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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浮屠星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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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持伞飞奔而去,中间也确实被几个鬼吓得魂不守舍。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太师尊威严的功劳,近看他们,好像并不是很可怕,反而有一种幽怨可怜的调调。我很快上了桥,拍了拍那青衣姑娘的肩。疏雨如绒,她回过头来,大约十八九岁,杏眼薄唇,是很平凡的一张脸。我把伞举起来:“这位姑娘,有人托我送伞给你。”
姑娘俄延了一下,接过伞:“是什么人?”
我认真道:“他让我告诉你说,是我送的。”
姑娘愣了一下,噗嗤笑出声来:“你这人真是好生有趣。”她撑开伞,阴影中,发梢上的水珠如雾般湿白。她摩挲着伞柄,轻声道:“我这一生短如薤露,不过一枕黄粱。不料到了转世前的节骨眼儿上,有人萍水相逢,还如此热肠古道……若不是马上要喝孟婆汤,忘记前生记忆,我一定亲自上门道谢。请帮我把谢意带到。”
“没问题。我还要赶时间,先走了!”
“嗯。”
我转过头,正巧看见花子箫站在奈何桥下,蘅皋流水旁,并未撑伞。奇怪的是,先前哪怕他脱了皮,我也没觉得他像此时这般不堪一击。大概,是因为雨水沾湿了他的黑发。又见幽灯初上,鬼火跳跃,照亮他一袭灼眼的红衣。见我完成任务,他朝我拱手道谢。我原想过去当面跟他说那女子说的话,却听几名无间鬼卒临岸唤道:“花公子,时间到了,请随我们回去。”
花子箫最后闷然看了一眼那青衣女子,便转身离去。于是,在鬼卒的护送下,他又走向了通往无间地狱的路。淡烟细雨中,泉台路冥冥,他红袍垂曳,轻触芳草,一头黑色青丝,便是夜般深邃。
花子箫这事儿,令我一路乘着马车,心情都不愉悦。哥哥在外面骑马,我无法跟人吐露心中苦闷,只能坐着发呆。玄月很担心我,后腿踩在我膝盖上,前爪一个劲儿地推我的锁骨,望着我的眼珠子晶亮晶亮。我终于忍不住了,抓住玄月道:“玄月,你说,他们会有好结果的吧?”
玄月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但明显听不懂我的话,它呆呆地和我面面相觑。此时,太师尊道:“他们已经有过好结果。”
“太师尊的意思是,他们在仙界时曾经是夫妻么?”见太师尊点头,我长叹一声,“可是,现在云霄仙君这样喜欢他妻子,他妻子却一点也不知道啊。难道每次轮回,他都要这样送她走吗?太悲情了,无法忍受。”
太师尊道:“哦?如果换成你是云霄,你该当如何是好?”
我道:“若换作太师尊,太师尊该当如何是好?”
相处这段时间,我已发现我们这至高神明,和传说中那恩泽众生的沧瀛神完全挨不着边儿,他年轻貌美,自以为是,独断专行,面冷言横,甚至可以说和传说中的他是截然相反的人。所以,我的猜测是,他会说“我不会代替她受苦”。结果,他最后给我的答案,还是非常出人意料:“若换作是我,最初就不会和这魔女成亲。”
“高,真高。”我竖起大拇指,“本来我想说,太师尊如何做,我也会如何做,但现在想想,我大概还是会和云霄仙君一样,去救自己所爱之人吧。不过,那也要等到一百年之后。”
“为何要等到一百年之后?”
我笑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因为太师尊对我恩重如山,我最起码要孝敬您老人家一百年吧。”
太师尊哼笑一声:“小小年纪便跟西瓜抹油似的,又圆又滑。”
看他眼中流露出笑意,我也得瑟了一些,朝他的方向挪一段,但被他看一眼,又乖乖缩回去。这并不能阻止我马屁拍到底的决心,我道:“这些话可是句句发自肺腑。虽然太师尊并不愿意收我为徒,等以后离开清鸿山,只要太师尊不赶我走,我就会一直跟着太师尊,天天为您老人家端茶送水,捶肩揉腿。”
太师尊道:“说这么多废话,你就是想学仙术。”
“徒孙不敢!徒孙也知道,太师尊当时临时授课,也只是因为情况紧急,但一日为师,终生为……”
“行了行了,真多话。”他打断我道,“既然你也知道这道理,那还叫我太师尊做甚么。”
我睁大眼:“啊?”
此刻,窗外的哥哥大声道:“薇薇,你还没懂师尊的意思么,还不赶快改口。”
太师尊说,既然我也懂“这道理”,指的便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吧?难道,难道他打算收我为……
“哦,这……好吧……”我抓抓脑袋,自觉脸蛋羞红,“爹……”
我懂。神尊他年纪不小了,哪怕外表永远是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内里也一定有一颗孤独的心。看见我这种活泼可爱的女娃娃,难免会动起娶妻生个闺女的念头。反正父王也已过世,认个义父,对方还是纵横六界的大人物,如何想都是笔划算生意……只是,不知为何,从我改了口以后,有那么一个漫长的瞬间,车内外都是一片诡异的寂静。哥哥一直保持着他惯有的肃寂,太师尊好不容易缓和一些的脸,又变得疏冷难近。一时间,只有马蹄声矻蹬蹬作响。
一刻过后,我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猛跪在胤泽神尊腿前,一个劲儿磕头:“师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师尊你饶了我吧师尊!我给您磕头了!呜哇,你不要不理我……”
师尊真的再没理过我。
第七章浮屠星海
千载战事寡,仙风暖杏芽。
凭寄少年梦,不见海心塔。
碧月延天涯,星辰尽荣华。
适逢浮图者,当赠浮屠花。
——《问桃花佛》
待马车在通仙台上停留,看守者原本老远就让好了道,但见我们过去,却又猛地掏出兵器,朝着我们的方向。我正一头雾水,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一道冷光闪过。待转过身去,发现身后站着那花子箫养的虎骨。它已被无形的流水法术束住,翅膀高高张着无法动弹,是师尊的杰作。他这动作真是快,比我反应还快,简直就是在血淋淋地告诉我,芸芸众生,三等九格。若不是有师尊在,我肯定已来这鬼地方轮了千百次。
师尊道:“你主人都已送我们离开,你为何又要袭击洛薇?”
那虎骨不能说话,只是抖动着身子,朝着我的方向——不,确切说,它是在“看”我身后的玄月。对玄月而言,一个长翅膀的老虎枯骨,就好比我们看见人骷髅一般,必然是很骇人的。它缩在我背后,可怜巴巴地望着那虎骨,爪子抓得我奇疼无比。但是,不出片刻,它放松了力道,试探般叫道:“嗷……嗷嗷!”
那虎骨翅膀又抖了一下。玄月扑打着翅膀飞过去,却不慎被师尊的法术弹回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它又伸小爪子跑过去,站起来,用两只前脚掌撑在法术上,伸长脖子仰望那虎骨。师尊默然片刻,道:“洛薇,你这虎崽不是雪峰天虎么,为何它会认得穷奇?”
“这……”我心慌撩乱地在身上乱抓,说不出一个字。
当然,胤泽神尊是什么人,谁也别想在他面前耍小把戏。还不等我回答,他伸手朝玄月一指,玄月的毛色变回了绛红。这下惨了。我踮着脚尖,偷偷缩到哥哥身后。师尊道:“洛薇,给我过来!”
“是,是……”我耷拉着脑袋,回到师尊身后。
“你竟私养凶兽,还想瞒天过海,好大的胆子。”
“玄月不是坏孩子……”
“你再做那种怪脸,我便把你下唇冻起来。”
我赶紧收回高高撅起包了上唇的下唇。哥哥及时出来帮我打圆场:“师尊,薇薇不是故意的,最初她根本不知道玄月是穷奇……”
师尊道:“连你也帮她撒谎?”
“都是弟子的错,当时弟子愚昧,没认出它是穷奇,便买给了薇薇。”
“既然你认了,回去面壁罚跪,每天三个时辰,跪两个月。”
“是,弟子领命。”
好样的,我又让哥哥替我顶了黑锅。师尊真是个怪人。第一个把玄月变成白虎的人,明明就是幻境里的他,现在还怪我们瞒天过海。不过,现在越了解他,我就越确定,那确实只是假象。幻境里的师尊多温柔,会在河岸边赠我无相金莲,幻化萤火,还会在我跌倒时为我指路,对我微笑。现在这个师尊根本是个裹了美人皮的夜叉。不过,好在他力量够强,也够自信,所以见玄月和那穷奇对望很久,他解开了束缚之术。此后,玄月奔到穷奇脚下,婴孩啼哭般黏声叫着,用额头蹭那穷奇的爪骨。穷奇也垂下头来,与玄月耳鬓厮磨。
哥哥道:“难道,这穷奇是玄月的娘亲?”
师尊走上前去,观察了一下穷奇的身体,疑惑道:“你们是在何地领养的玄月?”
哥哥道:“在我们故土溯昭,仙界以北。”
“奇了。穷奇乃共工后裔,体内灵气十成性水。北天是玄武之天,玄武司土,北天境内有许多穷奇的克星。穷奇有百龙之智,按理说,应该不会随便进入北天。一个带着幼兽的母穷奇,更该避免去那里。可是为何……”师尊在那穷奇脊骨上摸索了一下,“这伤痕,分明是‘玄武之崩’造成的。”
我道:“‘玄武之崩’什么意思?”
“是高等土系仙术,只能在玄武之天境内施展,有尘岳神力加身,破坏力极大。”哥哥思索了一阵,道, “这是不是说明,此穷奇是死在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