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箫呤》梅三有语

12、第十二章

　　翌日。
　　除了南宫世家一行人外，还有唐门、华山、白家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山庄。
　　这些拜寿的几大门派一走，顿时若大的山庄显得空寂了不少。
　　原本的计划赵康是要等梅龙胤的寿辰一过便回到京城去，没想到却出了前日的意外。
　　前日一战伤到了肩膀，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失了很多血，不管怎样，也总是要养上个十日、八日才行，回京一事也算是暂搁了。
　　出来之时赵康身侧共带了四个侍女——琉碧、紫珠、秋蓉、秋燕。
　　昨晚轮到琉碧守夜，赵康受了伤，她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唯恐照料不周有个闪失，一夜未敢合眼。
　　此时天已渐亮，她站在门厅处隔着屏风瞧了一眼睡房里，才稍稍放下心准备出门去打水。
　　刚开了房门，却见张卫一脚正要迈进来。
　　都是随在赵康身侧的老人了，之间自然也少了规矩，开口说话什么都随意些。
　　瞧见张卫正要往里走，她一个正身抬手将他拦了出去。
　　“看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可别吵醒了侯爷。”琉碧边说边推着他往外走。
　　张卫不敢硬闯，也怕耽搁了自己的事，只能低声婉求，“琉碧姑娘行行好，我这有要紧事通报给侯爷，姑娘就莫要再阻拦了。”
　　张卫好声央求着，谁料琉碧却半步不肯退让，厉声止道，“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非要大清早地搅得人睡不安生，侯爷昨晚上冒了半宿的虚汗，现下好不容易才睡安稳了些，你这就又来扰他，有事还是等会再说吧。”
　　身为赵康身侧的大侍女，身份自然是要比府里的下人们高上许多级，更莫要说这个从小就跟在赵康身侧的，多年来一直被宠惯着，所以张卫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却是没办法。
　　正在两难之时，只听卧室内传来了赵康的声音。
　　“琉碧——”
　　“侯爷——”，琉碧连忙回应。
　　“让张卫进来——”
　　“是——”
　　虽然不情愿，可侯爷的命令却是不得不听，琉碧用一双凤眼瞄了一下张卫，哼气一声别过头去。
　　张卫急忙端正了腰中佩剑，笑呵呵地给琉碧施了个礼，这才大步迈了进去。
　　进到屋里时赵康已自行半坐了起来，正依靠在床头上闭着眼假寐。
　　张卫来到他的床榻前，靠近他的耳边，细细地报告着。
　　许久，赵康的脸上并未起什么变化，也未言语，让人以为他又睡着了，可当张卫刚刚离开他的耳旁，他的下一句话便接了过来。
　　“此事切不可透露半个字，更不能让梅家人知晓。”
　　“属下明白——”
　　赵康缓缓地点点头，又是一阵沉默，良久，他才轻蹙了下眉头，问道，“三公子那里怎样了？”
　　张卫想了想，回道，“三公子安好——还有——”
　　赵康的眼睛猛地睁了开，“还有什么？三公子怎么了？”
　　张卫见他神色，知道他多了心，摇摇头，忙安慰道，“侯爷莫急，三公子无事，是方才属下听院外的守卫说，三公子昨个夜里仿佛来过。”
　　“什么？为何不报？”赵康有些微恼。
　　张卫连忙解释道，“守卫说看三公子似乎是朝着这院里来，可离了好一段距离三公子便不走了，只小片刻的功夫就又回了上院，因为不知三公子是何意，所以守卫们也没有上前细问。”
　　“一群蠢货——”赵康低骂了一声，支着手在床榻上坐直了身子，一把掀了被想要翻身下去。
　　张卫不敢阻拦，可又担心他的伤，于是边扶着他下榻边劝道，“侯爷当心伤口——”
　　“让开——”
　　赵康嫌他碍事，一手推了回去，这下张卫可有些急了，“侯爷想想，三公子既然有心来看望侯爷，便还会再来，此时侯爷若是亲自去找他，岂不是探不出三公子的心意了吗？”
　　赵康一愣，想了想，重新又坐回到床上去，笑笑地指着张卫说道，“你这小子，战事上不见你出过什么主意，这种事上倒会使脑筋。”
　　张卫领了夸讲却也不敢多话，默默地瞧看赵康忽而皱眉忽而淡笑，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思忖了会，转而一笑，招手唤过张卫。
　　“侯爷有何吩咐？”
　　“找个伶俐点会说话的，去上院那守着，若是见着了三公子，就透个话过去，说我这会儿伤越发的严重，开始说胡话了，你在门口守着，他要是来了，该说什么话还需我教你吗？”
　　“这——”
　　话说的轻了怕砸了事，说的重了又怕对赵康不敬，张卫一时还当真为难了。
　　“这什么——”赵康不耐地轻哼，“刚才还说你小子有脑子，怎么这会又成了个呆人，算了，那就什么都不要说，光摇头，明白了吗？”
　　张卫恍悟，说道，“明白，小的这就去办。”
　　张卫得了令，匆匆地说了句遵命，赶忙跨出了主屋。
　　心想，如今这差——可是越来越难当了。
　　赵康在床上半依着，伸手将枕下的那串珊瑚珠子拿了出来，一个一个摸着，一个一个捻过。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只听得门外响起了张卫的声音。
　　“三公子，您来了？”
　　“张将军，侯爷可好些了？”
　　接下来张卫没有说话，却真切地听到他轻叹的声音。
　　赵康躺在床上闭着眼，心里暗笑道，这小子倒是装的挺像，也不知平日里的忠心耿耿可有几分是真。
　　脸朝着里面，耳朵却是细细地听着，可那人的脚步轻得倒像是一脚脚地踩在了棉花上。
　　赵康凭着超凡的耳力也辩不出动静，直到闻见一股清梅香，才猛觉一阵悸动由心头窜起。
　　那人就在他身后，伸出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抚过他的额头。
　　“将军可有请佛手叔叔来看来侯爷？”梅凌欢轻声慢语，回过头去问张卫。
　　这本就是赵康想的法子哄骗梅凌欢来看望自己，哪会请人来瞧病。
　　张卫眼珠子转了一转，才道，“侯爷早上迷糊了一阵，现下好了许多，方才醒过来一会儿，不准咱们扰到梅家人，所以不曾去请庄内的神医来此。”
　　“侯爷想的周全，可病者为重，将军若是不敢违命，凌欢去请就是。”梅凌欢说着便要朝外走。
　　好不容易请了神来，若此时放了梅凌欢回去，等下赵康岂不能活吃了他。
　　张卫心里打了个激灵，跨前一步拦住了梅凌欢，“岂敢劳烦三公子，此事由小人们去办就是，三公子来探望侯爷，等下侯爷醒来见了您来，也会高兴些，还是请您留下吧！”
　　“如此，那就有劳张将军了。”
　　相互行了个礼，就见张卫立即返身走出了卧房。
　　屋子只剩下两个人，一个病着躺在床上，一个站在床头边，垂着一双美目，端看床上那人的脸色。
　　想到那人前个夜里还跟着十几头野狼搏斗，钢筋铁骨，一副活阎王的样子，现下却躺在这里，没了生气，不由叹了口气。
　　刚刚转过身想要寻个椅子坐下，床上传来低低地吟声。
　　“水——”
　　梅凌欢左右环视，屋子里也没个侍候的人，想想只是倒杯水，也用不着兴师动众。
　　径直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温水过来，走回到床边。
　　从未侍候过人，一时间倒是无从下手，端着个杯子，也不知道该怎样将这杯水喂进去。
　　于是努力回想自己生病时茗素是怎样做了，也学着样子将赵康的头微微抬起，将杯子送至到嘴边。
　　“侯爷——水来了！”
　　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眼，连嘴唇也合得严实，试了半天硬是喂不进一滴水，倾出的水沿着唇边流到了衣襟里。
　　于是梅凌欢又赶忙放下水杯，抽出手巾去擦拭流到颈项里的水痕。
　　衣襟湿了一片，梅凌欢顿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看着那湿痕越来越大，心想，若是浸湿了伤口可不得了。
　　想要叫来个侍奉的下人，为赵康换件衣裳，走出屏风才发现，屋里屋外竟是空荡荡的，心下顿觉得奇了怪。
　　心里犯了疑，却再没多想，返身回到卧房内，看见赵康依然躺在床上，一动未动。
　　没想到一个前日还张扬跋扈的人，此时此刻虚弱得连抬个手都没力气。
　　梅凌欢蹙着眉，站在床边踌躇了片刻，终是伸出了手，慢慢地解开了那人湿漉漉的前襟。
　　他用柔软的棉布帕子，轻轻地抚擦着赵康的前颈及胸前。
　　打开衣襟才发现，经由长年习武所练就的麦色皮肤上，横竖交错着几道刀痕，还有一些细小的旧疤。
　　梅凌欢的目光停留在那些疤痕上，似乎像是看到了赵康在战场上，每一次受伤时的情景。
　　定是每一次战役必身先士卒，每一次战役必置之死地而后生——
　　也只有当一个人抱着视死所规的心时，才会在这些性命险要的部位留下这些疤痕。
　　这个人——在烟火重重中统领着数十万大军，一路杀进敌方，取下敌首头颅时，该是怎样一副模样——
　　也许——
　　会是笑着的吧——
　　如杀狼之时，露出不屑的笑——
　　梅凌欢的手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发觉到，他此刻竟正盯着一个男人的身躯发呆，不由地脸上热气直涌——
　　就连触到那人胸口上的手指都能感到一阵灼热，像是被烫着一样，倏然抽回了手。
　　但是很快，他的手落到了另一只厚实的手掌当中，猛地被重新拽回到了胸前。
　　“啊——侯爷！”
　　赵康将梅凌欢的手压在他的胸口上，原本紧闭的双眼此时睁得浑圆，炯炯地透出灼人的锐光，竟没有一丝病弱的模样。
　　手掌下的温度灼人，赵康的胸膛就像火一般，烧得梅凌欢浑身不自在，他轻咬着下唇，低垂着眼目，不敢去看赵康的眼。
　　少顷，他才慢慢抬眼迎上赵康如炬的目光，淡淡地说道，“侯爷既然醒了，凌欢便回了。”
　　“不准走——”
　　没能将手抽离出来，梅凌欢竟也任由他握着，不再挣脱。
　　“侯爷何苦要骗我！”
　　赵康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似要揉进他的身体似的。
　　剑眉入鬓，却是拧皱着，冷峻之中透出几分伤感。
　　“若不如此，你又怎会来看我，是不是真的要等本侯病入膏肓，才能得你怜悯之情，移尊过来看我一眼？”
　　“侯爷——”梅凌欢轻声唤他，止住了赵康的抱怨，“昨晚——凌欢来过，只是夜已深，不便再扰，于是便回了。”
　　赵康轻翘嘴唇，露出的却是苦笑，赌气似的哼了一声，“昨夜里听得三公子的箫声，煞是惬意，是什么让三公子兴了这样的兴致？还是——同什么人呆在一起，心情极佳，继而忘情，所以将本侯抛之了脑后，直到深夜才想着来看我。”
　　梅凌欢垂着眼帘，听完了赵康的一通抱怨，摇摇头，又是一叹，“昨天确是南宫公子来向凌欢辞行，临别友人所求，凌欢自是不能推脱，吹奏了一曲送他，却不是侯爷想的那样，您多心了！”
　　“哦？三公子何意？你意所指，本侯想的又是哪样？”
　　赵康句句紧逼，梅凌欢心中苦恼。
　　听着字句间，似乎每一个不小心的错意都可能点燃这人的怒气。
　　简直没有道理——
　　“昨个夜里，三公子可与那南宫卓过得快活？”
　　梅凌欢一双美目怒睁，投向赵康。
　　“侯爷——请侯爷口中留德，不要再污辱我和南宫公子。”
　　赵康眯起了眼，眼光发出锐利的炯光，“怎么？生气了？”
　　梅凌欢领教了赵康的喜怒无常，深知此时不应太过争执，咬着唇，低声回道。
　　“凌欢怎敢！”
　　可赵康却不这么想，梅凌欢的妥协被他会意成不屑，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你心疼了？”他轻声轻缓，却透着无限的恨意。
　　梅凌欢听着他的口气，明白说多错多，越加解释便越是让他误入极端，于是抿着唇不语。
　　被握住的手突然传来剧痛，痛得梅凌欢几乎失声叫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往回收手，使尽了全力，却怎么也挣不开，渐渐地，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这种劲道，哪像是一个重伤患病，弱得不能起榻之人所能发出来的，早就该想到，如赵康这种壮如虎狼的人，哪能那么轻易倒下。
　　是什么蒙了心，让他竟然轻信了那小侍卫的话，急急地赶来，又让赵康这样轻薄羞辱。
　　“侯爷请放手！”
　　“不放，让你长长记性——”
　　“侯爷这样说，凌欢实在不解，到底哪里又开罪了您。”
　　赵康翻身坐起，只稍一拽，梅凌欢便落在了他怀里，梅凌欢轻呼了一声，怔愣了一小会儿，便急忙要从他的榻上站起，又被赵康从身后双手环抱住，这次已是整个人被禁锢，再也使不出一点力了。
　　“侯爷——你——”
　　“梅凌欢，我要你记住，从今往后，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对别人笑，对别人在意更甚于我，否则到时休怪本侯会使出什么手段。”
　　“侯爷要做什么？”
　　赵康冷笑，“一个小小的南宫府，一夜便可倾覆。”
　　梅凌欢惊愕万分，停了挣动，侧回过头，却正巧与赵康的视线相对。
　　“侯爷凭什么如此做？”
　　“凭什么？”赵康捏过他的下巴，用粗糙带茧的手指摩擦梅凌欢细致滑嫩的脸庞。
　　如此玉人，天下人哪个不想得。
　　而他赵康，权倾天下，翻手便能覆了朝庭。
　　他就不信，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争得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