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已是千年》司徒幽女

3、桃花夫人

　　我叫妫翟，生于陈国宛丘，是陈庄公的女儿，陈国的女公子。我很爱笑，也很爱讲话，我喜欢一切的一切都热热闹闹的。
　　我喜欢很多的花，比如梨花、海棠、牡丹……等等，但我最爱的，却是那桃花。
　　家父很疼我，知道我喜欢桃花后，便在陈国的宫殿里种了五里桃花。每到阳春三月，五里桃花纷纷绽放，我便游走在这漫天飞舞的花海中，笑声清脆爽朗。
　　待到桃花凋零，我便用竹篮将花瓣小心翼翼的收好，酿成香醇的桃花酒，再埋入桃花树下。隔年桃花再次盛开时，我便将酒取出，独自坐在桃花树上开怀畅饮。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候遇到他的。
　　“容颜绝代，目如秋水，面似桃花，好一个倾国倾城的佳人。在下息国羽鸿，敢问姑娘芳名？”
　　息国羽鸿？我是知道他的。
　　他是息国之主息候，我前不久还从父王那里听到过他的名字。
　　“妫翟。”我呢喃着道。
　　不知为何，我竟因为他的称赞而红了双颊，再加上因喝酒而引发的睡意竟在此刻一涌而上，我就这样从树上掉了下来，昏睡在了他的怀里。
　　待我醒来，已是黄昏，我在宫殿里四处寻找着他，却没发现他的身影。我向身旁的奴婢询问，她们告诉我，息候将我送回寝殿便启程回了息国。
　　既然他已经走了，我便也不再寻找。仍是每天坐在桃花树上喝自酿的桃花酒，只是再也没有人在我喝醉时从花海中微笑着走出，赞叹我的容颜。
　　当然，也没有人会在我喝醉摔下树时接住我，我常常为此伤筋动骨。
　　后来，父亲要和息国联姻，没有一个人愿意，我所有的阿姊都嫌弃息国的弱小。
　　那时的我，不知为何，内心突然生出一丝特别的勇气，站了出来，告诉父亲，我愿意去息国。
　　父亲自然是不舍的，可是除了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也是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在一开始，我便爱上了那个叫羽鸿的男子。
　　我嫁去息国那日，父亲用了满城桃花为我做了十里红妆，我记得那时来迎亲的羽鸿，一身红袍，坐在马上，向我伸出一只手，微笑着叫我：
　　“息妫。”
　　我应该是陈国第一个没有坐轿子进入夫家的新嫁娘，那天，我握住了羽鸿的双手，被他拉上了马，与他一同骑马回国。
　　后来，当我回陈国探亲时，路过蔡国看望姐姐却被蔡侯调戏这件事传入他的耳朵后，他去了楚国，yu楚王一起设计羞辱了一番蔡侯。为此，父王还赞叹道：
　　“得夫如此，翟又何求？”
　　那时候，我以为我会和他一直这样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可是这个梦，却在一年后被打碎。
　　一年后，蔡国终于坚持不住了，蔡侯投了诚，为了报复息国，他告诉楚王：
　　“息国羽鸿有一夫人，容颜倾城，目如秋水，其最妙一点便是脸似桃花。其面颊白里透红，施粉则白，胭脂则赤，息候封其为桃花夫人。”
　　“桃花夫人？面似桃花？”楚王好像想到了什么，陷入了沉思。
　　“你有她的画像吗？”楚文王问。
　　蔡侯一听，知道这事成了，立刻叫人奉上一副早已准备好的画像。画中的女子一袭白衣坐在桃花树上，伸出右手懒懒的接着桃花花瓣，微微偏侧的脸，美的惊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那桃花精灵呐！
　　楚王看着这幅画像竟看痴了，良久，蔡侯才听他说到：
　　“本王要她。”
　　一个月的时间后，楚文王领兵到达息国，那时的羽鸿以为楚王是来进行友好访问的，盛宴款待，还叫我上去献舞，可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竟充满了不安。我记得我离开蔡国时，姬中说：
　　“息妫，既然我无法得到你，那我就毁了你。”
　　不安是不安，献舞还是要献的。我编了一首琵琶舞曲，叫做《忆桃花》。
　　当我在尽情舞动的不经意间看到楚王痴迷的样子时，我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果然，宴席结束后，楚王叫羽鸿把我送给他，羽鸿不肯，楚王勃然变色，捉住了羽鸿。
　　“求大王放了他。”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只要你肯和我回楚国，一切都好说。”
　　“好。”
　　从此，息夫人成了文夫人。
　　芈熊赀，楚文王的名字。这是他告诉我的，他叫我不要唤他大王，叫他“赀”。
　　时光流逝，转眼我已嫁给楚王三年。三年来，他对我很好，有求必应。可我仍然不开心，终日吞声饮泣，以泪洗面，虽然为他生了两个儿子，我却从未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
　　“妫翟，你为什么不说话？”他问。
　　“我一个女人，伺候两个丈夫，既然不能死掉，又有什么话可说了？”我回答道。是的，这三年来，我寻过死，可是却被他救活了。他说：
　　“妫翟，你若敢死，我就让息候陪葬。”
　　于是，我只能活下去，虽然很痛苦，但为了羽鸿，我必须坚持下去。
　　直到有一天，熊赀拿来一个很漂亮的东西在我眼前晃悠，我终于主动问他：
　　“这是什么？我从未见过。”
　　他笑着答到：
　　“铃铛。”说着，他轻轻的摇晃起来，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音，那一刻，我笑了，三年来，第一次当着他的面真心的笑。
　　这时，一大群黑衣人冲进了我的寝殿，他们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什么异常，便朝楚王拜跪了下去。
　　那时候我才知道，那个铃铛是楚王调遣暗卫救命所用的东西，他为了我的一笑，胡乱的使用了它。
　　我说不清那时的心里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很乱，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他连忙把我抱入怀中，轻声安慰：
　　“妫翟，别哭，你要什么，我都给。”
　　“以后不要用那个铃铛了，虽然我很喜欢，但也不想被外面传成祸国妖妃。”
　　“谁敢？”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只要你以后不再这样胡乱摇铃铛，我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跟你说话，该笑的时候，我会笑的。”
　　“真的吗？”那一刻，堂堂楚王高兴得想一个孩子。
　　我偶然提过一句陈国的五里桃花，他便在楚国为我栽种了十里桃花，他说：
　　“翟翟，这里就是你的家。”
　　又过了一年，为了我随口的一句埋怨蔡侯，他便打进蔡国，将蔡哀侯囚禁。看到他为我所做的一切，我的心愧疚了起来。
　　明明他都知道，我在每日的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他却还是吃的那么快乐；明明他都了解，我经常和羽鸿见面，要灭蔡国也是羽鸿的主意，他却为了搏我欢心真的去做。他怎么那么傻？他真的有那么爱我吗？
　　“在想什么呢？息妫？”羽鸿乘着楚王不在，又一次来到了我的寝殿。
　　“没有。”我摇头否认。突然想起一件事，随口问道：
　　“羽鸿，你为什么只叫我息妫？”
　　“你不是就叫息妫吗？难道你想让我唤你小名？”羽鸿宠溺的摸了摸我的头。
　　我的心里顿时疑惑起来，难道当初我忘了告诉羽鸿我的名字？可我明明记得我说过了啊？
　　摇了摇头，我不想在此事上纠结，只是牢牢的抓住羽鸿的手，我告诉他，我不想杀楚王了，羽鸿激动的抓着我的手问：
　　“为什么？你爱上他了？”
　　“没有。只是厌倦了。羽鸿，你带我走吧！”我答到。
　　“不行，这个仇必须报。”羽鸿毫不犹豫的说。
　　我惊诧的看着他的双眸，里面透露着一种我很陌生的东西，那个东西叫欲望。那一刻，我终于明白，羽鸿从未爱过我，他爱的，只有我的美貌。
　　楚王回宫，我为他献上一曲初识的《忆桃花》，舞毕，他把我搂在怀里，说：
　　“翟翟，蔡哀侯已经被我囚禁，你想怎么处置都行。我决定传位给熊恽，你看可好？”
　　“什么？”我惊叫出了声！
　　他没有说话，只是凄凉的笑着，把我手里的酒一饮而下。
　　“不要。”我慌忙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我看着他喝下那杯毒酒，笑着倒在我的怀里：
　　“翟翟，不要说话，让我来说，好不好？我知道熊恽不是我的孩子，他是你和息候的儿子，但我知道，你想要他做楚王，既然你要，我便给。但是随着他的继位，息候也会被暗杀。我是不是很残忍？可是翟翟，我死后，你要改嫁，我允了，但是唯独息候不行，羽鸿真的不是你的良人，他不爱你。”
　　“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
　　我哭着抱着芈熊赀，原来他知道那是一杯毒酒，可是却因为是我想要他死，他便义无反顾的喝了下去。我终究后悔了，这一刻我发现，其实我已经爱上了他。
　　“翟翟，别哭，有我呢！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想问了，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到的你，你却爱上了羽鸿？这一世，我不会原谅你了。我的翟翟，还是那么的美。”说完，他便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那一刻，我仿如雷击一般，突然，我像明白了什么。
　　羽鸿他唤我“息妫”，从未叫过我“妫翟”。
　　原来，那个与我相遇在桃林，接住了从桃树上落下来的我的人，不是息国羽鸿，而是楚文王芈熊赀。
　　那天，他拦截了父王给息国的信，戴上了羽鸿的人皮面具，替他参加了陈国之宴。
　　也是那天，他遇到了从树上掉下的我，从此一见倾心。后来当蔡侯拿画像给他看时，他便认出了我，为此不择手段的得到了我，但他不知，我并不知道，那天接住我的人，是他。
　　我终于明白，羽鸿为什么不唤我“妫翟”，从来只叫我“息妫”，我明明告诉过“他”我叫“妫翟”的啊！
　　原来，熊赀每次叫我“翟翟”，不是他问的父王，而是我亲口告诉他的。
　　心就像破了一个洞，怎么也愈合不了。
　　从那一刻起，我便不哭、不笑、不闹。
　　我静静的为他安排好一切，所有都是按照他的意思。此后，我便搬进了十里桃林，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也从未出来过。
　　熊赀，既然你不原谅我，那就由我来追寻你，直到你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