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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话 ...

  •   酡颜显丹姿,阿壮目光呆滞地往偏殿走着,娘亲说什么来着?喝酒最易误事,也最易出丑。自己的酒量兴许是一年一坛,方才……真是丢脸丢去南海姥姥家。一思及门生们的叫好声,阿壮更想找根白绫了结残生。她揉着发巾,完了,昭桓也见得她翻跟斗了……呜呜,真的不必再苟活于世。

      阿壮用头抵着铜墙磕了几下,痛得她直抹眼泪。泪眼婆娑间看见英招亦不悦伏在树下,正好生委屈地望她。

      阿壮吸了吸鼻子蹭过去,道:“你怎地也闷闷不乐?”

      英招自然不会吭声,只呼哧呼哧地拍拍耳朵。阿壮定睛一看,呀,它头顶老大一个肿包!糟了糟了,她险些忘掉昭桓方才说英招被只茶盅砸了脑袋,这会儿正害疼呢。

      “呃……”阿壮不乏心虚:“你怎会如此不当心被人砸了头?”

      英招埋了头去自疗,阿壮又小心翼翼问:“你可知是谁人伤你?”

      英招露出半个脑袋,疼得剀切,晃了晃头。

      阿壮放了半颗心,借着尚未散尽的酒意过去拍了拍它的鼻子:“莫疼莫疼,我去拿金创药给你敷一敷。半个时辰,准消。”

      “那杯盏被施了术,岂是一般的金创药能疗伤的?”昭桓跟着摇摇晃晃的阿壮行了一会儿,见她凑去英招跟前,俨然皱眉道:“离它远些。”害疼的英招若是发了狂,准能一口将她吞掉。

      阿壮被这苛厉的语调吓到,酒劲儿全醒了,乖乖离开英招走到殿门前。小气鬼似的,她是好心问候,怎地觉得她是故意害英招受伤。

      昭桓见她离开了,抬手丢了只金钵,将英招罩在下面,霎时漫天灰飞,枝叶颤抖。阿壮被卷起的狂风吹得贴在门上,衣摆舞起。听得金钵内英招冲天狂吼,阿壮更是闭上眼怕得不敢回头。原来昭桓是让她躲得远点免得被误伤啊。阿壮抱着脑袋,对刚刚误会他有了几分歉疚。

      须臾风停沙收,阿壮灰头土脸地一瞥,见昭桓收了金钵,英招却不知去向。

      “昭桓师兄……你是要帮它疗伤么?”

      昭桓将金钵收入袖摆之内,迷雾一般的黑眸望她:“只差半寸,你便伤到阿招的灵骨之眼。”

      “我不是……”

      “怎地不是你么?那茶盅带着的女子气息分明是你。”

      阿壮委屈:“你既早看出我是女子,何苦不赶我下山?我是说我不是有意要伤它的。”

      “我若要赶你下山,方才在席间就捉你问罪了。我不管你究竟是何来路,或者来此有何目的,既然父君有意护你,我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盼你莫要自寻绝路。”

      当真是冰冷绝情……阿壮苦笑:“昭桓师兄说的对……我就是……自寻绝路来着……”

      昭桓眉头又是一紧,见她眼圈胀红,只摇一摇头,旋身欲走。

      阿壮又道:“是女子来雪崖就是自寻绝路么?那……那那夜的两名跪在你面前的女子呢?那口口声声唤你鸣暄的女子被你杀了么?你才分明是有心护她。”

      昭桓的脚步一滞,阿壮收了声,紧攒着双拳不去看他,眼泪珠子啪嗒啪嗒落了。被人奚落真是难捱,她忍着拭泪,也好,她问了,反而问出来心里舒服多了。

      “你怎可与央镜相提并论,”他微微侧过脸颊,口味颇具轻蔑:“若是阿招有什么不测,我定不轻饶你。你可记住,往往无意间的过错,误伤,是仙神最大的忌讳,你当好生反思,不是翻翻跟斗就可以哗众取宠。”

      “误伤……”阿壮揪紧了领口,怕手指一松,满腔的凄怨就化作东海的海潮倾涌而出。

      昭桓带着金钵离去,阿壮推开殿门,走到床榻边,执起无忧剑,心冷的似一把冰刃,稍稍触及,便寒意噬人。他说她怎可与央镜相提并论……央镜……那唤他鸣暄的女子原来叫做央镜。多特别的一个人。阿壮咬着唇,眼泪流多了脑子不好使,她从何处听过这个名字的。

      似在她年幼之时,一日随着母亲去昆仑看望爹爹,路过灵鸠关时,对向而来一队轿辇,听闻是泾河神府的女儿回娘家,擦肩而过,阿壮见着对面车乘内也有个年岁相仿的小姑娘,隔着云雾,听得娘亲念了句:“原是触云仙子家的小镜子……”

      不可考证是不是同一个人,阿壮失笑,搁置好无忧剑,此刻鼻子酸涩,脑袋越发昏沉,还是早早歇下为妙。

      梦里亦不安生,年幼的自己被姑姑护在身后,水鬼们一波又一波的偷袭上岸,逼迫娘亲让位于它们的头领。

      阿壮猛地睁开眼睛,见着空幽的屋梁,仙气袅袅,没有湿润的海雾,哎,又是场噩梦。她叹一声,想翻身辨别时辰,却忽地发觉自己的左臂瘫软动弹不得。她试探着动动左手手指,麻木酸胀,坠了千钧一般。

      一震恐惧蔓上心扉。蛊毒即将进入末期,阿壮撩开领口,见着左肩的红莲斑痕睚眦狰狞。那烈焰变成厉鬼,正在慢慢啃噬着她的每一寸身躯。

      她有些绝望地缩去墙角,第一次有了频死的触感。若是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死了……阿壮委屈地想着,天明了,她的尸首才会被发现,雪崖闹出人命,震惊六界,然后,娘亲会来接她回去,再然后,两地开战……

      阿壮越发害怕,用衣襟蒙住脸恸哭起来。花灯摇曳忽明忽暗,她哭到情深之处,越发不得自禁。一只温柔熟悉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手,阿壮掀开衣襟,见着姑姑坐在床侧,正慈蔼地看着她。

      “姑姑?我莫不是做梦?还是我已经死了?”阿壮就差狠狠掐自己一把:“姑姑……你是来带我的尸骨回东海的罢?”

      姑姑心疼地抱着她:“傻孩子,姑姑在这里,陪你到世界终结。”

      那怀抱里有清甜的梨花香,似幼时被姑姑驮在背上做梨花糕一般。还有海风的糯潮,安心地环绕在身边,仿佛,她真的回家了。

      阿壮窝在姑姑怀中,熬过了最艰难的一夜。清晨醒了,阿壮环顾四周,果然不见姑姑的身影。她失望地起身,左臂的麻木轻了些,家人的手是药手,即使是姑姑梦里为她揉一揉,醒了也痊愈了。

      铜镜中的自己颇像舅舅捉住的女鬼:松垮站立,面色比身上的中衣还要惨白,乌发散着垂过腰系,毫无血色的肌肤,毫无力气的骨架。瘦削地身子似乎什么人用指尖儿轻轻一碰,她就可以顷刻瓦解,碎在地上。

      开门透气时,巧遇见昭桓正引着病怏怏的英招穿过风眠花木行过。英招……没事了么?阿壮很想开口问一问,可惜话到嘴边,又想到昭桓绝决的话语,还是无奈地咽下。她不想惹他厌恨,纵然是拜他所赐,在蛊毒即将终结的日子。

      “呜……呜呼……”英招见着她,嘴里哼唧着,意要向她那边去。

      昭桓见状,扯着它颈子上的铜圈不许它动。

      阿壮捏着门框,咬了咬唇:“昭桓师兄……早。”昭桓未语,她又道:“大怪兽它,它没事了罢?”

      “托你的福,昨夜耗费了半条命脉,总算无碍了。”

      “对不起……”阿壮垂着头,无论如何,她着实对英招怀有歉疚之情。

      昭桓引着英招离开,阿壮识趣的行着礼,待他们将要出院门时,忽听昭桓道:“你这幅模样,在雪崖难保不会吓到旁的门生,若是身子不爽,就好生养着。”

      是让她无事少出门罢。阿壮默默地掩了门坐在屋内,蛊毒的发作已经愈来愈没有征兆,无论是昭桓助她调息还是在冰潭凝神都不奏效,她扛不住这一劫,眼下,她要早作打算。

      阿壮闭上眼冥思,倘若活不过今日,她还有什么未完的心事……

      “阿壮师弟,你要的书册都在这里了,有一些属雪崖密函,没有师尊和昭桓师兄的手谕是不可外泄的。”

      戒备森雅的天经阁,若无熟人还真的不容易踏入半步。幸而掌管天经阁的小师兄庆方平日里与阿壮相识,这会儿正热忱地帮她找来想要的文献。

      阿壮谢过他,庆方又叮嘱道:“阿壮师弟,部分册页年久残破,你可要当心些,莫掉了。还有,那几册密函看看就好,可莫要出去外传当中的内容。”

      阿壮明白,点头保证:“师兄放心,我定会小心谨慎阅览,也不会传出去让师兄为难的。”

      庆方颔首:“那你看着,我得去整理书目,也顺道帮你把风。”

      阿壮感激地捧着册页选了处窗明几净的地方,她要找出昭桓为什么唤作鸣暄,更想知道央镜是何人。

      天经阁内无穷丽,一派仙音入耳清。阿壮端捧着书册仔细读着,到底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半晌过去,她褪去躁动内心安宁,完全沉浸于雪崖典藏的经史子集当中。

      天荒八十年,时任箕尾山山主的擎天迎娶了山神姬芙媞,婚事惊了六界。芙媞原许大荒主长子凇秦为妻,奈其勾结鬼界,以下犯上,意图禁锢芙媞夺取山神之位谋逆天庭。擎天被委派前去相助,十年耗战,与芙媞同历患难,渐生情愫。后天庭控制鬼界,收押凇秦,准擎天与芙媞结为良缘。天荒九十七年,长子昭桓出世,擎天升任四方郡东郡帝君,定居雪崖。

      阿壮查的饶有兴味,只是翻了几簿,昭桓封神之前的成长皆寥寥数笔带过,丝毫捉不住亮点。为何堂堂上神,那么大段经历缺失呢?阿壮若有所思,昭桓现为擎天唯一的儿子,独掌雪崖,战功赫赫,将来势必成为风云仙神,继承父君帝位。这样的人空缺历史,必有因由。

      窗外千秋雪,阿壮合上册页趴在窗台望着,素裹银装的雪崖,是在掩饰着什么?父亲曾说,一个人空缺历史,要么是撰写者偷懒,要么……定是有不可告人之处。

      昭桓啊昭桓,你唤作鸣暄的时代,究竟有着怎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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