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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一百三十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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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一 [剖淤肿老叟识啄目盗阵谱寻人三进岛]
申时刚过,展昭就睁开了眼睛。这几日一直睡得很沉,这也是他醒来最早的一次。所以白玉堂难免有些担心:“猫儿,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展昭坐起身晃了晃头:“没有。就是想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这两天连运功打坐的时间都没有。这么躺下去胳膊腿儿都要生锈了。”一夜梦境,虽然记不得都是些什么,可他却知道那些混乱的记忆里没有一点是让自己舒心高兴的。
随着坐起身伸手在展昭的额头上探了探,依然同昨夜一样的温度让五爷拧紧了眉头。“猫儿,还有点儿热,你最好还是多躺下休息的好。”若不是展昭一直服用的药方都是江神医和公孙先生给开的,也就不用担心有没有什么忌讳,不敢再找普通的大夫给来一副退热的方子了。偏偏师父如今又是这种情况,也难怪展昭根本就没把自己的难受当回事儿。
展昭伸开双臂活动了一下肩胛,拉伸筋肉的感觉虽然有些发疼,却着实很是舒服。可他知道,若不是自己现在发着烧,如此轻轻地活动一下根本不会有这种感觉。所以越是如此,他就越不想继续躺着。“就练一趟拳就好。你要是再不让我舒展舒展,真的就要不会动弹了。玉堂,好长时间没跟你对招了,趁着天还没大亮,咱们试试如何?”
拉过猫儿攥起来的拳头,五爷无可奈何地点了头:“你这臭猫,脾气一上来真是拗不过你!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就一趟拳,到时候不许再临时加码。练完之后回来我助你运功疏通经脉,应该能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二人穿好衣服,展昭回身收拾被褥,随口问道:“玉堂,你还能不能记准迷仙谷的路线,以及咱们破过那些机关所在的位置和破解方法?”
五爷边在水盆边投湿手巾,边撇嘴回答:“这等事怎么可能忘记!你还当五爷年老智衰不成?你问这个作甚?”
扭过身刚想回答,迎面就被捂上了温湿的手巾。不同于水的热度,展昭知道这是玉堂怕自己被冷水激着,用手捂出来的暖。伸手落在玉堂的腕上,没有推拉,只是随着他的动作这么轻轻地握着。“我是想,如果你还能记得清晰,最好趁着现在把咱们走过的路线都画下来。那刘道通我们一定要抓,所以那五关咱们必然还得去闯。只是不知道咱们再去之时还得过上几日,那些机关还会不会被修补也未可知。而且良子他们刚来,对岛子和五关里的情形一无所知,光是说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画图来得清晰。”
“我看你这觉没睡好都是瞎琢磨琢磨出来的!可也罢,难为你这傻猫是怎么想的,这么说起来还真有些道理。不管他的机关有多精妙繁琐,都必然有一定的规律。画出来研究一二也有好处。”看着猫儿的脸在自己的擦拭下露出了些许红润,五爷立即露出了笑容。更别说他是真的觉得展昭的主意不错,就算没什么太大的用处,至少也能让子侄们长个心眼儿。
“既然你也觉得可行,那一会儿吃过早饭之后,师父那边要是没有什么情况,你就安心的坐下来画图。对了,那桃符还是不要先给小翼了,等云瑞回来再一起给他们吧。另外,你是不是把师父给忘了?”总觉昨天玉堂拿出那四枚桃符之后心里边缺了点儿什么。方才一说到师父,立刻就想了起来。
五爷搭好手巾从盆架上拿起梳子,转回身一边替猫儿理顺头发,一边道:“咱们把暗下毒手的臭贼抓到他面前,这才是给师父最好的礼物!而且你也不是不知道,那老头子最腻味的就是这种小家子气的玩意儿。”话到这里,五爷突然咧嘴笑得不正,俯身将嘴唇你贴到展昭的耳边。“再说了,这玩意儿可是五爷特意给儿子们和……猫儿你预备的大年礼物,怎么能把师父给算上,那不是乱了章法?”
那老鼠话停的地方忒是无德,气得展昭顿时一歪头,直接用力顶了一下玉堂的鼻梁子:“你这耗子就是欠打!这时候倒是不怕我生气勾病了?!”伸手拿过桌上的发带,站起身,一边为自己束发,一边恨恨地瞪了那对面正揉鼻子的人一眼。
自打师父毒发到现在,五爷这还是头一次跟展昭开这样的玩笑。结果依然不会有任何不同,这只薄脸皮的猫一如既往地下了手。“没想到两天没让你活动筋骨,你这铁头功倒是练得又进了一层!”一边说得哀怨,一边却不忘在嘴角带出一抹舒心的笑意。
知道那老鼠是在假模假式地装疼,展昭便只是撇嘴哼了一声:“有空这么多废话,不如咱们拳脚上见分晓!”
五爷伸开胳膊勾住展昭的肩膀:“成啊!一会儿你若是赢了五爷,五爷就让你亲一口!”
直起胳膊肘子向后给了身旁的老鼠一下,展昭简直被气得笑了出来。也不知是这耗子昨天睡得舒坦还是做了好梦,怎么一大早上如此发疯!“你那鼠皮也忒厚了!展某才不欲同你一般见识!”说罢抖胛甩开粘在身旁的人,推开房门奔了庭院。
若不是昨天来了那么多人,展昭和白玉堂绝对不会如此放心地先练早功。假如司马真有什么情况发生,芸生和卢珍那些小弟兄必然会立即跑来告诉他们。
但即便是这样,练过一趟拳之后,二人还是选择先奔了师父的卧房,决定看过无恙之后再回去打坐运功。
进到屋中,芸生正在用盐水为司马真擦掉流出来的血水。听到门响扭头观看,见叔叔们进屋,如此情形他只能点头施礼:“二位叔叔。怎么过来得这么早?”
此时卢珍赶紧起身将自己的椅子让给展昭,而后便低下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伸手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展昭知道卢珍这孩子在替师父难受。这孩子虽然平时不爱说话,心思却细腻得很。加上生性善良心软,那种有话只能忍在心里的滋味儿他比谁都明白。“你们哥儿俩一宿都没合眼,现在赶紧回房休息一会儿吧。这儿有我和你们老叔就行了。”
卢珍摇头:“昨天房书安都跟我们哥儿几个说了。您的病一直就没有起色,最近又闯关又担心师爷的事儿,现在我们都来了,还是您多休息休息的好。像这样熬几夜不睡觉还不是常事。”
没想到那大脑袋的嘴还真快,虽然知道大家伙儿都是在担心自己的病情,为自己好,可展昭依然还是觉得有点窝火。所以再劝下去的话他也无法再说,只能苦笑着晃了晃头,而后扭身来到师父的床边,坐了下来。
“师父,您今天觉得怎么样?”伸手在师傅的脉门处摸了摸。虽然自己不识多少医理,脉象是否平稳他还是摸得出来的。只是这一摸便让展昭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脉象均匀平稳不假,可也能感觉到有一种细微的异样。再观及师父的脸比昨日更肿了一些,不肖去问哪位神医大夫,他就能肯定这毒又深了几分。
司马真此时已经不只是眼睛时而剧烈时而缓和的疼痛,脸面越来越胀的感觉让他觉得头像是比之前大了几圈,而且不光太阳穴偶尔会绷紧似的疼痛,脑仁儿里也开始“嗡嗡”发响,眩晕感越来越明显。
眼睛的疼痛开始逐渐钻心,他明白这是因为没有任何医治,而导致毒性发作得过快的缘故。但他也坚信,凭他自己的底子,坚持个七日八日还不是问题。这会儿张开嘴的时候脸上的肉已经开始僵硬,可司马真一向是那种绝不服输的人。对人如此,对病对痛仍是如此。所以尽管话音不高,声音也开始有些沙哑,他却依然说着:“我一时半会儿还……还死不了,你小子就不用……日夜担心了。现在这些小子们都来了,你……你就放下心多休息两天。你要是再,再病倒了。那爷儿俩就没人能管……管得住了!”
“您都这样了,还不忘了数落我!”尽管依然是那些平日里让自己撇嘴的话,可今日听在耳中,五爷只觉得心头泛酸,两只眼睛都有些止不住发涩。“猫儿有我看着绝对倒不了!我们爷儿几个有他管着,也绝对不会去胡乱闹事。您就放心吧!”
看了一眼海碗中已经粉红的盐水,展昭叹了口气:“师父,您让我休息不要多担心,您自己还不是一样?厉兄和云瑞他们若是没有碰上阻挠,估计最迟后天也就能赶回来了。到时候您的病一好,我们还得靠您主持大局呢!”
勉强勾起嘴角想要露出一丝笑容,可在司马真现在这张脸上,这副表情只能让人看了之后愈发心疼难忍。五爷实在看着心疼,于是连忙开口:“师父,方才猫儿说让我把迷仙谷里咱们走过的情形和路线都详细地画出来,您看可有必要?”换个与现在来说没什么意义的话题,依五爷对师父的了解,只要这老爷子还能思考,就永远不会想要休息。
“这主意不错。不……不过你最好连那些机关的构,构造和破法一起写……出来。前面至少还有一半的路,那些机关……肯定少不了。”说完这些,司马真下意识地晃了晃头。
知道师父忍着疼不想继续开口,展昭赶紧示意玉堂不要再开口。“师父,那我们这就去画图,您先休息一会儿。等一下务必要吃些东西才好。”
司马真沉闷地应了一声,而后就真的不再言语一个字。
众人看着心疼难受,却都无能为力。若是旁人能够代受这种罪,他们谁都不会推辞。只不过苦痛只能自知自忍,身边的人再着急,留下一百人也无济于事,只能徒让床上的人更觉压抑罢了。
所以展昭只能选择离开房间,不是不担心师父的情况,而是自己留下来师父必然会不安心,而玉堂也不可能自己离开。这样的情况看得越久,就连自己的火气都会偶尔蹿上来难以压制,就更不要说那向来沾火就着的锦毛鼠了。
离开后院儿,正好碰上来送饭的小二。所以二人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奔了前厅。
见白展二人挑帘进屋,小弟兄们赶紧起身施礼。展昭摆手让众人坐下。
展翼挨着父亲坐下,赶紧问:“爹,您是从师爷那儿过来的吧?他老人家今早怎么样?”本来大家伙儿都想去看看,结果却被老房一句话给拦了下来。想起那老爷子的脾气,也的确是不乐意让大家都把他当病人看待。而且吃过饭去替换两位哥哥,那才是正经。所以他们这才没有第一时间过去请安。
展昭叹了口气:“虽然摸脉象还不至于有生命之忧,但看情况的确是比昨日又严重了些许。翼儿一会儿吃过饭去把你大哥和四哥替下来睡上一觉。”
展翼点头:“儿明白。可是听房书安说您和义父让白云瑞跟着去请人,这件事我怎么琢磨怎么没谱。他那个人我最清楚,从来不说一句低气的话,那脾气可怎么请人啊?”
见展翼皱着眉头,一脸担忧的模样。五爷心里难免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窝囊的意思。但他也清楚,就连展昭心里也一直不怎么放心云瑞跟着厉传风去请人。可谁让自己儿子那脾气毛躁得厉害呢!“他要真是连事情的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就知道好胜斗狠。那也就甭指望他能有什么出息了。”
知道翼儿的话让玉堂有些不自然,展昭赶紧打圆场:“云瑞的脾气虽然毛躁冲动,却绝对不会不明白人命关天的道理。我们让他跟着一同去请人,自然是有一定的道理。你就不用多想了。”
倒不是觉得翼儿排挤云瑞自己觉得不快,五爷也知道那两个娃子在一起生活了九年,展翼肯定比自己更了解云瑞的性情为人。只是被这么一说,他原本来颇为自信的情绪就有了些许变化。若是真有个差错,那可就连自己都是害师父的帮凶了!可猫儿的话生生把这些事揽了一半到他身上,看来是怕自己心里边窝火难受。表面上不能说什么,桌下却用腿轻轻地蹭了一下边上的爱人。
展昭用膝盖顶了一下那老鼠不安分地腿,虽然真想骂他不知轻重,却也放下心来。因此偷偷递给展翼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再多说这个话题。
展翼何等聪明,爹的意思他自然明白。而且他也不是不想给义父面子,而是真的担心白云瑞那小子会莽撞坏事罢了。“既然爹和义父觉得他不会误事,那我自然不用再担心。不过这一次倒是能让他学着如何待人,你们都不知道,那小子在山上的时候除了我师伯,师父及几位师叔之外,我就没见他对任何人谦恭有礼过。”
展昭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身边转忧为笑的白玉堂,看来这老鼠不但没把云瑞的脾气当成是件需要教育的事,反倒是一副颇为自得的模样。所以说话之时就难免带出了别样的味道:“那也是随你义父,他们爷儿俩那脾气,一点都不带差的!”说完自然好不吝啬地白了身旁的人一眼。
这样的言词一年到头,恐怕已经听过无数次之多。所以五爷自然不会过意,反而觉得展昭现在的模样口气,让自己喜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你还当就五爷的脾气不好,你这臭猫就值得夸了?”
展昭撇嘴:“总之比你强,最少不惹祸。”
小弟兄们这么多年来造就习惯了两位叔叔的言行,房书安这些日子同白展二人相处下来也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展翼虽然觉得脸上尴尬,听着两位父亲的话倒是心里边觉得暖和。唯独一旁的沈良头一次见白玉堂和展昭斗口,一个没忍住,当时就笑了出来。
赶紧一仰脖将嘴里的酒咽下,这才笑脸言道:“不知道接下来各位打算怎么办?是等司马老剑客的病情康复,还是咱们安排下手,先去七星岛拿人?”
别看沈良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带戏谑,可他就是觉得方才自己和玉堂的对白实在是尴尬。话归正途,展昭赶紧顺坡下:“这件事我和玉堂再三斟酌过了,无论如何也要等厉兄和云瑞他们回来看看情况再说。能把不老翁请来自然最好,既然师父他老人家指名去让我们请这位千毒叟,只要人一到,解毒保命应该没有问题。但若万里有一人没有请到,我也已经给江神医写信,让他老人家尽快赶来。所以在那之前咱们不但得有人留在客栈照应等人,还得抓紧时间去捉拿王顺。”
趁展昭停顿喘气的间隙,五爷接道:“沈兄,你既然跟刘道通是叔伯师兄弟,相比对机关埋伏奇门之术也很精通吧?”
沈良淡然一笑:“精通不敢当,只是随家师钻研过一阵子,普通的阵法埋伏应该都能看出些门道。”
五爷点头:“既然如此,进五关捉拿刘道通一事,沈兄就必得随行了!”别看五爷不知道沈良的功夫有多高,但就冲他几次三番特意安排好契机给自己和猫儿,乃至于给良子等人指路解围,这个人的智谋就绝对过于常人。而且师父这么一倒,除了自己对机关颇为熟悉之外。像展昭,云瑞,展翼和卢珍这几个人,充其量都是半吊子。莫说师父不放心,就连五爷自己都没有多少底。别看对方说得谦虚,只是研究过一阵子。就看当年刘道通摆设冲霄楼的那份技艺,五爷就能肯定沈良所懂绝对不会比自己少。
这还是白五爷头一次甘愿去认可旁人的能为,尤其是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本事。只因为眼下的情况特殊,最缺的就是懂行的人手,因此这份傲气便让出了一条道儿。自然,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这其中就没有一点儿想跟沈良在阵中比比能为的意思。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沈某此行就是为了助各位一臂之力。虽然我是个闲散的山野之人,信义和始终四字还是懂得的。何况上一次跑了刘道通,我回去之后师父将我好一顿臭骂。这次若是还不让那叛徒伏法,我也就甭想再回逸楟谷了。”话到这里,想来笑不离面的沈良,双眼之中竟然带出了一丝赌气的恨意。原本这件事就像展昭所言,只要他们不声不语,朝廷就算想要祸及他们也没有道理。但师门之中出了这种祸害,不但投靠了莲花门败坏了自家的门风,还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乃至于让皇上都大为震怒。按师父的话说,就算没有人知道那刘道通的出身,他们也不能坐视不理。否则不单对不起死去的二师伯,就连逢年过节去拜祭先祖牌位,都得没脸磕头。
这样身份的人在这样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是想来不将外人放在欣赏的白五爷都不得不心中赞叹。自然也有那么一份绝不会外露的感激。“有沈兄这句话,我料那刘道通这一次就算是插上翅膀,也绝对不会在逃脱了!否则不但你回不了师门,就是我们这些人也没脸再回陷空岛了!”
早饭用罢,众人看过司马真的情形,留下展翼和房书安换白芸生和卢珍,余下的人都跟着白玉堂和展昭回到了前厅。
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纸张,五爷摇头:“董易,你去买几份上好的绢帛来。”
虽然不曾阻止董易亲自出去跑腿,展昭却还是微皱着眉头在玉堂耳边小声询问:“做什么画张图还得买那种东西?”难不成他锦毛鼠白五爷没有上好的纸绢还不能落笔不成?
“那些纸粗糙易断,揣到怀里没几下就烂糊了。画一次总不能白画不是。我还琢磨着既然要画,不如就将那五关里的机关都画下来。虽说得破完了才能画全,将来也总归能有些用处,至少拿回去研究研究,兴许还能在陷空岛加点儿料也不一定。”
虽然白展二人的声音不大,可屋里的人却都听得清楚。旁人只是觉得画出图来不过是方便行走,了解迷仙谷里机关的布置和破法。但在沈良听来,白玉堂的话就让他心中赞许了。“白五爷此言甚是。若是将来此图画成,不知道能否让在下抄录一份带回逸楟谷?”
但凡是愿意研究机关阵法的人,都对旁人的技艺很是在意。若不是五爷自己也曾痴迷此道,他也绝对不会有这份儿惦记。当初司马真离开地宫之后,尚且还对那陵墓之中的机关埋伏研究了好一阵子。这一次不管是谁来医治,这样的毒伤恐怕都不能在一两日内好得利索。所以五爷这也是想给师父留一份图纸,也好让那老爷子过后不用唠叨遗憾。
所以听到沈良的话,五爷便更加确定此人就算不是个中高手,也肯定颇为精通。“若是沈兄乐意研究,白某自然没道理吝啬。”
别看也曾经学过几个月的奇门阵法,可对展昭来说,实在是没有那种存心陷人的天赋。
按司马真的说法:“看来展昭果真不适合学这些玩意儿。真难为他这老实心肠是怎么生的!”
但若照五爷所言,那便是:“这猫就是一根筋,没心眼儿!君子得过了头儿了!”
所以江尧才会替展昭指着那师徒的鼻子大骂:“展昭那是诚心待人,心善性谦。还当是你们这两个满心眼子都是以祸害旁人为乐的混货?”
突然想起当年在医谷中的那半年日子,本来还为方才师父痛楚的模样难受,不知怎的突然心境一松,脸上的表情也跟着缓和了下来。或许这几个越来实在是太累了。身上的疲乏和伤病都还可以忍受,可心里的焦灼和撕痛却逐渐让他觉得难以持力。所以才会偶尔在脑海里闪过曾经闲逸的片段,心里头发酸吧……
“沈兄这话说的,此番若再入阵,您和玉堂可都是主力。我们大伙儿除了卖力气之外,如何破关斩弦可都得看你们俩的了。”
见展昭突然变换的表情,五爷心头一阵疑惑。自然,这份儿轻松的感觉越是停得久,五爷就越是舒心。只是很想知道自己那宝贝猫儿的心里所想,究竟有没有自己罢了。“还是你这猫儿会说话。所以说沈兄,这图可不光是五爷一个人在画啊!”
厅堂里的交谈直到董易将绢帛买回来之后停了下来。
展昭甚至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过玉堂如此安静专注的表情。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曾见到过。所以眼光不自觉地从纸笔之间向上看去。这可能是他第一次不自觉地在心中感叹,玉堂……的确是个引人眼球的人物。嚣张傲慢似乎一丁点儿都没有从这个人身上褪去。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似乎也没见岁月在那张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反倒是日日对自己的关心呵护,养成了另一种说讲不出的感觉。怕那许也只是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才能表现得出来吧?
只是好像比几个月前瘦了一些。几日来为了照顾自己和师父不曾安睡的人,眼圈也略微有些发暗……
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只要神志还在,被人盯着就不会没有知觉。所以五爷略微抬眼看了一眼展昭,果然发现那猫儿出神般地看向自己。这可是他头一遭发现展昭是这副表情,所以原本因为思考而皱紧的双眉立刻舒展开来。虽然他实在是很享受这种注视,但再被这么看下去,自己就什么都甭想干了!
所有人都在注意着自己的笔尖,五爷当然不会出言提醒让展昭下不了台。所以他轻抬起腿在展昭的腿边蹭了两下,而后重新将目光收回到纸笔之间,嘴角却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意。
玉堂的触碰一下子就让展昭从漫无边际的思索中回过神来。虽然旁人不曾发现自己片刻的失态,他还是难免脸面一热。垂下目光之前正巧瞄见了那老鼠的笑容,方才那些心疼和感叹的情绪霎那间就被扫了个干净。所以撇了下嘴看向帛面,却在心里骂了声不疼不痒的三个字:“臭老鼠!”
别看迷仙谷按推算只是过了一半。但五爷将里面的机关埋伏画得尤为仔细,加上边画边对大家伙儿讲解这些机关是什么样子,该怎么个破法。所以等将这半张图画完之后,已经就快接近晌午了。
让小二将笔墨纸砚收拾下去放好,这才换了张桌子坐下来闲谈。
芸生和卢珍草草地用罢晚饭之后便也来到了前厅。这会儿坐下来之后,眼睛染了茶水的热气,便觉得有些干涩不适。毕竟赶路之时根本没有几日好好的休息过,加上一来就在病榻前守了一起也。纵然再是年轻力壮精力充沛,也不会连点困倦的意思都没有。
展昭看在眼里,赶紧说道:“芸生,珍儿,你们俩要是先回房去睡一会儿吧。”
芸生看了一眼四弟,而后摇了摇头:“过晌再说吧。”
知道展昭一直都很想询问,却碍于当前的情形不好开口。五爷这会儿逮到机会,赶紧询问:“芸生,翔儿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芸生叹了口气:“听江先生说翔弟中的这种毒最难医治,而且毒已经进了筋脉,所以要想下床自如行走……多则数年,少则也需一载,根本没法估算日子。唯一庆幸的就是性命无忧,其他的……唉……”虽然自己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字的抱怨和喊疼,却不表示自己看不出来那人忍耐渗汗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为了不让自己过于担心还是天性使然,其实芸生是真的很想听他说一句实话,哪怕是恨,是疼。
见侄子霎时就黯下去的目光,展昭长叹了一声。看来江先生并没有把小翔的真实病情告诉芸生。这样也好,若是什么都如实告之,恐怕他得比现在更加难受愧疚。“被关押在贼窝里两个月还能保住性命就已是万幸了。没法估算日子也终有好的那一天。至于其他的,没什么比人还活着更重要。”
“那你们离开医谷之前,江先生没交代什么事儿?”伸手在爱猫的肩头轻拍了两下已示安抚。旁人不了解的事实五爷却跟展昭一样清楚。别看他曾怀疑过江尧叙述的病情,却不可能不去担心,毕竟毒是真的中了。只是五爷倒认为让侄子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不见得是件坏事。
在他白玉堂的信念里:思必行,行必果。不管是要面对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最先要有的,就是那份敢想敢干,敢认敢為的担当!
芸生回道:“旁的没有说,就是让我们哥儿俩回来叮嘱展叔一定要多加休息。千万不可受凉染上风寒。”话到这里,他打了个唉声。根本不曾想过京城里居然发生了那么多麻烦。事与愿违,偏巧他们必须要奔的,是一个北面环海的岛子。想来江先生的叮嘱也是白费。“还说展叔这病最好就是到暖和的地方养个一年半载。休身必行,养性也绝不可少。”
五爷立即扭头:“猫儿,这些话你听到没有?”
展昭不自然地抖了下嘴角:“现在最要紧的是将王顺和刘道通捉拿归案,其他的都是后话。”突然想起昨日给医谷去的那封信。看来过不了十天,自己准得挨一顿臭骂!不想再唠这些家事,展昭立刻转了话题。“沈兄,你可曾知道刘道通跟荆月梅是如何认识的?”
沈良摇头:“这两年我的确经常暗中查探他的行踪,但却没发现他跟这么一个女人有什么拉扯。不过刘道通离开师门那么多年,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也不是一日两日,会勾结那些歹人自然不足为奇。不过我倒没想到他虑事如此周密,竟然能把计谋埋得如此深远阴毒!”果然还是不得不自认江湖阅历不足,不如那刘道通心思狡诈。而且若不是事情一步步发展得过于离谱,他也就没机会被师父派出山来清理门户。自然也就不可能认识展昭和白玉堂这些开封府的老少英雄。若是这么想,好像自己那个早该死一万次的叔伯师兄也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好处。
提到刘道通和那个荆月梅,五爷方才还嬉皮笑脸的表情立刻凝了起来。眉梢上挑,霎时间就带出了煞气。“甭管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这一次他们都甭想再逃出爷爷们的手掌心!实在不行就调官兵围住周遭能容船靠岸的地方。五爷就不信他们还能插翅飞出七星岛去!”
本来只是五爷一句气话,却一下子就让展昭眼前一亮:“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临出来的时候我将皇上御赐的金牌也带了出来。虽然从来都不曾用过,可既然皇上说可以随时跟地方上借调人手,这一次以防万一,咱们不妨用上一次!”展昭原本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劳师动众,然而这一次事情本来就是奉了皇王圣旨,就算开封府的人都赶了过来,充其量也就只有二十来人。再有本事又能挡得住多大块地方?
听完叔叔的话,在座的小弟兄们也都赞同地点了头。五爷以拳击掌,立刻应声称是:“那咱们就决定这么办了!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敌得过朝廷的人马!”
“既然大家都觉得此行得当,玉堂,下午咱们就去一趟县衙!”虽然他也知道这么做无非是多加层保障,根本对他们如何抓贼破阵没有丝毫帮助。但这毕竟是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们唯一能依自己意愿直接办到的事儿了。心里有了确实的盘算,精神头儿就跟着足壮了不少。展昭扭身看向白玉堂,甚至有种立即就想出门的冲动。
一直在一旁不曾说话的徐良此时开口:“展叔,这件事还是让我去吧。这个兰坪镇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驻兵的地方,估计着去一趟县衙门也不过是问问到哪里找人。这点小事儿让我们哥儿几个干就成了。”
徐良这一番话正和了五爷的心意,因此不等展昭出言,他立刻点头:“那良子,这件事儿就靠你了。最好能打探一下附近有没有水军,若是有那就好办多了。”
果然如徐良所料,兰坪镇附近根本没有驻兵。而县衙门里连县官、捕快、幕僚等人都算上,也才不到三十人,基本上是一个人都用不上。打听到最近的防御使衙门在什么地方,老西儿即刻就返回了客栈。
而此时白玉堂和展昭等人正在司马真的卧房,趁老爷子痛疼正缓的时候,正在叙述方才大伙儿所谈论事儿。
谁也没有料想到徐良能回来得这么快,所以展昭难免疑问:“良子,怎么这么快?”
徐良呲牙一笑:“无非就是问个路程罢了。本地没有驻军,最近的防御使衙门在余东县。距离兰坪大概有三四天的路程。关于水军我也打听了,因为这地方多少年来都太平无事,所以根本就没设水军衙门。官船倒是有几只,可也跟普通的客船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且还有四天就过年了,这时候恐怕就算去调兵也没那么痛快。”所以在他来讲,这一趟其实就是空去白回,没什么作用。但要想捉拿王顺和刘道通为爹和二伯报仇、回京归案,也肯定不可能是一两日之工。两者这么一算,调兵一事也还不算耽搁。
听完现实的情况,展昭不得不皱紧了眉头。果然还是忘记了时下是什么日子。这太平地方的军兵和官员,大过年的当然不会恪守营盘。“即便如此,这兵咱们还是得请。哪怕只是做个样子,让岛上的贼人心有顾忌,不敢随意出岛。只怕如此一来,七星镇的百姓就得惶惶度日了。”
“你还管他们如何度日!每天吃饱了撑的净去信他秃驴的鬼话,这一次也得让他们知道知道那法光是个什么德行的人!”
展昭摇头:“法光的为人虽然名利心太重,而且也过于护犊子,但我还不太相信他的本质有多恶劣。何况摩勒寺中不是只有法光和王顺之流。即便那法光要与朝廷作对到底,咱们也不能毁了慧海大师和前寺僧众活路。你还记得芙蓉镇上,未识破王少轩的诡计之前,那些百姓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吗?”
当初的事的确很合现在的局面,五爷虽然不愿意放过让那法光身败名裂的机会,却不得不忿忿地哼了一声。“真是神佛无罪,神棍愚人!那怎么办?难不成调兵的计策就这么罢手?”
自己想出来的事,展昭当然不愿否决。“自然不能。不过我们此番再上岛进寺的作为,最好不要走露风声,尤其是对那些百姓。所谓法不责众,他们要是集体护之,咱们就算调集再多军队也没有用处。所以调来的兵不用太多,在能通向七星岛的各个码头周围加派人手,已然足矣。本来现在上岛的人也不多,如此一来应该影响不大。”
“你倒好,办事之前先把敌人的脸面给顾了!”忍不住窝火埋怨了一句,知道自己这句话根本就是无理取闹,所以跟着就将手掌落到猫儿的后背,用力地扶了一下。
没心情与人斗口,展昭只是无奈地撇了一下嘴角,轻轻地晃了晃头。
既然实在必行,五爷立刻就想到了不能让这猫儿亲自去请人。所以扭头看了看屋里的小弟兄,最终选定了一人:“芸生,这区余东县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反正去早去晚也都一样,今天就这么算了,明日一早你再启程。骑我那匹马肯定能快不少。”
芸生立刻点头:“二位叔叔放心,我肯定速去速回。”
心疼侄子一路奔波,本来方才他就想让他们回去休息,结果一说调兵的事,大家伙儿的精神头儿都蹿了上来,芸生和卢珍也就跟着奔了后院儿。这会儿玉堂又安排侄子去调兵,展昭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但他知道若是自己说要去,不但玉堂不能干,那些孩子们不会允许,恐怕连师父都得发火。玉堂若去,万一师父这边有个闪失,他不在绝对不行。徐良现在是拿人的主心骨,断然不能离开。算来算去也就真的只有芸生能承担此任了。
因此最终他也只能点头应允:“既然如此你就赶紧去回房休息。养足精神头儿才好赶路。我这就去修书一封,你连同御赐的金牌一起带上。”
次日天明送走了白芸生,对侄子的放心一点都不能减缓展昭的思虑。算起来今天就已经是第三天了,按照厉传风所言,如果一切顺利,今日之内他们就能将人请回兰坪镇。所谓近乡则切。事到近前的时候,那种盼和等最为难受。
只是他们从早上一直等到掌灯,门外却一直没有动静。
司马真的情况比昨日又多了变化。脸开始浮肿得得厉害,眼睛上的患处开始逐渐转成暗,虽还不到暗红色,却也好不了太多。眼缝中的血水的颜色也因此深了不少。最让大家伙儿担心的是,头两日这老爷子还能开口说话,可今日除了早上喝过半碗汤之外,张嘴就开始费劲了。
摸过师父的脉门,展昭紧皱眉头。比起昨天,的确是差了太多。
不用多问,只看展昭的表情,五爷就知道师父的脉象肯定很差。可如今能做的除了担心之外就唯有等待。伸手握住猫儿的右肩,他的心情如今是恶劣到了极点。“若是明日人还不回来,不如……”
五爷的话未说完,房门就“咣”的一声被撞开了。只听董易面带喜色的大喊:“厉爷他们把人给请回来了!”
只这一句话,就把方才众人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展昭立即松开师父的腕子站起身。“咱们赶紧出去迎接!”
众人来到前厅的时候,厉传风和白云瑞刚帮着柯古将应用的东西搬下马车。不用人介绍,那满头白发的高个老者必然就是不老翁。展昭和白玉堂带头朝老爷子躬身施礼:“晚辈等给柯前辈见礼!”
柯古对面前这些人的礼很是受用。所以尽管坐了一天一夜的马车,颠簸得浑身不舒服,他的脸上还是带着笑模样。“行了,甭再说客套话了。带我赶紧去看看司马真那老小子!”
展昭和白玉堂赶紧伸手搭一请势,并且边在前面带路边说:“我师父今天的情况明显比昨日糟糕了许多。我们这些天来不明原因,因此根本没敢用药,只等着前辈您来救命呢!”
柯古听着身旁的小子们你一言他一语,除了担心司马真的病情之外,就是跟展昭一样的言词。虽然一听就是有求于人,存心奉承自己,可他就是怎么听怎么心里边高兴。所以别看他一句话都没有搭茬,心里却已然认定这些人都跟白云瑞一样,值得自己跑来一趟。
众人赶回司马真的卧房,柯古头一个进了屋。提鼻子一闻屋里的气味,心里也暗自叹了口气。认识司马真已然二十来年,虽然十年八年也不来往一次,却是对极了自己的脾气。不管如何也是七十来岁的年纪,受这种罪再想养到原来的状态,实在是有些难度。
展昭将椅子挪到床边。柯古坐下之前先看了看司马真的脸。拧眉之余并没有选择开口问话,自然是因为他知道以现在司马真的状态根本就不可能回答自己的问题。坐下之后手扶脉门,没用多长工夫就撒开了手。“我还算来得及时。再多两天人就算救活了也得两眼全瞎。希乐,把笔墨给我。”
从重孙女儿手中接过纸笔,以手撑纸只是简简单单地写了七味药材。“你们谁去按照我这个方子把要用的东西弄回来,捣碎之后用新酿的白酒泡上一坛子。”将药方交到展昭手中,柯古扭头看了看一屋子的人。“你们都别在这儿堵着,不怕冷就到外面等着。不然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留下俩人帮忙就成。”
留下的自然是白玉堂和展昭。云瑞略微嘟起嘴满脸的不情愿,好不容易自己把人给请来了,如何救人倒不让自己看了。可他也知道柯古的脾气阴晴不定,正经事当前还是少惹他为妙。所以才从展翼手里抢过药方,先一步踏出了门槛。
把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罐塞到展昭掌心,而后又让白玉堂拿来一个干净的茶碗。在那茶碗里倒上自带的烈酒,再取出针包里的一把手指长短的小刀浸在酒中。预备好这些之后,柯古这才仰头问白玉堂和展昭:“我现在就得把他眼睛周围的毒疮给割开。你们要是不想让他受罪,我就给他一颗清魂散,吃完了片刻之后就会浑身没有知觉。但那样一来他恢复起来就会慢上一倍。若是你们想让他赶紧康复,就帮忙按住他的胳膊腿,不能让他乱动。”
司马真此时虽然头胀痛得厉害,可以是还算清醒。所以就在把玉堂和展昭考虑之际,在老爷子嘴里艰难地溢出了沙哑的声音:“不用……”
尽管这两个字说得模糊不清,但屋里的四个人还是都听清了他的意思。五爷咬牙点头,并拍了拍猫儿的肩膀让他放松一些。展昭也料到师父绝对不会选择吃药,却知道在剜肉之痛最为难受。而且动刀的地方还是在眼睛周围。“前辈,能不能点穴止疼?”
柯古摇头:“若是其他地方都成,可他现在是脑袋上出事儿。弄不好就得把人给废了,那还不如不救。既然他不乐意吃药,你们俩就赶紧扶住他。这活计一时半会儿可完不了,千万别中途松力!”
五爷脱掉靴子上到床里,跪下身双手按住师父的肩膀。眼看着柯古用那把小刀割开师傅红肿的患处,他那心里的疼就甭提了。而展昭此时根本就不忍注目,光是扶着师父的双腿,他就能感觉到老爷子现在浑身发抖,没有挣扎和呻吟,不过是一向要强惯了的人在用最后的力气死撑罢了。
一刀下去肿胀里的脓血顿时涌了出来。柯希乐手疾眼快赶紧用干净的白布沾着烈酒将那些东西擦掉,尽管如此,依然还是有些脓血弄到了周围,包括这她这身淡绿色的罗裙。手上的动作不能停止,直到那些红黄相间的液体被挤净之后,她才长出了口气。按照太爷爷吩咐将拔毒的药膏一点点用手指抹上患处。
极度紧张的人根本无法去估算时间。清理完司马真两只眼睛里带毒的脓血,并上了药膏之后,几个人全都通身是汗。就连一边擦血上药的柯希乐,在洗过手之后都立刻坐到椅子上,两肘抵桌,半伏半撑地卸掉了力气。更别说用力按住师父的白展二人。尤其是展昭,一面不敢太过用力让师父更加难受,一面又不能让人乱动只能下手。持力与攒力之间,累的便更累。然而这还得说是司马真能忍,因疼痛而不住的挣扎他无法控制,但那种疼到几乎麻木的痛苦被他生生吞进了肚腹之中。屋子里的另外四个人,没有一个人会比他更累,所以老爷子的白发已经被汗水是湿透,一缕一缕地黏在了一起。
从药箱子里翻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塞进司马真嘴里。“含着别咽。”
像是一场大仗过后般疲累,此时感觉到师父不再挣扎,展昭这才得空询问:“前辈,这样可算是好了?”
柯古摇头:“哪儿有那么容易!这才把他发出来的脓血挤出来,一会儿等他们把酒弄好了,还得把方才擦上去的拔毒药洗下来,反复几次直到血里不再带黑,那才算完。好在他中毒的日子不太长,也没恶化到太严重的地步。估计有个四五次就差不多了。天亮之前能保住性命。”
听到“天亮之前能保住性命”这几个字,展昭和白玉堂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再多苦再多疼只要能活下去,就比什么都强!这是五爷也松开胳膊,坐到师父身边舒了口气。“前辈,您说这毒是什么玩意儿做的?怎么如此阴毒?”
一边清洗小刀,柯古一边回道:“这毒名曰‘啄目’,是采焚化的婴儿尸骨混着七种毒石做成。你说他阴毒还不够确切,只要中毒之人七天之内不服解药,没有人懂得医治,那便会从眼睛开始溃烂,再用七天烂至咽喉,人才能彻底断气。”
展昭听完这些,顿时打了个冷颤。如此看来,若是面前的老爷子不肯前来,只等着江先生,那等到人来了,师父的命也就交代了!“前辈大恩,晚辈实在无以为报,若是……”
柯古赶紧摆手:“你住口吧!我这次来一是跟司马真相识多年,前阵子这老小子还给我送了个好玩意儿,我不能眼看着一个能孝敬我的人被害死。二是我实在是稀罕白云瑞那小子的脾气,听他大骂司徒辉我一时心里高兴,所以当时就应了下来。至于恩不恩的,将来自有你师父他自己还我,我听说你现在也身染重病,还有空替别人报恩?”
若不是时机不对,展昭真想朝天翻上一眼。果然是物以类聚,能跟江先生和师父交上朋友的人呢,这脾气真都让人消受不起!“晚辈的病不过是小毛病,只是师父他老人家为了护我才中的这种毒,无论如何也不能……”
再一次堵了展昭的话,柯古扭脸看向白玉堂,并手指展昭:“他这德行你还不好好管管,将来不被仇人害死,也得被他自己给愁死!”
五爷平生最喜这种爽快性情的人,所以柯古的话虽然不那么中听,现在却极合他的心思。“前辈有所不知,这只猫除了我师父之外,谁也管不住。心肠软爱操心也就罢了,脾气还死倔死倔的!一上来那股劲儿,我拉都拉不住。”
“难怪你师父老数落你没出息,真是一点儿都没错!罢了,我还是别说了。免得招惹白云瑞那小子骂我多管你们家的闲事!赶了一天一宿的路我们也没吃上一顿好饭,治这毛病可是力气活,不吃饱了可折腾不了一宿。你们俩赶紧让厨房做一桌饭菜送到这儿来,顺便让他们多烧热水,后半夜有用。”
挤脓上药,再以酒清洗。如此程序反复了整整六次,尽管每一次中间都间隔一阵子能容人休息。可对于一次次受罪的司马真来说,到了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开始不住地溢出难受地声音。
可伴随着让人心疼心碎的痛苦,老爷子的体力也在最后彻底耗尽。以至于最后一次挤脓之时展昭和白玉堂根本没用多少力气,人也已经没有能力再挣扎折腾了。轻轻地按揉着师父的双腿,虽然这样做无法缓解任何疼痛,展昭还是相信这样至少能让师父放松紧绷的神经,至少身体能够在剧痛过后片刻的放松。
等到柯古道出:“没事儿了。好在现在是冬天伤口不会变化,每天擦药,估计用不了十天半个月的就能看见人了。”
白云瑞和展翼在送酒过来之后也留了下来。虽然父亲们没有给他们帮忙的机会,他们还是跟着急得满头大汗。现在听说师爷终于没事儿了,小二俩一起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前辈,不用再开副汤药吗?”替师父擦了擦双手,而后赶紧将被子盖严。见柯古并没有任何准备开方的意思,他这才不免疑问。
柯古撇嘴:“他这毒不进五脏,只伤脑袋上的血肉。日子还短没进到里面,不用喝药。但他脸上的浮肿一时半会儿去不了。若是想快点让他好受,就拿那坛子酒不停的给他擦脸。不但能消肿,还能止疼。”
此时五爷也已经穿上鞋下了地,接过展翼递来的手巾擦了把脸。“前辈,我师父这次好了之后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那倒不至于,不过他也这么大岁数了,你想他也不可能跟你们似的过不了两天就生龙活虎。好在他功底深厚,修养个一月俩月的就能恢复如初。只是一开始这十几天眼目肯定不得劲儿,也尽量别去太亮的地方。像这些烛火油灯如果没有必要最好别点。”
展昭赶紧接言:“数年前师父为了给我续命已经消耗了太多功力,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柯古未免展昭继续自咎他看着闹心,于是连忙摆手:“这事儿我早就知道知道了。而且几个月前他还拿着一堆毒方和毒药来找我。你吃了那种药我看过了,虽然毒性挺狠,却幸亏你每天服用的药量不大,再加上江尧那小子做的什么避毒丹能化解十之八九。否则你就是金刚造的也得玩完。你能捡回这条命已然万幸,就别再让为你牵挂的人不放心。有道是师徒如父子,有那个当爹的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受苦,还不冲上去护起来?你若是为了这个愧疚自责,那才是对不起你师父呢!”
一番话说得展昭无言以对,却又不觉得刺耳。其实类似的言词玉堂也跟自己说过,但从柯古的嘴里讲出来,那感觉就是不一样。以至于纠结了这么多日子的愧疚和自责都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对师父更深的敬重和爱戴,以及对面前这位老者的信服之情。“晚辈受教!”
柯古一笑:“我这个不是教育你,只是看不过眼就多说了两句。得了,你也折腾了整整一宿,赶紧回去睡上一觉。别等司马真醒了你再倒下。我可不想救了人再受埋怨。”说完老爷子看向白云瑞,咧嘴一笑。
云瑞自然明白柯古话中的意思,尴尬地动了动嘴角,立刻扭脸。
董易早就预备好了一桶热水,以及清粥小菜。所以等白展二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但满屋暖和的水汽扑脸,还闻到一股诱人的饭菜香。
五爷赶紧将展昭按坐到椅子上,伸手将瓷炉上的粥碗拿下。“先吃点东西垫垫底儿,一会儿洗完澡赶紧睡觉。”之前那是因为救人紧急,没加留意这猫儿的模样。等到师父那边的事一结束,他立刻就发现了展昭略微发白的嘴唇。心疼自不必说,更明显的却是担心。要不是看柯老爷子赶了一天一宿的路又为了救师父累了一夜,他早就拉着人给这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傻猫看看了!
深深地吸了口粥香,展昭此时是真的饿了。所以拿起匙子舀了半口放到嘴边,刚要吃,脸边就吹过来一丝凉气。“傻猫,怎么饿成这样?刚从炉子上拿下来的粥,你好歹得吹了再吃啊!不然烫了舌头,五爷亲你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了!”
暖人的举动却是异常欠揍的话。展昭挑了下眉梢,当即就将这匙子粥送到了那老鼠的嘴边:“那还是让你不知道滋味儿好!免得就知道开口气人,琢磨那些不正经的事儿!”
将这口稍微还有些烫的粥咽进肚儿,五爷搂紧猫儿的身子,嘿嘿地笑了起来。“猫儿,现在师父肯定没事儿了,开封府那边能用的人手也差不多都到了。听说那司徒辉也反了性子过两天赶来帮忙,这么多人要对付个法光和王顺肯定没有问题!”说着从展昭手中抢过汤匙,再舀了一口轻轻吹凉,而后才送到猫儿的嘴边。
粥香甘甜,熬得火候十足。舌尖虽然觉出微烫,却是最能衬出米香的热度。“玉堂,若是过两天司徒前辈过来帮忙,你可千万别说些不中听的。”
加过一口菜凑到展昭的唇边,五爷一笑:“现在这局面,能帮得上忙的五爷就绝对不赶。就算要报之前的辱骂之仇,我也不能挑这个时候。而且不管他现在承不承认厉兄和于月人,这俩人天天在他眼前亲亲热热的晃悠,他就是活受罪!还用的着五爷挤兑他?”
“你那心眼儿恐怕比拿针鼻儿还小!司徒前辈那也不过是失徒心切,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而已。这都过去将近两年了,你还惦记着报复!”展昭想拿过另一双碗筷,却被白玉堂拦了下来。
“那怎么了?我克跟你发过誓,绝对要让那些辱骂过你的人数倍奉还!就在你这傻猫身上小心眼儿,五爷乐意,且还得意呢!”说着舀了点蛋黄搅进粥里,而后又递到展昭嘴边。
实在是不想一直喂来喂去,展昭连忙推手:“赶紧好好吃饭,不然水都凉了!”
一顿早饭在五爷的坚持和展昭的推搪下总算是吃完了。好在董易知道白展二人肯定得先用过饭菜再沐浴,所以桶里的水本来就很热。这会儿凉了半天,温度倒是刚好合适。所以展昭进到水中之后,顿时就觉得困意袭来。
在水中动了动筋骨,全身像散了架子般的疼痛在热水中泡着,却会有一种奇异的舒适感。更不用说肩膀上的那双大手在适力地揉按着,展昭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玉堂,一会儿你也睡一觉吧,这两天你都没好好睡过。”
“五爷就算是不困也得暖着你不是?猫儿,昨天画图的时候做什么盯着你家五爷出神?是不是觉得五爷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最糟心的事圆满解决,五爷此时的心情与其说是放松,不如说是高兴。所以说出话来难免不计德行,反正跟他的猫儿在一起,斗口挨拳头也是最开心的乐事。
虽然背对着那满嘴胡说八道的老鼠,展昭还是没忍住白了面前的屏风一眼。“真不知道你这老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师父那边还在忍疼,你就有心情跟我胡闹。嘴里说着让我休息,却口口声声找我的火气!”
扭过猫儿的肩膀,探头在爱人的鼻尖上咬了一口。“谁让你这小猫儿脸皮怎么学都那么薄呢?”但见到那依然有些发白嘴唇,五爷立刻收敛了笑容:“猫儿,等睡醒了让柯老爷子给你看看吧。既然他看过你曾经服的毒,就应该有比江先生更好的法子。”
玉堂不再嬉闹,展昭当然乐得他不闹腾自己。“你这话要是被江先生听见,他不拿药笸箩打得你满院儿跑都奇怪了!我看还是罢了,若是柯老前辈有更好的法子,他自然会告诉师父或江先生。看起来那老爷子的脾气比咱师父还要古怪,切莫多言让他觉得咱们连江先生都信不过。”
五爷叹气:“真是难为你怎么想来着,什么事儿搁你这猫肚子里一琢磨,肯定能多出里三层外三层的顾虑。也罢,反正师父彻底好之前咱们不能放那老爷子走,到时候江先生一来让他自己去问,这总行了吧?”
展昭仰脸一笑:“反正是你去挨骂,无需再问我的意见。”
“好你只臭猫,刚舒心一点儿就来消遣你家五爷!”收拢双臂紧紧地将猫儿搂在怀中,太久没见到展昭这种孩子气的笑容,若不是时机不对,五爷是真想好好疼疼自己这让人操心担心也窝心的爱猫!
然而好景不长。那句“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的话的确是至理名言。
第二日天光见谅,大伙儿起来用早饭的时候,便发现客栈里少了俩人。一个是艾虎,另一个就是柯古的宝贝重孙女儿柯希乐。
思想起昨日那丫头追问着自己七星岛的事儿,厉传风就觉得头大。“依我看还是赶紧去码头问问看吧。”
柯古气得直拍桌子。“我早就知道那死丫头硬要跟着来准没安什么好心眼子!不让她乱跑她每次都当耳旁风!”
不用多问,看来这位柯家小姐肯定也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儿。见老爷子实在着急,展昭赶紧示意展翼去码头打听情况,而后道:“前辈不用过于担心,柯姑娘可能只是出去转转。”莫说这话旁人不信,就连展昭自己都觉得是无稽之谈。若只是一个姑娘自己不见了,这还说得通,连艾虎那小子都找不着了,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所以此时徐良晃着脑袋,叹了口气:“我看大伙儿也不用瞎猜了。我断定五弟是奔了七星岛了,昨天临睡觉之前他就跟我叨咕。说五叔画那阵图实在费劲,不如进摩勒寺偷一个完整的出来。破阵也方便。”
不是这句话不好听,而是被艾虎那莽撞的性子气得两肋发疼。五爷这一次是深深地体会到做事之前不究深思便凭一时意气鲁莽行事,该有多么可恨!所以以拳击桌,愤怒地言道:“这小子这么多年真功夫没长多少,惹火的本事倒是出类拔萃!猫儿,我看也不用挑日子了,不如今日就立刻上七星岛,一来是找艾虎和柯姑娘,二来也是时候该让王顺归案了!”
展昭拧眉思虑了片刻,玉堂的话的确在里。本来他是打算至少过完大年,能给芸生调兵的时间。师父的病情好转之后再上岛拿人。可时下里,柯希乐跟着艾虎一同失踪,而徐良又能笃定那小子肯定是奔了七星岛。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时间是断然不能拖后了。“好,既然如此我们赶紧收拾行囊,即刻就出发。前辈,我师父这里就麻烦您照应着,我让珍儿留下来给您当个帮手。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将柯姑娘平安带回来。”
柯古向来就不是那种遇事怪人的主儿,所以展昭说完这句话,他立刻面带感激:“展昭,那我就将那丫头的命交给你了!”说完之后,难得见他唉声叹气显出一副老者的模样。“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同意她去学什么武艺。”
“您也就甭悔不当初了。既然柯姑娘有武艺在身,艾虎那小子也不是酒囊饭袋,应该不会有生命之忧。而且我们应该能赶得上他们。”五爷边说边以掌握拳,俨然是恨不得给艾虎几巴掌解恨的意思。
这时候展翼从外面跑回来,进屋就对大伙儿道:“我在街东头碰到一个要饭的,盘问之后他说后半夜就见到一男一女奔了码头的方向。那女的还没留神踩了他一脚,那男的还给了他二两银子,他记得很是清楚。看来应该是五哥和柯姑娘!”
房书安揉了揉额头:“诶呀,这事儿可真难说。你说他们俩咋就一起跑出去了呢?跟私奔似的!”
徐良气得照老房的后脑勺就给了一巴掌:“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贫嘴!还不赶紧回去收拾东西上路!”
老房被打得一缩脖子,赶紧哈腰撤步:“爹爹教训得是,儿这就去拿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