发笑:“这样行了吧?”
展昭瞪了他一眼:“干活去!”住一间传闻闹鬼的屋子倒也罢了,总不能让屋子里继续这么满是灰尘。而且这么好的屋子竟然荒废了这么久,不用问必然事出有因。万一是有贼人落脚此地而故作玄虚,若是打斗起来尘土四起,也碍着眼目。若是那样,还不如干脆半夜时分再进院子,只为查明情况呢。
“我去打点儿水。”端起铜盆,展昭说着离开了房间。
五爷快走两步赶上展昭,抬起胳膊用袖口擦了擦爱人的额鬓:“这收拾屋子的活计可真不是咱们能干的。看来回家之后得让白福给那些下人门涨涨工钱了。”
微微勾起嘴角笑了笑,看着玉堂一身一脸的灰尘,既有些感慨,又觉得有些好笑。“你怎么不说日后这顺手能干的活计就别再托付旁人了呢?”拽着对面白色的衣襟,抻平褶子的同时,淡淡地说着。
侧过身子,用肩膀推着展昭往前边走,五爷一边调侃着:“我说猫儿,怎么到吝啬起这些工钱来了?”
展昭翻了他一眼:“钱是该涨的,可这活计咱们也是该干的。”像自己和玉堂这样的,自小就有仆人照顾着,到后来闯荡江湖根本居无定所,再到后来入开封府东奔西走。除了偶尔收拾两下校尉所那间卧室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干些家务。
展昭自是没有做这些琐碎活计的瘾头嗜好,只是从前并不觉得,两个人一心一意为了安卧之处忙碌,感觉是真的很不错。
从爱人笑着笑意的目光里,五爷也看出了自家猫儿的心思。眯起眼睛合计了片刻,最终停了脚步。“听猫大人的吩咐!五爷这就回屋再拾捣拾捣!”
看着玉堂快步回屋,展昭不解地歪了下头。明明方才是想要跟自己去打水的,怎么这会儿就变卦了?而且这举动明显带着勾勾心。“这臭老鼠!”低声叹责了一句,转回身就往前院儿走去。
那会儿在前院儿,五爷打开正厅门时,展昭就瞧见了院中有一眼井。即便这宅院多少年没有人居住,以此处的地势环境来说,井水也必不会干涸。至少还可以洗掉满头满脸的尘灰,掸掸屋里的地面。
再一次看到御龙平出的路,展昭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想到之前自己的念头,便三步并成两步来到了井边。
探头看了看井口下的情形,顿时就觉得一股子阴凉之气冲面而来。好没防备,展昭顿时打了个冷战,但在如此闷热的时候,这感觉实在是让人精神一振,分外舒坦。
端着水回到房间,展昭一眼就看到玉堂在折腾床上的铺盖。隐约明白方才这老鼠乐滋滋说听自己吩咐时的心眼儿,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头。“你干嘛呢?”实则有瓦着头就已经成了,坐在椅子上打坐不是一样养精蓄锐。
偏偏五爷就是那最不愿意受屈儿的主儿。“收拾床呗。这些铺盖不能用了,况且这天气也用不找。就睡床板也挺好。我方才敲打过了,还真挺结实。”
既已如此,也就由着他去吧。躺也好坐也罢,到了晚上还指不定怎么回事儿呢。有鬼捉鬼,有贼拿贼。即便什么都没有,本就是有目的而来来,还能安然大睡不成?“过来洗洗手和脸,水清凉得很。”
把床边上扯下来的铺盖一股脑地塞到床下,五爷转身来到盆架旁边,伸手探进铜盆当中。“真是够凉的。猫儿,饿了没?”早上吃完那顿之后,连下山带收拾屋子的,如今已经过了晌午,已经过了饭口了。
展昭如实地点了头:“一会儿吃完之后再到四处仔细查探一番。”
拉过展昭的两手重新按回水盆当中,五爷道:“可是发现什么了?”
展昭瞧着玉堂,微微一挑眉梢:“难不成你没什么发现?”
闻言五爷放声大笑:“那猫儿,咱们比比谁发现得更多,如何?”
展昭略拧了下眉心:“连这个你都有心思比试玩笑。好歹咱们是答应了人家的,即便今夜什么事都没发生,明儿个起早也得给周勇夫妻一个答复。”
“这又不耽搁办正经事,你这臭猫啊,就是一有事儿搁到心里头,整个人都跟着绷起来。”四只手离开水盆,五爷就势边揉按着穴道,边撇嘴言道。
冰凉的井水却怎么也敌不过玉堂的温度,听着爱人的“牢骚”,展昭只好笑了笑。这样的话这么多年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即便之前自己总是能找出理来反驳,如今也不想再那般任性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抖了抖手上的水,回到桌边坐下,打开了油纸包,拿出一个包子递了过去:“你我比较本就没有意义,而且从这院子的情形来看,咱们要查的事恐怕也不会有多好笑。”
没有伸手,而是张嘴咬了一口,嚼着凉下来却并不干硬油腻的包子,五爷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好吧!既然猫大仙都这么说了,那五爷就听你的便是。只希望这院子里的鬼怪有点儿眼力见儿,要是瞎折腾被伤了,可就真的不好笑了。”
夏夜天长,过了酉时天色才算彻底黑了下来。
山中夜晚多少都带着湿凉,,也许是离峡谷不算太远的关系,坐在屋中,二人能感觉到外面的风劲不小。草木“嗖嗖、唦唦”的动静不时传入耳中,偶尔还能听到几嗓子野狗的嚎声。没有烛光,房间里只有月色透进窗子的光亮。
屋中树影摇,屋外山风紧。倒真有一副闹鬼宅子的模样。
许是环境使然,二人此时都觉得凉爽了不少。展昭双腿盘起端坐,而五爷则左手拉着猫儿的腕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按着,另一支手则抓着酒坛子,一边哼着小调儿,一边适时地喝上一口。
展昭闭着双目,宁神静息,看似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瞧着自家猫儿的模样,五爷啧啧带笑:“猫儿,你还别说,这宅子住着还真挺舒坦。好房好院儿还有口好水井。不如咱把这地方买下来如何?”
嘴角微翘,展昭没有睁开眼睛:“那可得打听好这如今的房主是谁了。”
用眼角瞟了下窗外,五爷继续道:“这有何难。钱嘛,咱们爷们儿有的是。到官府打听打听,还不就一清二楚了。重要的是你喜欢。”
展昭叹了口气:“我喜欢不喜欢的不打紧,重要的是这宅子原来的主人乐不乐意。”
五爷“哈哈”大笑:“那咱们就问问他乐意不乐意!”言罢,手中的酒坛子就摔了出去,穿过窗子正砸到粗壮的树干上,弄了个粉碎。
“哗啦”声过后,展昭睁开眼睛。正见窗口上缓缓地飘下一个白影。如此说法倒也不准确。若是普通人见此情形必当是鬼怪现身,而以白展二人的眼里,只一眼就断定这白衣白裤只是被挂到一起的白衣白裤。不过在传闻闹鬼的宅子里见到这种情形,再胆大再不信邪的人也不会毫无触动。
展昭此时就皱了下眉头。方才玉堂的警告似乎房上的人并未看懂。而实则早在天黑之前,他们就已经听到房顶上有动静了。方才那番买房子买宅的话,无非就是个引子而已。“房上这位朋友,有冤的诉冤,有仇的讲仇。不必装神弄鬼,大可房中详谈。”
那白影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紧跟着被迅速地被“抽”了上去,随后就从窗口处看到了缓缓下移的长发,以及不多时就出现的惨白脸孔。
“给脸不要脸!”猫儿连请人的话都说了,摆明就是告之已经知道他不是什么鬼怪。这混账东西居然还不知道收敛,竟继续耍这种把戏!谁人也不乐意看着这么一张“精雕细琢”后的鬼脸在自己眼前晃荡来晃荡去,五爷一时火大,也没跟展昭商量,松开左手,膝盖用力,起身后脚点床板,直接将自己弹了出去。
五爷探出右手,不偏不倚,正好掐住那企图恐吓自己和猫儿的“鬼”脖子。而后用力往下一拽,房顶上的这位“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五爷紧跟着探出左手擒住此人的肩膀,而后翻腕子横过小臂将其转压在窗棂上。“说好的你不听,非得爷爷们给你来点儿真格的!即便是鬼你都是那笨死鬼!”
展昭此时已经下了地:“玉堂,他不会武功,松开!”
撒开右手,却丝毫没把压制在此人身上的左臂拿下。“这等带死不活的游魂野鬼,即便下了地府也是要进油锅炸的。何必怜惜!”
听完这话,展昭气笑不得。但就冲方才此人的反应来看,绝不是什么武功高强之辈。被钳制之后连最基本的反抗都不懂得,该是个没练过武的。“你是什么人?因何在此地装神弄鬼?”
那人被掐着脖子拽下房顶又摔到了地上,再管如何结实都得缓上一阵子。何况此人真如展爷所料,是个不懂武功能为的平常之人。如今身上还压着五爷的力道,整个人的气儿还没喘匀呢。“我……我……”
见状,展昭叹了口气:“玉堂,你松开他,让他进屋把脸上的妆洗了去。难不成你还乐意看?”
即便还有七分的不爽,五爷也赞同猫儿的说法。松开胳膊抓住此人的衣领,像拎小鸡似地带进了房间。把人往水盆边一扔,跟着松开手以拳击掌。“赶紧把你脸上那玩意儿弄干净!否则再吃爷爷一记拳头!”
那人扶着盆架,气还没喘匀,却又听到耳边“咯咯”的指节声。心中一怕,险些再一次摔倒。
展昭上前扶了一把,而后朝玉堂晃了下头。五爷会意,伸手从百宝囊中掏出半截蜡烛,并拿出火折子将其点燃。有了烛光,房间顿时亮堂了不少,此时再瞧那“鬼”的脸面,更多的则是好笑。“我二人是路过此地的游客,因此你不必担心我们会有害你之心。不过方才在下那句话也并非说说而已。你若有冤有仇,大可直说。或许我们可以助你一助。”
褪去吓人的白妆,本身的脸色也并不好看,而且右面的脸颊上还有一大条青色的伤疤。借着昏黄的烛光,此人的目光中满是惊慌、恐惧以及不信和诧异。“你……你们……”
或许是因为此人的真面目透着一股子平和之气,五爷的心性此时也缓和了下来。“坐下再慢慢说。”言罢拉着展昭坐到了桌旁。
等了很久,白展二人才又一次听到了那人的说话声。“我很……很久没,没有……说话……了。”
展昭皱了下眉,再一次伸手示意此人坐下:“坐下再说。”其实不用多讲,就光是这一句,就已经足以说明此人并非是匪类。这么说来,他留在这里装设弄鬼,就真的只有一个目的了。
那人还是没敢动步,却听到五爷突然的质问:“怎么?你还想让五爷搀着你坐下?”
有时候这好言好语就是比不过厉声呵斥。展昭无奈地叹了口气,待那位拉过椅子坐到盆架边之后,问道:“如果在下猜得不错,你就是本宅的主人,张先生吧?”
那人立刻瞪大眼睛。“你……怎么……”
展昭一笑:“虽然我二人不过是不明事因的过客,但行走江湖多少年,一个宅院里是住着人还是住着鬼还分得清楚。”
五爷撇嘴接言:“可不就是!若是一所建在山中的宅子五年没有人打点,再好的木料也不能完好如初。还有这间卧室和边上书房的那些书,除了都是尘土之外根本没有丝毫损坏的迹象。边上就是密林,这院子里别说老鼠,就连虫子都少得可怜,你别告诉这些都是因为此地风水好。”
微笑着点了点头,展昭继续:“若这些还说得过去,那口井是否常被使用是骗不了人。若非家宅难离,心血难舍。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让你如此行事。”
听完这些,此人自嗓中“咕……咕……”地发出几声哀叹之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就……是张梁。”
“张良?”就听周勇两口子张先生来张先生去的,没想到这家伙的名字还挺响亮。
张梁咧了下嘴角,做个虽说是笑却绝不好看的表情,跟着解释:“是栋梁……之梁。”
暗自在桌下敲了一下那老鼠的腿边,展昭道:“恕在下直言。听周勇讲,你在五年前就已经故去了。怎么却会在自家宅子中装鬼度日?”
虽然不知道对面坐着的两位是什么人,但张梁也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看白展二人的气度言词,就知道他们必定不是恶人。而且在众人眼中自己死了五年,这冤屈仇恨就整整忍了五年。五年闭口不言不语,除了夜半时分能走出地窖望月兴叹之外,这怕是唯一一次能有人听自己控诉的机会了。
张梁的过往说来也并不罕见,至少开封府接过此类的案子就不在少数。只是能发展到如此情形的,白展二人到如今这还是头一遭见到。
十四年前,张梁带着媳妇从老家来到上砚投奔亲叔叔,哪知两年不曾联络,叔叔一家就搬离了本地。张梁本想回老家算了,反正家中也有宅子有地,足够两口子劳作度日。可他媳妇却不乐意再回那个乡下地方。
张梁一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本父母不在了,而自己又一心想要考取功名不是务农种田的料,索性就答应了媳妇。现在书院里找了个教书的活计。又拜托书院的管事帮忙在城中找所合适的房子。
五爷问起他怎么会想要住在山上,张梁苦笑。那时候也是没有那么多钱。现在院子之所以置办成这样,是后来回了趟老家,把老宅和地产都卖了,加上自己教书攒下的那俩钱儿后修的。最初,这里只有一个老猎户的三间木屋子,除了那口井和那棵大树之外,一砖一瓦都是他自己一点点修出来的。
说着辛苦的事儿,张梁的脸上却透着兴奋。展昭静静地听着,没有阻止玉堂不断地插言,而他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张梁的表情上。毕竟一个人独处了五年之久,连话都不曾说过,脑筋是否正常还有待商榷。而这样的人是否是在说谎,总会在眼神和动作上有所察觉。
原本这样的生活虽算不上富足,却比普通百姓家宽松了不少。张梁虽然屡屡过不去省试,却被公认是上砚城里最好的先生。
可并非人人都会满足于现状。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很灵,张梁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样,真应了周勇媳妇说,罪魁祸首之一就是那位张夫人。
说到这里,张梁才把自己离乡背井投靠叔叔到上砚的另一个原因说出来。原来这位张夫人在老家那边被一个土财主家的恶少给盯上了。张梁阻拦无力,离开是非之地这也是无奈之举。之前他还以为是那恶少不是个东西,可直到五年前他省试再次落地回来之后,才知道自己这个媳妇,才是那祸根。
张梁再管多么心胸开阔,是男人都容忍不了自己的媳妇红杏出墙。只是碍于颜面,实在是不想让自己家这些丑事成为上砚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他打算与妻子说个明白。哪成想这位张夫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奸情被丈夫撞见,她也不懊不恼,张梁还没等开口,她就先拿出了一张休书。
张梁当时气得头晕脑胀。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也算是青梅竹马的媳妇竟然是这等水性杨花之辈。既这贱人不知羞耻,自己又何必挽她这样的女人!索性也没多想,拿起笔就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将休书摔到那女人的身上,告之给其三日时间离家,而后愤愤离去。
哪知道第四天当张梁回到家的时候,却见那女人与奸夫正在院中乘凉饮茶。张先生怒从中起,指着二人的鼻子就大声质问。
那女人只是看着张梁笑而不语,而那奸夫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看到纸上的休书二字,张梁火气更大。大骂这二人不知羞耻,既要想好,自己也已签下休书,你二人有何颜面再在我家中出现?那奸夫也不生气,只是两个手指头一捻,顿时那休书分成了两份。休书自是休书,而自己签写名字的地方却是在另一张纸上。
当看清楚那张纸是卖房的契约之后,张梁当时就眼前一黑。也顾不上去痛骂这对狗男女,而是冲进自己的书房,翻箱倒柜去找当初建房时官府给发的房契地契。
“结果必然是找不到了。”此时,五爷既觉得这张梁十足的可怜,又觉得他有些活该。自己十来年的媳妇是个什么人都不知道,满心里不是读书就是考取功名,居然连这么点儿心眼儿都没留。
张梁垂下头,哀叹了一声。“我当时看到他手里的房屋地契,哪里肯让。可谁知道他竟带着几个打手过来的。我一介书生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两三下就被他们扔出了院外。我当时就知道家怕是回不去了,脑袋里乱糟糟的完全没有法子可想。等我发觉脚下一空,人跌下峡谷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方才都干了些什么。”
“有冤情大可上告官府,何必寻死。”半晌不曾开口,这时展昭有些忍不住了。
张梁摇着头:“其实我到现在也回想不出来当时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我真的没想自杀。”
五爷不乐意把精神头儿用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你想没想自杀已经一点儿都不重要了。那你既然掉下悬崖,怎么会没死?”
张梁回答:“许是我命不该绝,没有掉到崖底或是江中。悬崖上有一个突出的石头,我醒的时候就被挂在那里。当时是黑天,睁开眼根本就看不到崖顶。半个身子都悬着。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爬下去的。脸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要上告。但那卖房契上的名字的确是我自己签的。我能怪的人太多了,可那也是我自己脑筋不清时犯下的过错。况且打官司要用钱,以钱财来论,我与杜奂的家财实在是相差得太过悬殊。有道是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在上砚城这么多年,杜家跟官家的交情我再清楚不过。注定没法打赢的官司还打来做什么呢。”
越听越来气,五爷不爽地哼了一声。展昭拍了拍玉堂的肩膀,尽管听完这些话自己心里也不得劲儿,却明白这些事自己二人根本没有气责的理由。“所以你就宁愿装鬼度日?”
张梁点了头:“其实一开始我是想回家取些东西,然后一个人离开上砚城的。没想到我刚到林边,就看到杜家的管家带着一个人进了我家的院子。我当时那情形衣衫残破,根本没法见人。尤其有杜家的奴才在,就更不能露面了。所以我躲起来,正好听到那两人正在谈这房子的要卖多少银两。”
说道这里张梁瞪大眼睛,嘴角却有一丝笑意。看上去有些诡异,却有着更多的凄凉:“我本以为她是因为喜欢这房子才会连同那奸夫吞了房屋地契。没想到……他们只是为了让我一无所有。而且我也从那管家的嘴里听到,我离家之后,杜奂为防我去官府闹事,曾经派人找过我的下落。结果也有人在山上看到我跌落了悬崖,被挂在半空。可他们非但没有人救我,还说我用不了几天就会掉进江水之中被冲走,喂那水中的鱼蟹!”
说到这里,张梁突然上前抓住桌面,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脸上的伤疤随着话语在不停地扭曲着。夜色烛光之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这般目光和嘴脸,却是要比方才一脸惨白装出来的鬼样渗人得多。“这是我的心血!我的家!他们坑完骗完了不够,还想要杀人灭口!我怎么能就这么离开!即便不能报官,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他们不是说我死了吗?那我就魂魄归来好了!一个死了的人魂归家宅,受屈含冤不愿意离去有何不可?”
展昭站起身,伸手按住张梁的肩膀。“你还想就这么一直下去?”
肩头上犹如千斤坠下,张梁的情绪也因此平缓了下来。“不然呢?自从我装鬼吓过杜奂一次之后,他就随身带着仆人。杜家连狗都多养了十几条。大白天我又不能出门,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至少这宅子是我的,再也没有人会来跟我抢。”
轻叹了一声,展昭松开手。五爷也站起身:“又是杜奂这个混账的东西!这回正好!原本爷爷们就是要给他点儿教训的,如今就数罪并罚,也让他尝尝从高处摔下去之后是个什么滋味儿!”
听见有人愿帮自己报仇,张梁立刻抬头看向五爷:“若能帮我报仇,我张梁情愿一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您二位的大恩!”
“路见不平自会有人拔刀相助。这也算不得什么大恩,张先生不必如此。只是这鬼日子,在下是不建议你再过下去了。”展昭说着轻拍了两下张梁的肩头。
一夜安睡,再睁开眼睛天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展昭坐起身,见玉堂还没有醒来,他笑着看向窗外。不知道这一夜张梁睡得如何。但不管是激动地睡不着,还是为终于可以过上正常人的日子而安心,都必然比之前强上百倍。
越过玉堂下了地,和衣而卧连鞋都不脱的睡觉自然不会很舒服。来到窗前抻了抻胳膊,看着窗外满地荒草,不禁叹了口气。
突然被人从身后搂住,展昭习惯性地往后靠了靠:“大夏天的,你也不嫌热。”说完拉开环扣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侧过身形。
平日里习惯了的举动今日却躲了起来,不用问就知道自家这薄皮的猫儿定是怕被张梁看到。“一会儿咱们先到山上看一眼,然后再回城如何?”
展昭点头:“我去打水。”
五爷伸手拦住:“去井边洗洗就得了,反正一会儿就得走。”
说的也有道理,展昭点头,回身到床头把御龙和巨阙拿了起来。“也不知道张梁起了没,走前得跟他说一声。”
接过御龙背在身后,五爷迈步先走,边活动胳膊边道:“我估计他是睡不着。”刚走到院中,突然一股香味儿扑鼻。“呦呵,手艺不错啊!”
展昭看着玉堂的笑脸自己也勾起了嘴角:“不然怎么能活过这五年。”
二人来到前院儿,张梁正蹲在井边烤着手上的野鸡。听见白展二人的脚步声,先是有些惊慌,而后立刻松弛了下来。有些事一旦持续了太久,想要缓和总是需要时间。“二位起的真早。我还想着要先预备好早上的吃喝呢。”
来到井边抓住井绳,五爷笑道:“你这手艺还真不错,后院儿就闻到香味儿了。感情你还有这狩猎的好本事!”
张梁苦笑:“人要是被逼急了,从前不会干的也得会干了。原来那老猎户留了不少猎具,本来我是打算扔了的,可后来发现屋子下面有个地窖,就把东西都放了进去。没想到后来那地窖成了我的容身之所,这些猎具则救了我的命。”
尽管如今这般处境张梁本人不无责任,可他在这边受这种罪,而杜奂那样的真恶人却依然花天酒地欺凌百姓,不用细想就知道哪方该怜,何人遭恨了。“你平日里都吃这些?”
听展昭问这个,张梁有些脸红:“偶尔也会偷些米粮。不过……我都会留些野物的。”
看得出张梁本性纯善,不过是迂腐得过了,懦弱得恨人。展昭俯身拎过玉堂自井下提上来的水桶,待稳放到地上之后,才问:“你平日里烧这些吃食,就不怕被人发现?”
“咋不怕。杜奂既然要见死不救,就能杀我灭口。反正我在众人眼里也是死了的人了,他们肯定没有顾忌。所以一开始我就算是烤野物都要到地窖里,要么就是深更半夜。不过后来人人都知道宅子闹鬼,这地方也就没几个人敢走了,倒是轻松了不少。”
听得出这张梁话中还有些许得意,五爷就忍不住想要调侃一番。可还不等他开口,展昭忽然扶住他的肩膀:“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