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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九章:未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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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远征科萨尔叛乱基地的帝国军完败返都,在幸灾乐祸者还没来得及猜测败帅的去向时,年轻的司令官已经以令人惊讶的速度迅速往皇宫而来。
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人的目光,埃拉.李带领败仗之军经过二十六小时的长途星际航行,(比马奎斯创造的引以为傲的纪录足足快了四个多小时),以一种忙着救火般的姿态降落在帝都附近的军事基地。
而李本人,一着陆就乘上气垫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皇宫。
皇宫的护卫比起近侍官离去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走廊和庭院中多了一些巡逻的侍卫,他们身上都有配备武器,足以应付一些突发的安全威胁。埃拉.李的心脏剧烈跳动,也许是奔跑得过快的缘故,皇宫里头似乎正在防备些什么,但愿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甚至没有余暇跟那些见到他就立即远远站定敬礼的侍卫们点头示意,更别说对一副倾慕神情深深施礼的侍女们作出任何回应,近侍官一手颠覆以往平易近人,处变不惊的形象,对皇宫里遇到的人都采取一种视而不见自动透明的态度。除了一人,他不得不稍作停留。
当他在正殿门口遇上李维.冯夏时,正是重汗淋漓,额前碎发和眉毛都有水珠连串滴落,被军务尚书惊讶而又讽刺地询问他是否刚从水里跳出来时,他只能报以苦笑。
“陛下……宫里没出什么大事吧?”
“你哪里来这么灵通的消息?身处前方的司令官不是只要专心致志对付战场就好了的吗?”面前的中年男子脸部瘦削,五官分明,看上去是比本人年纪要成熟的样貌,削薄的嘴唇带点阴鹫,不时会吐出刻薄而又冷酷的话语。就是因为这点,李一直跟他不大合得来,但是却也确信这男子不是个萎缩的小人,信口开河的虚伪至少他是不屑装出来的。虽然现在李维.冯夏的反问充满讽刺,李也确定了一件事情,宫内确实出事,但从李维.冯夏的态度来看,影响还不大。或许只是小事,也或许李维.冯夏确信以他个人之力就可以处理妥当,李的巴巴赶来实属多余,又或许两者兼有。无论如何,李维.冯夏的回答虽然让人听得实在不舒服,但也立刻让李放下心来。
“嗯,看来是我过虑了。”埃拉.李老老实实地回答。
“确实。”李维.冯夏老实不客气地批评。这个男子论年龄比李大了十岁,加上性格使然,平日总喜欢抓住一点机会就对下属大肆教训,不少重视面子胸襟较窄的人由此对之心怀怨恨,他却丝毫不曾为意,经常振振有词地宣告:“能被我教训的人都是我认为的可造之材,我是帮助他们取得更好的前程。要是根本不可雕琢的朽木,我才没那么多闲功夫。”这样一来,即使隐约有这等觉悟的人也觉得对方实在太嚣张了,而原来讨厌他的人只有更讨厌。
“陛下这次的计划虽然没有完全跟我透露,但是我是可以洞察的,他最希望的是你圆满完成任务,站到陛下给你准备的位子上,其他的一概不作要求。但是你偏偏本末倒置,本分的工作做得一塌糊涂,这个时候还跑了回来,你想让陛下以何等面目对待你呢!”
虽然十分的不中听,但的确切中要害,李只有无声苦笑。
“对于陛下来说,最需要的人就是完全忠实地完成他交托的任务,而不是以个人的意志影响了大局。埃拉.李,这次你的表现不仅让陛下失望,连我也很失望,这样一来,原来就对陛下不服帖的人更有了借机铲除陛下羽翼的借口。看着吧,这次的失误你得负上全责,接下来必定有人弹劾你,陛下注定为难。”
李低头不语。
“话说回来,战场情势瞬息万变,要估算胜率,这超出我的能力范围,然而我不明白的是,你完全可以在战斗后期歼灭联盟的军队,为我方挽回一点面子,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是一念之仁?这可是战场上的大忌!”
能让自负的军务尚书想不通而突然发问求教的事情,在埃拉.李看来却简单得不需要考虑。他反问道:“阁下既然猜到了陛下的计划,应该知道陛下根本没有出征,只是留在宫廷独自监视敌对贵族们的异动而已。在宫里发生大事的时候,我怎么可以不顾及陛下的安危呢?”
李维.冯夏一愣,细长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射出因为惊讶而锐利的光芒:“你是说,陛下跟阿曼达家族的继承人会面商谈的事情需要在前线战斗的你来保卫安危吗?埃拉.李,你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一点?”
“跟阿曼达家族商谈……?”李的脸色煞时褪尽血色,这是自接本次任务以来第三次变色。第一次是听到雪佛兰那通广播,第二次是在遥远的星际接获一通紧急信号,第三次就在此际。
李维.冯夏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原来你不是为了这个回来的,不是给人骗了吧!”
埃拉.李的脸表情瞬息万变,过了半响,他才苦笑道:“这次任务我完全败在一个人手里,给玩弄了。实在差劲,毫无还手之力!”
“到底怎么了?”
“对方伪造了一通发自国都的通信,说是陛下身处皇宫正遭受暴乱攻击,需要我的军队赶回保护。”
“这样荒谬的讯息……”李维.冯夏忽然住了嘴,能让此人突然闭嘴的事情只能是让他信服或是惊讶,需要稍作思考的难题。“制造这则通信的人居然可以猜测到陛下留在国都没有远征,就是这个让你相信了?果然是厉害的对手!”
李维.冯夏沉思着:“我了解你赶回来是因为忠诚,但是在当时的形势来说,是不是需要立刻回援还是一个应该考虑的问题。”
“你说什么?陛下的安危不是应该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吗?”埃拉.李皱眉反驳道。
“那则通信是否陛下亲自发出的,接到通信的时候就可以肯定,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就当时的形势来看,至多只能是陛下身边的人发出的。只要不是陛下亲自命令回援,说明形势还在陛下掌握之中。不是陛下亲自发出的号令,手下的人私自变动计划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埃拉.李,你需要认识自己的位置。我知道你与陛下私交甚好,但是,忠诚放在战场上,就不是以寻常的道理进行衡量。你始终不过是陛下的一枚棋子,即使这枚棋子为主人钟爱,但是它始终是一枚棋子。假如棋子破坏了整个棋局的话,这枚棋子还有什么用呢?你应该知道,军队是不需要自己的意志的!全力完成被交托的任务,才是履行忠诚的最直接方法!”
言毕,似乎军务尚书也对自己的发言颇为满意,注意到埃拉.李黯然的神情,居然想到要照顾一下他的心情,提出一个想让气氛轻松的问题:“那个厉害的对手,到底是谁?居然有如此厉害的洞察力,兼且具有大胆的勇气,这是不可忽视的人!”
埃拉.李的回答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个人叫查克.雪佛兰.格雷米奥!以陛下的安危来玩笑,这绝对不能原谅!”
II
亚历克萨少帝的左右手正在为对手的表现或愤怒或佩服,然而他们谈论的对象却离猜测有所出入。
“霍华德中校,这次你的情报工作真是做得相当好!不是你出色的预测能力和到位的工作,此刻我绝不可能还站在这里,余下的士兵恐怕也不能再回到家乡了。”被救回西格玛号的雪佛兰虽然情绪还未平复,但此时处理后事才是最重要的工作,在知道千钧一发之际原来是一通伪造的通信救了自己和余下士兵的性命,他不禁由衷地以称赞表达谢意。
霍华德则是微微笑:“不,预测工作是杰西卡做的,我只是遵从他的嘱咐,擅自行动了,很对不起大家。”
“方东?!”大家把惊愕的目光投向那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军人的斯文男子,事实上,他也并不属于舰上军人中的一员。
方东则是以一副犯了错寻求原谅的表情看着雷欧副官。西格玛号临时被拨为旗舰,雪佛兰出战后,舰队的指挥权就暂交入雷欧副官的手,这次他的擅自决定,并且拉拢霍华德一起行动,根本没有向雷欧请示过。方东本身也知道这是军队中的忌讳,现在看见雷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立刻生起了愧疚的心情,付诸行动就是以可怜巴巴的表情立即道歉:“当时形势实在太危急了,而且我根本只是猜测而已,根本没有办法提交确切的证据,也就没有勇气向雷欧中校请示了。”
其实在方东心里,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人理由,就是他坚持自己并非军人的身份,办事并不需要事事走军队的规程。当然,他身在军队,利用军队的资源达成他的想法,这是完全摒弃在他的思考范围内的。这种只从个人角度进行考虑的思维死角,方东也是无法完全避免的。
方东辩解的理由实在有点错漏百出,说是没有勇气向长官请示,偏偏却有勇气私下干了,众人一时都觉得有点好笑。而脸色苍白的雷欧却没有一丝笑意,他大步向方东走了过来。
方东一阵心虚,连忙堆起笑容补充道:“我只是大胆推测皇帝并没有在亲征军队中而已,相关细节进行是由霍华德中校全盘负责的。”
霍华德则在一旁笑眯眯地回应:“我是负责情报工作的,但是在西格玛号上并没有完备的设备,只能因地制宜。在改造合适的通信设备,计算准确的通信回路方面,杰西卡先生的朋友科里先生帮了我很大的忙。”
在一旁,一个身形中等瘦削有着方东一样黑发的眼镜男好不容易得到出场机会,马上向众人鞠躬并展示阳光笑容:“中校过誉了,过誉了。在下是奥斯卡.科里,大家叫我科里就好,我是方东的朋友。在物理工程学方面小有研究。”
雷欧对奥斯卡.科里稍作凝视,微一点头,依旧直直向方东走来,脸上神情十分严肃。方东听过军队里面最以军阶资格为重,长官随时可以出手惩罚不服从管教的手下,他很想强调自己并非军队的一分子,不吃军队的那一套,但此时此刻却无法开口。四处张望,却没有人能对自己加以援手。
转眼间,雷欧副官已到跟前:“方东.杰西卡,阁下!”
“啊?”方东绝望地四顾,所有的出口都让熟人给占住了,左舱门站着的是瑟斯罕和罗威尔两个小伙子,居然没有出空勤,或者说是那么快就回来了,正抱着手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右边通往餐厅的门站着的是亚兰少校那个壮汉,歪着头正与舰长副手在嘀咕什么,壮实的身躯方东判断自己绝不可能从他身边挤过去。
得到一声战战兢兢的回应之后,雷欧伸出双手搭在方东的肩背处。啊,来了!方东全身肌肉绷紧,汗毛倒竖。
“方东!”少女的声音在远处清清脆脆地喊。
“啊,艾薇,我这没用的哥哥眼看就要在你面前……”正在胡思乱想,前胸和肩背处同时传来温暖而坚实的肌肉触感,还有力度恰到好处的拍击,充满诚恳。
“阁下,这次多亏了你果断的指导才能直接挽回战局,我,雷欧向你致以最高的敬意和谢意!”
一个坚实有力的拥抱之后,雷欧猝然放开他,退开两步,站得笔直地向他敬礼。
方东脸上一阵发热,也不知说些什么,索性抓着自己的头发,哈哈地傻笑起来。脸上热辣辣的,冷汗顺着背脊往下滑,这种滋味也真是很少尝试。
雪佛兰在旁边微笑看着,提出疑问:“我在被围困的时候,隐隐约约有着皇帝是否真在军中的怀疑,但无法肯定。方东是怎么猜测的呢?”
“这个嘛,当时我看到对方的围困进攻并不是很积极,缺乏一种倾轧的气势。在我的认识里面,帝国的皇帝应该是年少气盛的,他对于唾手可得的胜利不会如此沉得住气吧。而且,在我认为,皇帝扔下自己刚刚坐稳的皇位,亲自率兵到这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的地方来征伐,怎么都有种大材小用本末倒置的感觉 。而亚历克萨并不是有勇无谋的那种人,从他的能源限制政策就可以知道他很重视战略的部署,如果他真的率兵亲征,无疑是一步失败的棋。但假如他只是装了个样子,扯一个皇帝亲征的谎,实际自己留在宫廷监视事态的话,那么远征的军队里面的国王就是一个很诱惑的诱饵了,这也非常符合亚历克萨的性格。”
一口气说到这里,方东挠了挠头:“这些都是明显的事实,也都存在着皇上说谎的可能,但是并不能落实。而我认为皇帝一定不在军中的理由则是因为这次带兵的是皇帝的亲信,埃拉.李,这个深受皇上器重的人。”
雷欧忍不住问:“埃拉.李是亚历克萨的近侍官,他作为实战司令官不是很正常的出征阵容吗?”
方东笑了:“如果皇帝不在军中,才是最理想的出征阵容啊。”
III
埃拉.李在皇帝所在的会客厅门前被拦阻住了。两个年轻的侍卫有点惶恐而又非常坚定地传达了君主的意思:“陛下说在他和客人会谈的时候,任何人不得内进。”
亚历克萨少帝的意思非常清楚,任何人,包括他,都是比不上正在会谈的人重要。
埃拉.李没有异议,打算在外面等待君主的会议结束。帝都现在正在夏季,天气颇为懊热,李走到一旁,在浓荫下的白石台阶上坐了下来,石阶是用最好的白玉石筑成的,就算被太阳暴晒也可保持冰冷的触感。庭院里的花朵在他出征的几天时间内大多萎落了,剩下了光秃秃的花蕊和花托留在枝头,叶子开始疯狂地长起来,颜色也变深了很多。
微风掠过枝叶,拂过前额,因为要促进植物生长,水气似乎散发过多,懊热中有种濡湿的感觉。对了,维拉就最不喜欢这种天气。每逢这种湿润的季节,他喜欢戴上棒球帽,把过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最大可能地避免跟空气直接接触,按他的说法,头发吸收了湿气变得纠结一团,连人也变得拖泥带水起来。
维拉对很多事情都不肯将就,他也总是能找出响亮的理由。
而自己,总是无所谓的。
很多事情都无所谓的,天气、外表、别人的目光,什么都无所谓。就连生活,他也不曾有过很迫切的热望,他跟维拉是不同的。然而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上帝带走了总是不肯妥协的维拉,留下了他,一个发现要有所谓的时候已经永远失去有所谓目标的人。
嗯,这次确实是犯了很大的错呢。假如陛下不再需要自己,或许自己应该去找一个偏僻而又山清水秀的星球居住,有兴致的时候帮忙教育一下当地的儿童,或许,还可以试着把头发留长一点。
没有试过,就永远不会了解维拉的感觉。
接着,埃拉听到了身后厚重的木门开启的声音,他连忙站起来,回过身去,正好看见亚历克萨和一男一女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这个景象让埃拉正准备立正请示的动作凝固住了。
跟亚历克萨一起并肩走出的女人很年轻,身材非常高挑,比亚历克萨矮不了多少,一头宝蓝色的头发,这并不是常见的发色,而号称宇宙商界第一家族的亚曼达家族则以此发色闻名。这个女人也一身豪门贵族的傲气,一双细长的凤眼锐利有余妩媚不足,削薄微翘的嘴角总像挂着一丝冷笑。
而紧跟这两人身后的是一个银色发色的英俊男子,神采飞扬的费雷德利卡。很明显看到埃拉.李凝固的表情,他在少帝身后向两个台阶下的李微笑点头示意。
就在出征前,这个男子因为犯错在白石台阶下态度忐忑地等待陛下宣判,还是李特意安慰,现在两人的地位似乎恰好颠倒过来,同是因为一个重要的基地,时间相距一周不到。而此刻少帝的目光正好掠过埃拉的身上,不知是否心里敏感,他看到年轻的君主脸阴了一下,但随即继续礼数周到地跟那女子道别。
蓝发的亚曼达家族后人走后,少帝低声对费雷德利卡说了些什么,然后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费雷德利卡含笑而去,与李擦身而过时又朝他点了点头。
把贵客都送走了,亚历克萨转向埃拉,“埃拉,你来。”
只这么一句,埃拉.李觉得一股热浪突然涌向自己的眼眶,十几年来,亚历克萨总是这样叫自己跟随他,从未更改。就那么轻松的一句话,李就忘记了刚才自己所想的东西,甚至,忘记了长发的维拉。
埃拉.李跟着亚历克萨进了会议室,刚关上了门,少帝就苦笑起来:“埃拉,我们的运气用光了吗?”
埃拉低下头去,沉重地说:“辜负陛下的期望了。”
“是因为对手是认识的人吗?”
埃拉一阵惶恐,但还是老实承认:“我确实不是此人对手。”
“把经过告诉我。”
听着埃拉.李的叙述,亚历克萨俊美的脸上神情随之不住变化,在埃拉面前,少帝总是毫不掩饰心里的感情,就像星球里面的可控天气调节一样迅速直接。
直到事情叙毕,亚历克萨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良久没有说话。
埃拉.李想起进来求见前遇见的李维.冯夏说的话,忍不住说:“陛下假如觉得为难的话,臣可以接受任何惩罚,其实,这也是军法必须的。”
“嗯,我倒是没有想到那个,我只是觉得很庆幸而已。”
“庆幸?”
“这次要不是以我的名义领军的话,恐怕你就真的需要负起责任了。”
“这本来就是臣的过错,应该负起全责。”
“不对,如果你受到处罚的话,我身边还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呢?”亚历克萨摇了摇头,火红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荡漾起来,看上去居然有点兴高采烈的样子:“幸亏我预料到这个结果,所以坚持说要自己出征,这样的话,你作为我的实战执行官至少也不必受到过多的责怪了。”
“可是……”
亚历克萨举起右手,止住埃拉说到一半的话,“虽然让那群反对这个计划的老人们得意了一把,但是要堵住他们的口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重要的是,无论如何,埃拉要留在我身边。”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只是,这次不能按计划顺利进行,实在有点可惜。现在这种情势,我只能把留给你的位置给了费雷德利卡,你只能继续留在我身边了。”
埃拉.李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像堵住了一般,终于只是说出:“我会一直陪伴在陛下身边,保卫陛下的。”
亚历克萨笑了起来:“其实还是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你这次就还了那个人的情了,以后还会有战场对决的时候,那时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埃拉.李闻言抬起头来,想问“陛下是因为知道我跟这个人关系所以才派我去的吗?”,但是并没有问出来。
亚历克萨看到他的神情,只是说:“埃拉,假如你觉得为难的话,只要一直留在我身边就好。当然,我是希望你不会为难的。”
迎着少帝认真又略带霸气的凝视,埃拉.李点了点头。
埃拉.李离开皇宫内院的时候,墙角处走出一个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戈尔迪.费雷德利卡、除了维拉和少帝,埃拉并不习惯别人拍他的肩膀,他看看面前比自己略矮的青年,露出征询的神色。
银色头发的男子露出友好的笑容:“李侍卫官,有空去喝一杯吗?”
“不是正式场合,叫我埃拉就好了,我们的年纪也差不多的。”埃拉同意了。
两人在附近的一间酒吧各叫了一扎啤酒,一开始都是各自埋头在喝。埃拉性格温和内向,谈话的场合话匣子总不会是由他先开启的。
啤酒喝了一半,费雷德利卡忽然说:“很羡慕你跟陛下的友情呢。”
“哦,陛下跟我曾有同校之谊。”埃拉得体而又模糊地回答。
“哈,何必那么急着撇清呢。”费雷德利卡哈哈笑了起来:“以前的关系大家都知道也就不用多说了,这次任务陛下很明显完全是为了你着想的。”
“哪里。”埃拉打断。
费雷德利卡看了他一眼,打住了。闲闲换了个话题:“陛下打算重建新的武器基地,借助阿曼达家族的土地。因为电脑资料被毁了,以往呈交的图片纸张资料之类的也并不全面,陛下打算派我这个驾驶员去负责协助相关的研究开发。”
“啊,那是很不错的事情嘛。”埃拉随口答道。
“嗯,真的是很不错吗?”费雷德利卡喝了一大口啤酒:“只有我知道,这种战争机器拥有多么强大的破坏力量,现在只有戈麦斯一台已经足够跟联盟抗衡了,如果批量生产的话,摧毁宇宙中所有人类居住的星球也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人类,真的需要这样强大的武器来加速彼此之间的灭亡吗?”
埃拉.李凝视着费雷德利卡,这还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男子,以往的数面之缘,费雷德利卡留给他的印象也谨止于是一个有头脑行事干练的年轻贵族而已,现在他的一番话留给李另外的印象。
“你是想要我把这番话转达给陛下吗?”
“不。”费雷德利卡却坚决否认了,苦笑着补充:“这是无法避免的是吗?”
埃拉.李收回目光,转而凝视面前透明容器里面金黄色液体不断往上冒升的透明泡沫,他也不由苦笑了:“确实是无法抑制的啊。”
只要势力之间存在对立,历史的潮流只有不断向前推进,身在其中的人们,无法抵抗,只能随波逐流。
“那么,就让我们碰一下杯,彼此祝福一下未来吧。”
埃拉.李有点茫然地与费雷德利卡碰了杯,费雷德利卡将杯里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让我们比赛一下谁活得更好吧,快乐才是人生的意义呢!”
冰凉的啤酒在胃里翻滚腾起翻涌的泡沫,似曾相识的话语,似乎,维拉也曾经如此说过。
“对了,埃拉,我在帝都的朋友不多,有件事情想请问你。”
“什么事?”
“我的叔叔,冯道尔伯爵……”说到这里,费雷德利卡停顿了,他审视着埃拉温和而正直的脸,相信了自己的感觉,继续问道:“我想知道他被处死的时候,家族里面其余人是怎么处置的呢?尤其是女眷,她们被送到哪里去呢?”
“陛下那时是给余下的贵族子弟和家眷留了一笔钱和一些庄园,要他们搬到庄园里面居住,后代没有参政的权力,但世袭的爵位是保留的。”
“当时处理冯道尔伯爵家眷的官员是谁呢?”
“应该是平时处理宫廷事务的官员。”
“是一个叫道逊的老头子吗?”
“道逊……我有点印象,似乎其中是有叫这个名字的人,但是不是他处理伯爵的事情我就不大清楚了。”
“如果是他,那就奇怪得很,他说遣返的家眷中并没有拉娜.费雷德利卡这个人。”
“嗯?”
“我的姐姐,她寄居在我叔叔家,一直跟我有通信往来,但近来失去了联络。”
“这样的话,你亲自到伯爵后代寄寓的庄园去找找就对了。”埃拉说完了这句,突然明白了费雷德利卡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这层关系,我会跟陛下说一下的,你只管请示就好了。”
“那样,就有劳阁下了。”费雷德利卡展颜一笑。“让我再请你一杯吧。”
IV
悬浮在黑暗宇宙当中的星球自内部发着冷灰色的光,宛如一堆死鱼的眼珠,而捷森是其中最大的一颗,也是失去生命活力最久的一颗。其实还有其他比较优美的比喻,例如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银灰色珍珠之类,然而根植此地的星际联盟委员会散发的毒气外播,自上次踏足以来这不良印象便已深植方东.杰西卡心中。
只是,再怎么不喜欢,也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的个人观感而已。
由渥佛克调来的援助舰队在护航一段路程之后就返回渥佛克了,现在随查克.雪佛兰.格雷米奥回来复命的是残余的出征舰队。本次战斗以战力来计算,损失相当严重,不但损折了三分之二的舰队,还损失了以肯诺尔上校为首的一批优秀的军官,但相对帝国而已,这次战斗给对方制造的破坏却具有远远超过战力受损的意义。
总的来说,这次战斗利用了宝贵的时机,在恰当的时候为联盟方板回一城,在平衡大局以及鼓舞己方士气方面是具有战略意义的,这在战舰降落之际可以看到欣喜的民众夹道欢迎就可以知道这场战果来得意义重大,然而,亦无法掩盖住令到数以万计的士兵失去性命的事实。
欢呼声再高也无法掩盖住哭泣声,方东想到的就只有这个。由此,也下定决心等安顿下来就向雪佛兰申请离开军队。
雪佛兰自被搜索救回之后一直很低调,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地躲在自己的舱房,失去了出征前的锐气,可以想见他的心里也被某些情绪影响着。而由司令官开始,由上至下,有亲朋好友失去的军官们也都提不起什么精神,战争无论胜败,永远都会造成互有损失的后果。
作为破除了对联盟方最大威胁的科萨尔基地的英雄代表格雷米奥上校,甫一下战舰便被气垫车接去联盟委员会办公大楼,撇下了一干出生入死的同僚们应对热情高涨的民众。
西格玛号上的军官好不容易摆脱了民众和记者的包围,打算返回军官宿舍时,路经的人民广场超大屏幕上出现了雪佛兰的影子,他的神情疲惫,旁边是一个淡黄色头发的高个子,那是渚立连家族的捷多.渚立连,再旁边是一个头发中掺杂着银丝,脸带病容的中年人。
捷多.渚立连站在两人之间,神色生动,似乎在充当两人之间的连接纽带。仔细一看,他的双手果然戏剧性地一边握着中年人的手,另一只搁在雪佛兰肩头。
“奇森.格捷云尼!”一旁的雷欧喃喃说道,盯着那个中年人。
方东吓了一跳:“是那个百胜将军吗?不是说因为身体的缘故申请退役了吗?”
“呸。为了不让上校出头,就算是死人他们也有办法从坟墓里头挖出来。”口无遮拦的是约瑟夫斯.亚兰少校。
雷欧盯了亚兰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亚兰则装作没看见他利箭一般的眼光。
“……格雷米奥上校这次战斗表现出色,但因国际事宜,不宜再担任联盟宇宙舰队司令官一职。联盟委员会考虑到这一点,特意请回前宇宙舰队司令官格捷云尼中将回来继续担任司令官一职,格雷米奥上校荣升少将,调往遭毁坏的卡度克星球重建新武器基地……”
“发配边疆了,刚当完炮灰又得去当垃圾处理者……”亚兰少校自刚才看见三人出现在屏幕上就一直臭着一张脸,现在更是黑得像贴了锅灰。
“我倒是觉得格捷云尼蛮不错的,假如他的身体能够挺得住的话,至少他在那伙人当中对上校抱以最大的尊重。”凯林.霍华德中校作出以上结论,但随即被亚兰狠狠白了一眼,大声反驳。
“是格雷米奥少将!”
“没错,就是这样。”霍华德微微一笑。
“军事已经够危险,还得牵涉上丑恶的政治……”方东没法插上嘴,他始终想抱持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也只有喃喃地对自己说话,罗列着全身而退的理由。
然而所有的理由在雪佛兰面前都失去了作用,雪佛兰听毕方东的请辞,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事实上是方东察觉他的态度阴沉而越发失去了理直气壮的初衷,越说越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得已住了嘴。
雪佛兰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沉默让方东越发心虚,不禁也将目光投放在对方的手上。
雪佛兰的手指修长而瘦,骨节有点凸露,指甲修得非常整齐,看上去还是非常秀气的,就是这只手,掌握着这世界一半人的命运。
“你是想要脱离军队,对吗?”
“呃,嗯,坦白的说,就是那样。”
“是因为太污秽的缘故吗?还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双手沾满血腥?”低沉的语气显示出说话的人心底的压抑和无奈:“还是因为察觉所谓的理想本来就是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所以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当作从来没有理想过。关于对理想的献祭,也大幅的超出了当初的想像预算,所以不想再投资下来了对吗?”
方东沉默不语,雪佛兰的语气很平缓镇定,没有一丝责难,但是却像是早就想好了在心里盘桓多时现在倾诉得水到渠成,就因为真实毫不造作地反映了雪佛兰心里的想法,这种态度让方东一阵恶寒。
方东一直认为自己对待政治的态度跟雪佛兰有着本质的不同,雪佛兰是进取者,而自己是逐流者,因此他来告别之前早就盘算好了对方挽留的种种态度,但是,他从来没有设想过对方的信念会有所动摇,会说出如此弥漫着绝望灰色的话来。这让他方寸大乱。
“明白了……你的意思,毕竟,你还可以作为不相干的人对么?只要战争没有真的临到你的头上来。那个,作为好友,我该给你祝福的。我的立场……算了,也就这么一回事了,请你找到你的幸福。”
对方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凝视着自己的手,似乎上面有什么异样,像是要避过方东的目光似的,把身体半侧过来,不再看他一眼。
对方毫无反抗地就让自己达到了目的,这么一来,方东倒是无话可说了。的确只要现在顺着话头说句:“您请保重!”转身离开就可以达到来这里的目的了,这样一来,顶多只是失去了面前的这位朋友而已,但是相对于保存了自己和亲人的生命和尊严,那是需要的牺牲。
但是,那样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吗?自尼洛芬被救,往渥佛克的途中,至捷森参予星际联盟委员会,再到科萨尔星域的援救,自己虽然并不情愿,但也是半推半就之下起到了改变时局的作用。对历史而言,尤其在雪佛兰和西格玛号上的同伴眼中,自己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一份协助的力量,如果自己就此抽身离开的话,原本在前往捷森之前雪佛兰所作的计划也许会因为缺乏恰当的人选而夭折吧。
“如果我不能胜任你的期望呢?”
“那这场与帝国的对抗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输了,我们将一败涂地,因为我把你的因素计算在内了。”
方东记得雪佛兰是这样回答的,那时的雪佛兰还是充满信心的,绝不是面前的这副模样。而雪佛兰这副表情方东则可以肯定不是因为自己而起的,自己的请辞顶多只能算是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然而,他又是多么不希望自己是这根稻草。
如果自己真的就此离开的话,那么所有为了联盟坚持对抗而开展的计划,也许就将会在无法发挥出预期结果的情况下,就此终结吧。
对了,那样一来雪佛兰将会如何呢?雪佛兰是已经预期到那时的后果是以现在才这么颓废的吗?简直就像断绝了所有的希望似的!抑制着贯穿全身的一阵恶寒,方东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恰当的措词:“您说的我都明白了,只是往后的计划打算怎样呢?”
“剔除你,然后,坚持到死为止。”
对方淡淡的语气令到方东的心无比动摇。
“你不是急着要走吗?盯着我的手干嘛?”
“呃,那个……我看看你有什么好看的,是旧的伤疤吗?”
“傻瓜,真正的伤疤都是在看不到的地方。我只是想看看自己的手里到底得涂上多少层鲜血而已。”
“你说什么?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不像?呵呵呵。”瘦削英俊的前司令官不知有什么可笑的,以让人心底发寒的声音低声笑着,听着那像发自地狱底层的笑声,方东被难以形容的感觉包围着。
“如果理想因为不能坚持而不成为理想,那么以往付出的辛劳算些什么呢?那些为之牺牲的性命又算什么呢?人们就是继续相信着这些,才能咬紧牙关活下去的呀!”
是明白了,大彻大悟了是吗?然而理想的幻灭却让人如此绝望。面前的人的立场面临崩溃,理想的冰山融化成绝望的河流,那种真实的苦涩,方东品味着,抗拒着,然后终于,他抬起手来,拉了雪佛兰一把。
“我明白了……不打算离开了。即使理想是虚幻,也总比没有信念要来得强吧。”
对方奇怪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嗯,听好了,这次不是你要求我留下来,而是我坚持自己要留下来的。起码要把做了一半的事情做出个结局来才走吧,半途而废可不是我的风格。”
“…………”
“战争是一只顺着领导者意志变化的怪兽,我对于政治是一窍不通的,总之,这方面只能依赖你了。这可不是我个人这么想的,那些在路旁迎接你归来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请你再努力一点坚持下去就对了。”
方东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叹息,他握住雪佛兰的手,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手比对方的有温度:“政治需要战争为手段,战争需要人命为祭品,所有的付出都不是没有价值的。相反,为了信念付出的生命是无价的,它们都记录在历史的洪流当中。总之,不妨把重建鲸舰基地当作一个新开始吧,转换一个环境也是好事情。”
这番话一说出来,方东马上就因为想掩饰尴尬咳嗽了两声,太正直的发言近乎虚伪,他讨厌说教的态度,然后却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幸好,他看见这番话取得了不错的效果,雪佛兰脸上的阴霾被驱散了不少,他直起身子来,也不再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手看,他转向凝视方东,眼神若有所思。
“嗯,新的开始。”他说。
“但愿。”方东在心里说,但愿岁月静好,波澜不惊。这种相持的局面持续得越久越好,虽说在战争年代才倍觉情感的可贵,但方东认为自己不是那种脆弱到需要坎坷来证明存在感的人。
一时间,室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调放到窗外。窗外的景色是盛夏的景象,生机勃勃。浓郁的绿色和金色融为一体,蜜蜂嗡嗡地在花间勤奋拍打翅膀,所有的一切都充满生命力和希望。而在遥远的将来的,这一切美好能否依旧保存?
处于对立的两大势力不约而同都采取了建设的战略,双方都把目光投放到遥远的未来,然而,人类的预知能力是有限的,谁都无法预见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即便是自己的命运。
充满希望和迷惑的未来,注定在历史的天空划下痕迹的人们,尚未相遇。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