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端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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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四，黄昏。
黄昏时的开封，依旧繁华而热闹。
齐落竹漫步在开封街头。
大街上不仅人多，店铺也多，店铺里卖的东西更多，其中有好几样货物，竟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齐落竹感到新奇极了，也有趣极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开封。
如果不是唐青枫，现在他应该还在铸神谷里，在和齐中原商量下一个季度的客户订单。
齐落竹记得很清楚，自从那天李红渠来到铸神谷，唐青枫就再也坐不住了。
唐青枫耽在铸神谷养伤，已经耽了十来天。
在和血衣楼楼主薛无泪对战时，他躲避不及，后腰中了淳于末迪刺出的一剑。
淳于末迪是青龙会的七龙首。
淳于末迪已经死了。
唐青枫还活着。
人活着，就会想做事。
并不是工作才叫做事。
无论是什么事，只要你想得到，只要你想去做，那就叫做事。
吃东西也是做事，玩游戏也是做事。
哪怕是躺在床上发呆，抱着女人调情，也都是做事。
只不过这些做出来的事，算不上什么正经事。
唐青枫想做的事，却是一件正经事。
至少在他看起来，这真是一件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事。
在铸神谷耽了十来天之后，他的伤也已完全恢复，他又变成了平时那个健康而有活力的唐青枫。
他已经可以开始着手去做这件正经事。
齐落竹也有正经事要做。
他在做准备。
接受唐青枫离开的准备。
无论唐青枫是到来，或是离开，都像一阵风，一阵毫无预兆的风。
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刮起，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结束。
你唯一知道的，就是应该在它将要结束的时候，做好一切要做的准备，以便去迎接它的下一次到来。
可就在齐落竹已做好准备，以为这阵风已再一次消失不见的时候，唐青枫却又风一般的出现了，出现在他面前。
“我想带你去开封，去见一个人。”
“谁？”
“你知不知道丁家？”
“武林三大世家的丁家？”
“也是武林三大世家中，最奇怪的一家。”
“听说丁家的‘三剑客’和‘七仙女’，每一个都很有名，很有本事。”
“不错。”
“你想带我去见的人，是不是‘三剑客’和‘七仙女’里的其中一个？”
“不是。”
“难道你要带我去见的，是丁家的老庄主，丁乘风？”
“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提起丁家？”
“因为那个人和丁家有关系，非同一般的关系。”
“非同一般的关系？”
“恩。”
“那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随我去了开封，就会知道那个人和丁家，到底有着什么关系。”
唐青枫并不会随便起去见人的念头，更不会随便带齐落竹去见人。
他要做一件事，就一定有他非做不可的理由。
可是直到现在，齐落竹还是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和丁家有什么关系。
他只知道一件事。
在开封的人，和很多不在开封的人，也都已知道了这件事，一件令所有人都很开心的事。
武林三大世家中的丁家，今年端午前后会在开封开铺设点，给来往行人发粽子。
不要钱的粽子。
无论你是什么人，只要去写有“丁家施粽”牌子的店铺，一个人就能领到两只又大又香的粽子。
一般人家行善，大多是施粥，施米，施馒头，丁家行善却是施粽子。
武林三大世家中最奇怪的丁家，果然连行善的东西也和别家不一样。
唐青枫和齐落竹也领到了粽子。
唐青枫拎着粽子，却不急着走，还在问发粽子的人：“你家七小姐在不在？”
那人怔了怔，道：“大爷是？”
唐青枫笑道：“我叫唐二，是你家七小姐的朋友。”
那人又怔了半天，始终想不起来，他家七小姐是不是真有一个叫唐二的朋友。
唐青枫道：“你只要告诉我，你家七小姐在不在。”
就在这时，齐落竹忽然听到了一阵“叮铃铃”的响声。
那是铃铛摇晃时的响声。
仅凭一枚铃铛是发不出这种响声的。
只有很多铃铛在同时摇晃，才能发出来这种响声。
齐落竹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女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女人。
女人身上的铃铛的确不止一枚。
她的脖子上有铃铛，手上有铃铛，就连脚上也有铃铛。
铃铛挂在圈圈上，圈圈是金的，铃铛也是金的，纯金。
“什么风把唐公子吹来了开封？”
女人笑得很甜，很可爱。
她看上去比唐青枫的年纪还大，但笑起来却仍有一种属于少女的纯真。
唐青枫道：“想见人的风。”
女人道：“只是你想见的人，并不是我。”
唐青枫道：“你又知道？”
女人道：“我就是知道。”
唐青枫道：“他在哪？”
女人道：“你很想见他？”
唐青枫道：“很想。”
女人道：“那你就跟我来。”
唐青枫拉着齐落竹的手，跟着女人拐回屏风后。
屏风后是一扇门。
推开门，就看到了一间打扫得很干净的小院。
有个人正坐在小院里，坐在树下。
桌上有酒。
那个人手里也有酒。
酒杯是满的，那个人却没有喝。
他举起酒杯，向走进来的唐青枫和齐落竹笑了笑。
他的笑就像天上的阳光，明亮而温暖。
唐青枫想带齐落竹来见的人，莫非就是他？
齐落竹还在思索，唐青枫已拉着他，在桌边坐下。
那个女人也已坐下，就坐在那个人身边。
她的手也像唐青枫拉着齐落竹的手那样，紧紧的和那个人的手牵在一起。
就算是瞎子也能感觉出来，她和那个人之间，有着一种极亲密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也和唐青枫与齐落竹之间的关系一样？
齐落竹不是瞎子。
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但他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
江湖中人都清楚，丁家七小姐很喜欢铃铛，也很喜欢在身上挂满铃铛。
铃铛的响声，就是她的名字。
叮铃铃，丁灵琳。
丁家七小姐就叫丁灵琳。
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和丁家七小姐这样亲近。
那个人就是丁家七小姐的丈夫，丁灵琳的老公。
那个人就是叶开。
木叶的叶，开心的开。
在上一个十年，江湖是属于叶开的。
但现在的他，据说已完全脱离了江湖。
各种传说和流言里，再也没有他的一点消息。
他已经消失在远方，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多人都认为，他和昔日的小李飞刀一样，已经封刀退隐了。
可坐在树下的这个人，的确就是叶开。
除了叶开，齐落竹想不出他还会是谁。
唐青枫是什么时候认识叶开的？
唐青枫难道也是叶开的朋友？
齐落竹没有问。
他静静的坐着，听叶开问丁灵琳：“你怎么把唐青枫给带来了？”
丁灵琳道：“难道你不想见他？”
叶开又笑了笑，道：“谁说我不想见他？”
丁灵琳道：“我。”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得就像只小狐狸。
会吃醋的小狐狸。
叶开大笑，道：“难道你连他的醋也要吃？”
丁灵琳瞪着他，道：“你莫要告诉我，你连他带来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叶开只是笑。
丁灵琳道：“以前我只不过吃吃女孩子的醋，现在我不得不连男人的醋也一起吃了。”
她居然连吃醋都承认得很坦然。
齐落竹想笑，又拼命忍住。
唐青枫却已经笑了出来。
他笑着道：“幸好我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
丁灵琳道：“幸好你今天带了齐谷主来，否则我连门都不让你进。”
她的嘴角上明明还带着笑，却要故意把脸板起来，做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唐青枫忍不住道：“丁姑娘……”
丁灵琳道：“你还叫我丁姑娘？”
唐青枫道：“不叫你丁姑娘，该叫你什么？”
丁灵琳道：“你既然已见到了叶开，就应该叫我一声叶大嫂。”
说完这一句话，她的脸突然红了。
可她眼睛里流露出那种又甜蜜又幸福的表情，却是连脸红也无法让人忽略过去的。
叶开笑道：“叶大嫂今天的醋，是不是已经吃够了？”
丁灵琳道：“你说呢？”
叶开道：“客人千里远到，作为叶大嫂，你总不能光用一坛子醋来招待他们。”
丁灵琳的脸更红，忽然站起身来，嫣然一笑，道：“谁说叶大嫂只会用醋招待客人？我这就给你们拿酒去。”
琥珀色的酒盛在杯中，映着叶开的脸，他的脸上带着笑。
他似乎很少有不笑的时候。
他笑着问唐青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唐青枫道：“有丁灵琳在的地方，你一定会在。”
叶开大笑。
唐青枫道：“以前她总是追着你，你到了哪里，她就一定会赶到。现在……”
叶开道：“现在她已成了一个标识，告诉别人我在哪里的标识。”
唐青枫道：“只是若你不想见人，就算找到了她，你也还是不会出现的。”
叶开承认。
唐青枫道：“江湖上虽然已没有了你的消息，但我知道，你仍在江湖中，仍关注着江湖中的事。”
叶开微笑道：“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脱离江湖呢？”
只有死人。
叶开没有死，至少在这几十年里，他还不会死。
他有朋友，有兄弟，有情人，还有了家。
有家的浪子，心中牵挂的事，总是会比没有家的浪子多，多得多。
心中一旦有了牵挂，人就不会愿意去死，至少不会愿意随随便便去死。
唐青枫道：“你应该也听说过，日前我与叶知秋攻破血衣楼的事。”
叶开道：“恩。”
唐青枫道：“关于青龙会，你知道多少？”
叶开道：“我知道的部分，可能比起你知道的，也多不到哪里去。”
当今江湖，已是青龙会的天下，也是公子羽的天下。
公子羽就是青龙会的首领。
据说他还是沈浪的唯一传人。
他的力量已渗透到中原各地，甚至连四盟八荒里，也有青龙会派来的卧底。
青龙会的三百五十六处分坛，已被四盟八荒剿灭了好几处，可仍有许多隐蔽在暗处的人，正在策划发起下一轮更猛烈的进攻。
唐青枫沉吟着，道：“就连傅红雪，也被卷进了这场纷争中。”
叶开道：“傅红雪？”
唐青枫道：“在你认识的朋友里，叫傅红雪的人，似乎也只有一个。”
叶开点了点头。
唐青枫道：“日前他和明月心、燕南飞一同，去了孔雀山庄。”
叶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唐青枫道：“傅红雪曾救过两次秋水清，这一次前去，却是要了他的命。”
秋水清就是孔雀山庄的庄主。
叶开道：“血衣楼趁机奇袭孔雀山庄的事，我也听说了。”
唐青枫道：“傅红雪和青龙会之间的梁子，也是越结越大了。”
叶开道：“莫非你这次来找我，就是想请我出手？”
唐青枫道：“不是。”
叶开道：“那是为了什么？”
唐青枫笑道：“为了让叶大嫂不再吃我的醋。”
叶开看着他，眼睛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唐青枫很了解他，也很了解傅红雪。
傅红雪要做的事，绝不会希望有任何人来插手。
即便那个人是叶开。
叶开也相信傅红雪，相信他能把事情解决得很好。
现在的傅红雪，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满怀仇恨的少年，不再是当初他在边城遇上的复仇者。
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一个懂得恨，更懂得爱和宽恕的男人。
叶开斟满一杯酒，微笑着倒入嘴里。
天色已渐渐暗下来，灯光已在走廊间亮起。
叶开道：“你们打算在开封耽多久？”
唐青枫道：“等端午节过了，我们就走。”
叶开眨了眨眼，笑道：“有时候我还真挺羡慕你的。”
唐青枫道：“羡慕我什么？”
叶开道：“至少齐谷主不会像某个醋坛子一样，成天追着你，吃你的醋。”
唐青枫一口酒刚刚入喉，突然就咳了起来，咳得很厉害。
齐落竹的脸红了。
他一直静静的坐着，听他们两个谈天说地，聊江湖局势，聊青龙会，聊傅红雪。
他没有插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他觉得今天见到的唐青枫，和平时见到的唐青枫很不相同。
他简直不能把目光从唐青枫身上移开。
何况他对面还坐着叶开。
在很多人嘴里已经成了神话的叶开。
能看到这两个人坐在一处聊天，喝酒，开玩笑，这种机会非但不多，而且少得可怜，很多人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
齐落竹是个有运气的人，他也很懂得抓住运气。
所以齐落竹根本不愿说话，不愿让自己的话打乱他们的谈话节奏。
比起加入他们，他宁可就当个旁观者，当个听众。
但他现在感到自己必须要说话了。
哪怕就说上一句话，也总比不说话要来得强些。
可是他心里越着急，嘴里就越像是吃了胶水，别说是一句话，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开看着脸红得像个熟虾子的齐落竹，忽然拉过唐青枫，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唐青枫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叶开却笑得更开心，大笑道：“我想你们一定还有其他事要做，我就不留你们吃晚饭了。”
唐青枫干咳两声，道：“再见。”
他拉过还要向叶开行礼的齐落竹，纵身一跳，就上了屋顶。
夜晚的凉风，吹在齐落竹脸上，他感觉自己的脸总算没有刚才那么热了。
他们跃过层层屋顶，转了几个弯，在路人惊诧的目光中，又回到了朱雀大街上。
唐青枫的手，仍旧拉着齐落竹的手，拉得很紧。
他看着齐落竹，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很奇怪的表情。
“你想不想知道，叶开刚才到底跟我说了什么悄悄话？”
“不想。”
“不想？”
“若你想说，我就算不问，你也自然会说。若你不想说，我就算问了，你也不会说的。”
唐青枫目光闪动，道：“叶开说，男人在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时，眼睛里的表情，就会变得不一样。”
齐落竹忽然明白唐青枫想说什么了。
他希望唐青枫切莫再说下去，因为他的脸又开始在发热。
可唐青枫偏偏还在说：“他还说，直到今天，他才彻底相信，男人在看到自己喜欢的男人时，眼睛里的表情，也会变得不一样。”
齐落竹忍不住别开了脸，他已不敢再去看唐青枫。
如果现在地上有个大洞，他绝对会跳进去，把自己埋起来，深深埋在地底。
唐青枫又道：“听说明天晚上，天街会特别放一场烟花，一场很壮观很好看的烟花，庆祝端午佳节。”
他明明和齐落竹一起到的开封，却好像什么事都已提前知道。
齐落竹没有回应。
他的脸很红，头垂得很低，正在努力的盯着脚下那一块块青石方砖。
唐青枫用力摇了摇齐落竹的手，道：“喂，说话呀。”
齐落竹道：“说什么？”
唐青枫：“说烟花。”
齐落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道：“你喜欢看烟花？”
唐青枫道：“你难道不喜欢？”
齐落竹道：“自然是喜欢的。”
唐青枫道：“明天晚上一定会有很多人来看烟花，我们最好要来早一点，占一个好位置。”
他说得很正经，神情也很正经，就好像明天晚上要做的并不是去看烟花，而是攻占血衣楼的计划布置。
齐落竹怔了怔，忽然笑了。
他笑着道：“好。”
去开封见叶开，在很多人心里，这的确是一件正经事，一件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事。
可去天街看烟花，在情人的心里，岂非也是一件正经事？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端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