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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君臣同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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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宁宰宇脸上微微酡红,烛光影印进黑得发亮的眸子,似要飞出星辰。陆凡依然不紧不慢,细细摩挲着他的酒杯,仿佛要细细掐算经他指尖流过的流年。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陆凡怎么可能感受不到那直直的视线——仿佛几个月前第一次邂逅金銮殿之上,也仿佛那莺歌燕舞的国宴上,也仿佛教八殿下习字时他坐在御案之后。你想说一声“无礼”,可他是当今圣上,他看着他的子民,他注视着他的苍生,你不谢一声主子隆恩也罢,如何还敢喝斥他无礼。
“陆兄,在下真是三生有幸,才能与陆兄一起度过这团圆之节啊。”“团圆”二字咬得意味深长。右手搭上红绸袍子的肩膀。陆凡身子微微一震。
“恩。”连奉承都懒得说。
“……”这次换宁宰宇语塞了。
“黄三公子若不嫌弃,饭后让大力在我屋中加一张床,便于照看(令弟),也可早歇息。”
“哦?陆兄睡哪儿?”
“西厢客房。”
“岂有客人占了主人卧房叫主人住厢房之理?”
“不打紧。”
“陆兄,你我二人虽为故人,但许久未见,在下斗胆请陆兄同榻而眠,共话家常。”语气满是诚恳,眼神满是期待。
陆凡才展开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可是朝廷有什么要紧事商量?皇帝看似询问实则命令啊,如今在朝为官,又岂敢不听?
“好。”不咸不淡。旋即看见宁宰宇黑得发亮的眸子,笑意都快溢出眼眶。
浴桶置于屏风之后,宁宰宇先沐浴,陆凡查看兄弟二人写的字,还真是练了不少,只可惜这九五之尊写的还不如九岁幼童,不过一笔一划,写的甚是心细认真,天资这种东西勉强不来,世间岂会有完美之人。边看边悉心在旁边标记须注意之处,还未看完,宁宰宇已经洗完澡穿好了亵衣亵裤。
陆凡唤大力来换了洗澡水才放下书稿,心中还似有所推敲。走到屏风后。宁宰宇看的模模糊糊,似梦似幻——屏风后那人轻轻抽下那根乌骨簪子,乌黑柔软的头发便滑落到肩膀各处。他伸手试了试水温,缓缓解下衣带,褪去绸缎的袍和里衣,纤细笔直的身影,修长的腿,抬脚跨进浴桶,哗啦啦的水声。宁宰宇几乎是呆呆的盯着屏风后那人洗完澡的。水汽氤氲中,宛若天人,做梦似的,这确实是自己看不到就开始莫名想念的人啊。情窦初开的宁宰宇心里似乎被人用力掐了一把,下腹一热,欲望就要抬头,急忙深深吐纳了几口才渐渐平息。
君臣二人一个平躺,一个侧身,静默半晌。
“爱卿,那个茂源县衙的周腾云可是你崇文院的好友?”
“是。”
“真是斗大的胆子,政绩未出却先调戏上良家少女了。”
“此人素来多情,但也非酒色之徒,还请陛下恕罪。”
“朕也就随口一说。”
君臣各怀心思,又沉默了半晌。
“爱卿最近在忙些什么?”
“探查田地状况,翻查旧账。”
“哦?可有什么收获?”
“尚未查明。”
“人力物力,需要朕的时候就说。”
“谢陛下。”
“今晚的芙蓉酥让朕想起在边疆那些年,定安王叔也年年能收到定安王妃差人送过去的芙蓉糕。滋味越发的好了。”
陆凡侧躺的背影微微一僵,没有答话。
“定安王叔偶尔也提起爱卿。”宁宰宇并不熟知定安王府的种种内情。陆凡依然不答话。
“定安王叔于我,是父亲一样的人。”
二人呼吸相闻,宁宰宇却浑然不知戳中了眼前人的心事,自顾自说了许多话。直到说乏了,才为陆凡揶了揶被子闭上双眼。偌大的院子便瞬时寂静无声,只剩后院穿到前院的长廊,倾泻一廊银辉。
许是累了一个月,许是喝了酒,陆凡这一晚也睡得异常的沉,直到日上三竿。起身一看,兄弟二人皆已不见了踪影。打开门撩起帘子。一个小小的人影瞬间扑了过来。
“陆先生你醒了。”声音之中满是雀跃,“陆先生,我想你了,可是皇兄不许我叫醒你。”
“字写的不错。”陆凡蹲下身,如冰似玉的脸孔尚带几分刚睡醒的慵懒,柔和了许多,却也说不出“我也想你”这样的话来。
“陆先生,我好不容易才来玩一趟,皇兄却说功课一日也不能落下,还非得早早把我叫醒。你说他是不是自己一人起来练剑觉得害怕要拉我来作伴啊?”
“呵…”被孩童单纯的想法逗笑了。你兄长可是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君主。岂有害怕鬼魅之理。
“陆先生,你帮我跟皇兄说说情可好?叫我今天在这平安县玩一天。我用一个秘密跟先生交换。”宁宰恒有些得意。
自陆凡刚打开门,轻轻撩起翠竹的帘子,火红的身影便印入宁宰宇的余光。宁宰宇边练剑边不由自主的支起了耳朵,听到这一句,眉毛一跳,绷不住了。
“宰恒,可不能失信于兄长哦。”
“哦?皇兄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秘密?”
“你能知道什么秘密?”宁宰宇收好剑作势就要来收拾小家伙。
“兄长莫非心里有鬼?”宁宰恒嘎嘎怪笑着躲到陆凡身后。兄弟二人就围着陆凡追逐打闹了一番,直转的陆凡头晕眼花。一把捉住了宁宰宇胳膊“别闹,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话语出口,才惊觉说话的对象是皇帝,自知失礼,赶紧松开了手。倒是皇帝,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一般“爱卿今日可有空闲带朕出去游玩?”
一国之君都有空闲,小小的平安县衙敢说没有空闲?罢了罢了。
正逢五天一回的平安县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行人煞是打眼,宁宰宇是那一身宝蓝的绸上金线绣蟠龙出海喷云吐雾,腰间别了一杆玉箫,紫金的冠,一手折扇蹁跹一手牵着好奇得四处张望的宁宰恒。陆凡一身红袍在右侧,杜南一身黑衣跟在后头。
“县官大人出门来了。”欣喜坏了满街的花娇娘。
“旁边那位该是京城来的贵公子哥儿吧。”步伐都走得更加妖娆了。
“看那孩子,估计是有家室了。”阁楼上的姑娘们都悄悄探出头来,羞得满脸通红,过得那春风楼,连那廊上唱曲儿的声音都比往日婉转万千。
到了街东头,只见人围了里三圈外三圈,叫好声不断,原来是有杂耍。宁宰恒自幼在宫中长大,哪看过这样的热闹,小小的身体,伸长着脖子,好奇得东蹿西蹿想看个究竟,无奈一只手在宁宰宇手中,只快瞪出个眼睛来,哪里还有个皇家贵胄的样子。宁宰宇看得发笑。蹲下身悄悄在宁宰恒耳边说了几句,就看见宁宰恒迫不及待伸出小指头同宁宰宇拉勾。宁宰宇一发力将宁宰恒举上脖子,宁宰恒看得一阵激动就不愿走。宽袍广袖之下,一只手试探着想去牵另一只手,那只手想要推拒,无奈人潮拥挤逃无可逃,就叫他紧紧牵了起来。
“别走散了。”
“是。”不敢迎上那人闪闪发亮的目光,赶紧侧过头看向了别处。
逛罢集市,一行人回到县衙,喝茶谈天,其乐融融。
“在下此番到邻县有桩麻烦的生意要打理,幼弟相随,经不起劳累,实为不便。斗胆请求陆兄让舍弟在此住宿些许时日,陆兄抽空给他看看功课,教教书法。在下感激不尽。这就告辞了。”皇帝怎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做臣子的只须听命便是忠诚。
“是。”
“宰恒可要听陆先生的话哦。”
“知道了,兄长保重。”宁宰恒事先并不知道自己要留在平安县衙,这会子高兴得直摩拳擦掌。
“那在下就要告辞了。”宁宰宇示意杜南备马。“马车就留在贵府,待在下来接舍弟。杜南,你就留下照顾小公子,陆大人有事你也可助他一臂之力。”
转而又对陆凡道“杜南武力高强,也可识文断字,陆大人放心差遣便是。”
“黄公子不吃了饭再走?”田叔取来斗篷。
“不了,赶时辰。”
“只身回京,注意安全。”陆凡难得的叮嘱。
宁宰宇笑意瞬间漫上了脸颊。“陆大人放心。宰恒便拜托给你了。”
秋天的空气渐凉了,宁宰宇跃马扬鞭,不是他不愿留,只怕再到晚上,明月长照,佳人在旁,自己就再也不想走了,可是,前面家国政事,都还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