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十方未名

14、第十三节

　　第十三节婆罗花开

　　又是六月，万花谷花开如梦。
　　思思拉着父亲的手路过花海时，看见好多人吵吵闹闹而来。小女孩抬头望着父亲，稚声问道：“爹爹，那些伯伯在干什么？”
　　男子看了眼道：“大概是入谷求医的吧。”把思思抱起来。
　　一行人从旁而过，个个心急火燎，男子抱着思思退了两步让路，却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面孔。
　　将思思放下，男子摸摸她头道：“思思乖，先去找娘亲好吗？爹爹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思思点头道：“知道了爹爹。”
　　看思思蹦蹦跳跳往药庐去了，男子这才转身跟上去。

　　沈风没想到再次到万花谷，已过了这么多年。远远望去，生死树依旧枝繁叶茂，并未因时间流走而改变。
　　顺着记忆中的道路走下去，果然看见药庐依旧隐在一片绿竹中。
　　走近药庐，沈风有些忐忑。回到纯阳宫这半年沈风忙着处理其他事务，一直没抽出时间来万花。前些日子一位同门在外遭遇仇家中了毒，请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掌门只好命自己与几个弟子将之送来万花谷求医。
　　走近药庐，见柴扉紧闭，沈风向里看了看，没有看到主人身影。院子里药草正在开花，五颜六色的十分热闹。
　　看着那些花草，沈风脑子里想起了许多事，就这么静静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听到远处传来人声，沈风下意识向小径望去，还没有看到来人，只依稀听到似乎是小孩子在撒娇：“不嘛不嘛……就要娘亲……娘亲娘亲娘亲……”
　　另一人应了什么，沈风听到那声音便愣住，再听不到任何话语。
　　说话间一长一幼出现在路口，小女孩大约三四岁年纪，而女子一身墨衣，温婉如昔。
　　沈风一眼就看到那个数年不见的身影，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却又一时语塞，只唤了声：“柳素。”
　　女子闻声望来，见门前一青年白衣佩剑，风度翩翩，恍若神人。柳素怔住，愣愣站在原地，杨思思拉了拉她衣角，躲到她身后：“……娘亲——”
　　柳素听到思思呼唤，安抚地摸摸她头，再看沈风，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沈风看了看只露出个脑袋的杨思思，神色一暗，马上又笑笑道：“我送门人来求医，顺便过来看看。你……还好吗？”
　　柳素回以一笑，然后道：“屋里坐吧，外面挺晒的。”说着牵着思思进门。

　　环顾屋内，沈风觉得这里的陈设几乎没怎么变，依稀还是当年自己离开时的样子。看向窗外，翠竹依旧，郁郁葱葱。然后沈风注意到窗前的花，栽种在精致花盆中，正是花开，花素如云，香气萦绕，恍若仙子。
　　柳素将茶水放下，唤沈风：“喝口水吧。”顺着他目光看去，见他正在赏花，便道，“那是大理得来的素冠荷鼎，虽说不是药材，但实在太美，我舍不得，便留下了。你在苍山可曾见过？”
　　沈风回头，见柳素正低头浅笑，淡淡道：“如此奇珍异宝，哪能随处可见。”
　　两人坐下说了会儿话，大都是这些年未见时的经历。思思本来在椅子后面看沈风，被柳素叫过来抱在怀里，便把头埋在柳素肩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沈风打量。
　　被看的次数多了，沈风朝小女孩儿笑笑，问柳素道：“挺乖巧的孩子，是你的——”
　　“娘亲！”思思仰脸望着柳素，脆生生地叫。
　　沈风一僵，柳素宠溺地弹了下思思额头：“小丫头！”思思撇嘴，靠在她胸前，手指把玩垂下的头发。
　　柳素抱歉地向沈风道：“这孩子是师兄带回来的，叫思思，从小跟着我惯了，让她叫姑姑都不肯。”又向思思道，“思思，快见过沈师伯。”
　　思思从柳素身上下来，乖乖朝沈风行了个礼：“见过沈师伯。沈师伯是新来谷里的吗，为什么没见过呢，而且跟爹爹和师叔伯伯他们长得不一样。”
　　沈风俯下身子道：“师伯不是新来的，师伯的师门在华山，那里会下雪，好大的雪。”说着看向柳素，见柳素也笑着，
　　思思双眼亮晶晶地道：“好大好大的雪，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吗？”
　　沈风道：“当然可以，思思要是去了，想堆多大的雪人都可以。”
　　思思拍手笑起来：“好啊好啊，我要去堆雪人！谷里的雪好小，落下几片就没了。”
　　沈风揉揉她头道：“那思思记得下雪的时候来，我一定陪你堆一个好大好大的雪人。”
　　思思认真地点头：“嗯！到时候我要跟爹爹一块儿去！”沈柳二人都笑了。
　　正说着，听外面一个男声道：“思思想去哪里？爹爹带你去！”说话间一人跨进屋来。身材颀长，一身墨袍，面貌虽然普通，却显得十分儒雅。
　　沈风朝他道：“杨兄，又见面了。”之前送门人医治时便遇到他帮忙，此时再见，沈风觉得好多事情似乎已经有结局了。
　　或许更早，早在他说世上许多事总是人算不如天算，早在他帮忙抓捕奸细时，早在那株被毁的素冠荷鼎……杨松，曾是被派往南诏的万花弟子，武艺出众却不善医道，听闻是谷主东方宇轩一脉弟子。
　　杨松看向沈风，有些惊讶道：“沈兄？你怎地在这里。我正打算找你喝一杯，兄弟好久不见，今夜不醉不归！”
　　沈风苦笑：“杨兄这是打算把我喝趴下吗？”
　　“哈哈哈……”杨松大笑，拍拍沈风肩膀，“不碍事！要真是醉了，正好尝尝师妹的解酒药，白用百灵，甜的。”
　　听到杨松说甜食，思思也来凑热闹，使劲儿拽他袖子：“爹爹爹爹，我也要吃糖。”
　　杨松将思思抱起来，笑着道：“思思想吃什么糖，爹爹给你买，但不能吃太多。”
　　思思乖巧地点头：“吃桂花糕！只吃一个就好了，一个给爹爹，一个给娘亲。唔……再来一个给沈伯伯！”
　　柳素上前摸摸她头，柔声道：“思思爱吃就多吃一个。”
　　杨松也笑，刮刮思思鼻子：“思思真乖，走，咱们这就买糖去。”又向沈风道，“沈兄，等晚上找你，咱们好好叙叙旧。”
　　沈风道：“沈某恭候。”
　　杨松向柳素道：“我先跟思思出门。思思，给沈伯伯道别。”
　　思思向沈风道：“沈伯伯，思思要出门啦。娘亲——”向柳素伸出双手。柳素抱了她一下，思思这才满意地跟杨松离开了。

　　父女二人走远了，沈风回身，看柳素温柔含笑的模样道：“柳素，我记得那年正赶上婆罗花开，今年婆罗花还开吗？”
　　柳素愣了一下，然后浅浅笑了：“开的，就在今日。”
　　沈风道：“我陪你去摘吧。”
　　柳素看沈风满眼怜惜的样子，慌忙侧过脸去：“好。”

　　沈风第一次跟着柳素外出采药，山路崎岖，很多地方都贴着悬崖险险而过。柳素走在前面，步子很稳，好多看起来艰难的地方她都能轻松过去。沈风跟在她身后，一路上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一如那年初见的时候。
　　两人走了很久才来到婆罗树前。原来婆罗树并不是树，不过是一株高大些的草，大约到沈风腰间，十分普通，紫褐色的叶子看起来像已经枯了，毫不起眼。
　　沈风不禁怀疑：“这就是婆罗树？佛说婆罗花言灵瑞，三千年一现，这也太不像了。”
　　柳素笑了：“那只是传说，好比百鸟朝凤，好比龙翔于天，是人们所希冀的。婆罗花珍贵，只因它喜好生长在深山悬崖等处，难以寻找，加之花开短暂，不易采摘，才惹得世人恋恋不忘。其实说起来也不过是一味草药而已。”
　　沈风无言，定定地看着婆罗树。它没有枝桠，只是顶端托着一朵白花，已经凋零，地上落着数片花瓣，剩下花蕊孤零零的，十分单调。
　　沈风有些失望，看着白花一侧的切痕道：“这花原本开的两朵吧，另一朵呢？”
　　柳素道：“上午我来过了。”
　　沈风道：“那怎么剩了一朵？原本是花开并蒂，留下一朵又算什么。”
　　柳素解释道：“草药乃天地造化，凡人不可夺其所有。采药而不采绝是药王祖训。”
　　沈风不再说什么，过了会儿又道：“柳素，我答应过和你游历华山，过几天你同我一块儿回纯阳吧。思思和杨兄也去，到时好有个照应。唐兄和以朵姑娘估计也在附近，我飞鸽传书问问，叫他们一起过去聚聚，人多热闹些……”
　　柳素看着沈风，听他滔滔不绝地开始安排接下来的行程。他想到了好多好多人，大概真到齐了，都够在纯阳开一次武林大会了。柳素不由失笑。
　　“沈风。”柳素终于还是打断他的话。
　　“怎么了？”沈风看到柳素笑了有些不解。
　　“六月的华山没有雪。”

　　从山上回来，留下师侄照料同门弟子，沈风直接离开了万花谷。与杨松的约定已经不重要了，来日方长，或许日后再见，二人能够真正地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沈风牵着踏雪走在出谷的路上，远望花海万紫千红，如同仙境。万花谷的花和那年离开时没有分别，生死树也依旧繁茂。沈风不由得走上去，仰望生死树枝桠，星星点点的阳光漏下来，让人迷离。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沈风下意识反手抓住飘下来的东西，是块破烂的布条。颜色差不多褪尽了，依稀还能看到“岁岁平安”几个字。是谁许的愿望吧，沈风抬头，这才看到树上挂了好些布条，风吹雨打，都已破烂不堪。有一个还挺新，大概挂上去没多久，太高了，看不到些的什么。
　　沈风将布条挂在一旁的小树上，心中祝能如愿。再看了眼生死树，不由叹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身旁踏雪打个响鼻儿，嚼着青草扭头看他，似乎有些不满。
　　沈风不由笑了：“好儿郎，虽年年花落，亦岁岁花开，你的青草一年四季都有。”说完拍拍它脖子，翻身上去。
　　“好马儿，再看看吧，以后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了。”沈风喟然而叹。
　　万花谷依旧万紫千红，却已无留恋。
　　再次环望这人间仙境，沈风笑着向踏雪道：“长安多英雄，但英雄不只在长安。”踏雪甩甩马尾，仰头长嘶。
　　“我们去洛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