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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死灯灭【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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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墨染过般的天空,阴沉而又湿冷。细密的雨丝夹杂着秋风的呼啸,卷起地上堆积起的落叶又狠狠地摔落在泥泞的褐色土地上。
本应是繁华的右相府,如今却是一副颓败的模样,偌大而寂静。廊腰缦回,府中内院才听见细小的噼里啪啦的柴木燃烧的声音,在雨中却显得格外突兀。
火中之人竟是鹤发童颜,眼眸紧闭,脸庞瘦削整个人呈现着病态的苍白,眉骨处有一道疤痕,怕是被利器所伤,就凭那疤痕狰狞的样子都可想象出当时是怎样的鲜血淋漓。如今却是安详地躺在草床上,渐渐地被火焰吞噬。
细雨并没有把火焰浇灭,如此却是生出了凄怆之感。站在火堆旁边的男子,发梢已是被细雨润湿,眉眼间都笼罩着层层悲戚,火光明明灭灭,摇曳了一地的冷清。几点火星飞溅出来落在他的衣角上,徒留一点焦黑。
“此来不过二十余载,你却为他韶华空负,青丝华发。”
却是无人应答。
“也罢也罢,这世上死总是最易之事。只是,你这一生可曾后悔?”垂下眼睑,又勾唇轻笑道,“怎会后悔呢?你从来都是不会后悔的。”
亲眼看着火中之人慢慢地焦黑,慢慢地只剩白骨,最后只剩下一摊白沙。男子跪坐在地上,细致而又虔诚地将白沙装入瓶中,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他记得自己所敬重之人弥留之际拉着自己的手,哀求道:“阿华,我想见见他,我想见见他。”
他也记得那位及皇权之人的眉目又是怎样地淡漠:“爱卿,此事休要再提。”
“阿华,你给他说,这次之后我再也不缠着他了,只求一面。”
“朕与他早已割袍断义,如今已是陌路。朕再也不认识楚至今此人。”
“呵呵,果然不见吗?也是,若来见我,他也就不是他了。偏偏爱上了他这个薄情寡义之人。”
“阿华,若是我死了,便把我烧了罢,那件事过后,他恨不得是将我挫骨扬灰的,不如我先这般做了,若真是他这般待我,怕是在九泉之下,我都不得安生了。”
“将军,你没错。”
“咳咳,说什么呢,现在你才是将军,我是右相。要我说,我这草莽一个也担不起这右相的职位。你莫要为我对陛下心生间隙,他是一个明君。”
“将军你这般为他,不值得。”
“为何不值得?我爱他,所以我愿意为他一生戎马,征战天涯,所以我也可以因他一令解甲归朝,事事不闻。民间都传我为国浴血,可不知我只是为了他。见他欣喜,我便心安,人生在世,只求心安,何来不值得之说。”
“可他对你毫无情分可言。”
“阿华,你说话真是越来越直击人心了。若是对每一个心生爱慕的人都有情分,他可不是要烦死?我时日无多,只求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不见罢了。”
李明华看着那个在削骨去毒都不吭一声的男子,终于在最后的神志不清的时候泣不成声,只能隐隐约约听出他呢喃的那个名字。
“江沉吟,江沉吟……”
男子从地上起来,湖蓝色的长袍已满是污渍,紧紧地攥着瓶子踉跄地往府门走去,这右相府,终是连最后的人气都消散了。
天云五年,国泰民安。腊月初五朝间,圣上蓦然问起右相一事,左将军上报,右相已薨,圣上大恸,三日罢朝,举国被缟素。
薄凉的月光散落在白玉石雕刻的小亭上,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闭眼倚着柱子,忽而又睁开,眉目间是说不尽的悲伤和缱倦温柔。
“陛下,夜露深重,保重龙体。”身边传来尖细的劝告声。
男子一怔突然轻笑起来:“德总管,这三年朕也未曾见他,为何却在他逝后饱受这相思之苦?”
“奴才不敢妄言。”
“朕一直道自己心狠,却不知狠不过他,竟是连具尸首都不留。”
“回吧,朕乏了。”
“是。”
年轻的帝王看着悬架在红雕木上的长剑,缓步过去,将长剑拔出,寒光在黑夜中闪烁着,如今剑在人却亡。黑色的剑鞘仿佛是一团巨大而又诡异的丧钟,颤抖着,为那个将它一点点地熔炼打磨的人悲鸣着。
抚弄了许久,帝王没有把长剑再放回,抱着冰凉的剑身躺在了龙床上。
***
楚至今记得饥寒交迫时,有人对他说:“我给你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离宫之日,有人对他说:“我信你。”
重返京城,有人对他说:“只有你一直真心待我。”
出征之前,有人对他说:“和你一起闲云野鹤过完一世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却原来都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
最是无情帝王家,说的不过就是江沉吟这生来注定要做帝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