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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郑亲王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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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大宴没有出任何幺蛾子,襄贝勒府不同于鄂硕府上,被严密看管的董鄂氏根本就不能从房间中出来半步,更何况就算她有通天之能逃出了贝勒府,也别想通过重重严密守卫进入皇宫。
往年一直都是郑亲王代表福临向众大臣祝酒,自他前年卧病在床后,去年是由济度代劳的。
博果尔看看今年接过这项殊荣满脸荣光的岳乐,视线不动声色在所有大臣宗亲中逡巡着,右手食指指腹轻轻刮擦着耳后。
硕塞长子、庄亲王博果铎坐在他的上首,见状用胳膊肘用力拐了他一下,同所有被敬酒的宗亲一般举起酒盅来,低声道:“你在想什么呢?”
新年大宴就是普天同庆,皇帝要恩赐群臣,下面人就得兴高采烈接着,甭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必须得笑容满面才对。
博果铎在心中嘟哝着皇上这让岳乐祝酒也太不成样子了,他也很不痛快,但像博果尔表现得这么失态就不太好了。
博果尔回过神来,一扭头看出他误会了,皱眉解释道:“我就是在想,济度和勒度都没有出现。”
济度是郑亲王次子,敏郡王勒度是郑亲王三子,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除了病得都下不来床的郑亲王本人,他这一支有脸面进宫领宴的就这两人了,还都一齐没来。
福晋请个病假倒是无所谓,但宗亲本人敢在新年大宴上告假不来的还真不多,可见郑亲王的情况是当真不好了。
博果铎面色也变得有几分凝重了,凑过来叹息道:“我入宫前也听到了些风声,老亲王昨日晚间就吐血了,喂下参汤去原番吐出来……”后面的话他也没有说出来,深深看了博果尔一眼,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消息他何尝不知道呢,博果尔应了一声,硬撑着到宴席进行到一半时,看到吴良辅匆匆从外面进来凑到福临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福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收了,沉着脸在龙椅上不自在地扭了扭屁股,把酒杯轻轻放回桌子上,取来手帕擦了擦手,才撑着挤出点笑意来听岳乐继续诵读祝酒辞。
博果尔旋即看到苏麻喇姑在乾清宫偏殿门口对着自己隐蔽地招了招手,他悄无声息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匆匆走了过去。
苏麻喇姑拉着他来到一处僻静之地,脸色苍白小声道:“郑亲王府上刚传来消息,王爷半个时辰前去了。”
博果尔早从福临的反应中猜出来有这回事儿了,他长叹了一声,打起精神问道:“那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让苏麻喇姑来找他,显然是有事情要吩咐他,博果尔没明白这种时候自己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更何况好事儿孝庄一般是不会来专门找他的。
“老亲王走得不巧……”苏麻喇姑为难了一下,有些话她也不想说出口,“正值新年,牵扯太大,也没法大办,停灵也不能停太久,犯忌讳。”
“亲王是议政会领事大臣,皇上不下旨抚慰也就算了,难道连停灵的天数都要缩减?”博果尔适时地表现出几分不忿来,皱皱眉却又旋即松开了,“苏麻姑姑,去旧迎新的日子谁都不想惹上晦气事,可老亲王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这样做是不是太过火了?”
苏麻喇姑拿脚轻轻碰了碰他的脚尖,示意他不可胡说,叹道:“这是自然的,等过了这十五天,太后娘娘和皇上都会下旨抚慰,路祭也不会亏了亲王的。”
她顿了顿,进一步跟博果尔许诺道:“太后娘娘说过了新年庆典,就把草原活佛请来为亲王办水陆道场,一定让王爷走得安安心心的。”
停灵都不让停够日子,听她的话音连路祭都得延后办,博果尔轻轻吸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才接话道:“那请太后娘娘懿旨,我出宫同济度勒度他们说吧。”
这绝对是得罪人的活计,郑亲王才刚走宫里就下令连儿女尽尽最后的孝心都不准,确实太不近人情了。
要是换个人去,结仇是结定了,以济度的脾气,得恨死孝庄和福临,连送信的人都得一并恼上。怪不得苏麻喇姑满脸愧疚呢,这是知道他跟济度亲如兄弟,知道这坏人不好当。
苏麻喇姑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呢,一听他主动把话接了过去,松了一口气,却又更加愧疚了,尽量软和道:“好,奴婢这就跟娘娘回禀去,事情办成了,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念着您的好。”
这个博果尔就不奢求了,再记着他的好吧,下次再碰上这种事儿恐怕还是他去唱黑脸,这种好记了还不如不记。
他跟着苏麻喇姑去了慈宁宫一趟,孝庄已经把来庆贺的女眷都移往偏殿了,单独嘱咐了他几句。懿旨也在苏麻喇姑去叫人时就已经写好了,孝庄当着他的面取了皇太后金印郑重盖上了。
她不忘叮嘱道:“你同济尔哈朗家的小子们亲如兄弟,去了可要好生宽慰他们,老亲王寿数也已不小,天命如此,人力难为。”
要不是看他们亲如兄弟,孝庄也不会特意玩这一手来让他惹济度的眼,报丧的人总是难免会被迁怒的,更何况济度又是出了名的孝子。
博果尔面无殊色地跪领了太后懿旨,匆匆出宫赶去了郑亲王府,府门前的红灯已经都撤下了,门上挂起了白绸。
一走到门口就能听到里面震天的哭声,博果尔脚步顿了顿,酝酿了一下情绪,方才红着眼眶走了进去。
勒度跪在外侧,率先看到了他,没说什么,朝兄长那边看去。济度闭了闭眼睛,撑着站起身来,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博果尔什么都没有说,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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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果尔过了一个时辰回宫,他的右侧颧骨上带着一块明显的淤青,人看着面上带着悲戚,倒是不见愤怒。
济度明显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顺势朝着他的脸给了一拳,对方不是实心想打他,那样的力道和速度博果尔也能避开,却仍然撑着实实在在地挨了一拳,只有这样才好对孝庄交差。
他匆匆离席又顶着伤回来,在座的都不是傻子瞎子,见状自然知道出事了。京城里凤子龙孙虽多,有那份底气在新年宴期间打伤皇帝胞弟的却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再看看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中途离席的,联想到郑亲王一脉今日俱都没来,私交好的大臣们不动声色对了个眼神,都心中有数了。
岳乐对自己新接的这个祝酒的任务欣喜若狂,他也是牟足了劲儿要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宗亲们不服他没事儿,只要皇上信重他,谁都说不出别的。
他确实文采出众,祝酒辞写得华丽激昂,极尽歌功颂德之能。岳乐准备了好几篇祝酒辞,博果尔离开时他在诵读第一篇,此时博果尔回来了,他正读到第二篇开头。
摆明了在宗亲中领头的郑亲王去了,这下岳乐就懵住了,不知是要就此收声,还是继续读下去。
他心中暗自埋怨博果尔出现的不是时候,想着大好的时节要真因为一个亲王的离世就连祝酒辞都不唱诵了,那这个年节过得也太不伦不类了。
岳乐咬了咬牙,大声继续读起来,他隐约听到宗亲中传来嗡嗡的议论声,脾气暴躁又跟郑亲王一脉走得近的信郡王多尼借醉摔了酒杯。
在刚入关还不到二十年的满人心中,皇权还不是那样的至高尊贵,他们仍然延续着八旗议政会的政体,由最德高望重的人担当领事大臣。
郑亲王就身处这样一个位置,他同太宗文皇帝同辈,是存于世最久的老亲王,在宗亲中受到广泛的尊敬和信服。
这样的人走了,连上首的福临不管真情假意都要流露出惋惜、伤感和痛心来,何况是其他人?
这也就是在新年大宴上众人才有所收敛,不然老亲王去了,不管心中作何念想,宗亲们都得放声悲哭,以示尊崇才是。
岳乐满含深情读出“载瞻象阙,阻奉瑶觞”,博果尔听到下首的平郡王罗克铎不算小声地骂道:“得得得,屁放得真响,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岳乐明显听到了,话语哏了一下,周遭的几位宗亲发出细细的低沉嘲笑声以示不满。
都是凤子龙孙,真论起血缘来,都是皇上五服以内的亲戚,在场的不敢跟福临硬顶,难道谁还怕了岳乐不成?一时间指指点点的人更多了。
岳乐硬撑着兴高采烈的模样念祝酒辞明显引起了众怒,博果铎为人谨慎,没有贸然行动,只偷眼去看博果尔的反应。
博果尔被济度揍了一拳,他心中也还拿济度当自己人看——济度也明显不是真恨上他了,这一拳是打给孝庄看的。
不过做戏也不能做过头,要是他真不轻不重挨了一拳就此跟济度疏远了,也难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凉薄寡恩,更惹得孝庄起疑。
博果尔重重把面前摆酒放菜的小案桌推开,汤汤水水的溅了岳乐一身。岳乐再也忍不下去了,碍于福临还在上面坐着,又不敢当堂吵起来,只能面沉如水地收了声看向他。
博果尔垂眸看着同样溅上了菜汤的衣服下摆,难掩悲戚地缓缓吸了一口气,被旁边的博果铎用力拽了一把。
你疯了这是,敢在新年大宴上当面给代表皇上祝酒的臣子难堪,这往重了说可是蔑视皇权的大不敬之罪。博果铎勉强笑道:“他有酒了,安郡王别恼。”
岳乐明显想说什么,看看周遭面色不善的几位亲王郡王,再看向上首坐着一直沉默的福临。
福临跟济度不对付,但是对郑亲王的敬重却不下于任何人。他又一向多愁善感,听岳乐念祝酒辞也感觉有点刺耳,见下面闹起来了,满堂的大臣都在看着自己的后续反应,心烦意乱地站起身,胡乱敷衍道:“朕下去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