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噩梦（重生）》幽夜看羽

2、X·2 死前

　　八月十五，早上六点，天色微醺初昼。

　　千秋被手机闹钟闹醒，起身洗漱换好衣服便出了门。

　　最近灵心坊工作室倾力打造了一部名为《小人物》的励志电视剧，由小说《猪肉贩也能高大上》改编而成，自然，主角不会是万年镶边的千秋，此次他能参演这部传说中的宏伟巨作也是因为公司上面“突然怜爱”，加上选角试镜上，千秋超常发挥入了导演的眼，于是一锤定音将他塞进了剧组。

　　扮演里面经常去主人公摊位前闹事的流氓混混，比以前好太多的是他这次排上了名号，终于混了一个头目当当，可是头目二字依然掩饰不了他就是个万年镶边起到衬托作用的炮灰。

　　然而就算如此，千秋心底也蛮高兴的，他没想过要声名大噪，只要能安安稳稳的生活，赚到足够自己温饱的钱就好了，自问兢兢业业当好一个炮灰和底层边缘线的小艺人，不去勾心斗角，日子照样过得舒舒坦坦，走到外面不用担心狗仔全程跟随，被路人认出来，私生活暴露。

　　这天，千秋和往常一样，穿着一身简单随性的白T恤黑长裤，赶到剧组。

　　片场清一色男性，装扮统一淘宝爆款，土里土气，乡村非主流风格，让人无法直视。

　　千秋愣在原地，他第一次来片场，周围都是陌生的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干嘛，直到被人恶声恶气的一边骂着一边拽进角落里随便搭着的棚子，这就是所谓的化妆间的，像他们这样的人物，和几十个人窝在一起等候化妆师临幸是常有的事。

　　最多的一个化妆师，也是这里据说化妆手艺还不错的，他的周围差不多候着有十来个人。

　　千秋环顾了一圈，最终走到人数最少的化妆师跟前。

　　两个小时后，即将开拍，千秋顶着一张黑粉浓重过渡，油光滑亮，嘴角还贴着一颗长毛的痣的脸从棚子里走了出来，所有人表情非常复杂，有人偷偷问，“你是在颜死早手底下弄的？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说完没等千秋回答便摇摇头走开了。

　　千秋晒然，真当他没看到那人转身后立马幸灾乐祸的嘴脸？

　　千秋其实底子长得不错，细眉长眼，清清淡淡，有种书卷子味道萦绕，让人很轻易静下心来，可挨不住化妆师鬼斧神工般的抹黑技巧，硬生生把一个标致的人弄成一副猥琐至极下三路的脸。

　　尤其是那张和气质完全不符的脸，让人如鲠在喉，想吐吐不出来，着实难受。

　　接下来的拍摄当中，千秋气质变了，仿佛真变成了剧中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大脑装的全是豆腐渣子的街头流痞，他带领着一干同样杀马特的弟兄们堵在了男主的摊位前，一脚踹翻，一块块色泽极好的猪肉全滚落在地，染上层层灰黑，旁边几个买客纷纷嫌弃地走开。

　　混混头目竖着眉目，凶气毕露，“你要还不交钱，休怪我不客气，别忘了你阿妹还在我手上，那小模样可真是醉死老子，晚上我要还没看到你拿着钱过来赎人，哼哼……”

　　说完，扛着一个大猪蹄子，在一群小弟们簇拥下渐渐远去。

　　接下来一幕要等到晚上，白天千秋这帮人便没有卸妆，直接坐在地上围观其他人的拍摄，不过谁也不愿意离他太近，在千秋为中心的扩散范围里，找不出第二个有生命迹象的物种。

　　中午，千秋一边吃着难吃的盒饭，一边偷偷打量还穿着猪肉贩衣服的男主。

　　男主他认识，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却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关系就变了，千秋绞尽脑汁都猜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就像一夜之间，从好兄弟变成陌生的路人，不，路人都有可能见面时点个头微笑下。就像现在意识到千秋凝视自己的视线，男人很快转了个方向背对……

　　谁还敢说他们以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千秋很失落，低下头闷声不响将整个盒饭吃了干净，明明那么难吃，可不比心口的钝痛。

　　现在两人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形如蝼蚁，到底是不敢再奢望两人和好如初。

　　中午之后，天气逐渐热起来，脸上糊的那一层黑粉被汗水打湿，再一擦，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比方才又丑出了新高度，不过没人过来给他补妆，他就像片场里的小丑一样，供人娱乐，和他保持距离的一群艺人这时候都拿着手机走了过来，把他当成玩具一样摆弄着拍下各种姿势奇葩的照片。

　　千秋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老了一样，竟然生不起半点愤怒来，似乎灵魂脱离了躯壳，这幅身体随便怎么弄他都不在乎了……很奇特的感受。

　　终于到了今天的最后一场，混混头目睡在自己从别人那儿要过来的席梦思床上，他睡得很死，以至于一道黑影拿着刀破开窗户翻滚进屋也没有醒过来。

　　——等到的不是拿着钱来赎人的男主。

　　男主干净利落，一记手刃彻底将混混头目砍晕，然后将人捆成大粽子，扛着人偷偷潜去了山头外的一间荒废农舍，将人锁在了一间柴房里，然后自己折身回去将妹妹解救出来……

　　此时剧情中，那间柴房会因为意外而发生火灾，为达到逼真效果，剧组一直利用了真火而不是特效，即便在这个年代，特效已经堪比真枪实弹，可点上一把火，那感觉依旧是不同的……

　　千秋知道剧情里有混混头目葬身火海的设计，所以并不惊慌。

　　导演拿着望远镜，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特效永远无法等同真实……你推荐的这个武替也不错，身手敏捷，跑步姿势很有大侠风范，我看你和他关系蛮好的，你们认识？”

　　本该在将头目锁紧柴房里，从山林中飞奔而下的男主此时却站在导演身边，“刚认识不久，他有前途，我挺看好他。”

　　说到这里，环顾片场没找到某个人，导演皱起眉头，“千秋呢？那个武替去救妹妹的功夫，他早就该出来了吧，怎么没看见人，我去找找，也太不让人省心了，怪不得混了好几年了也还是那个样子，哎……”

　　“他会不会还没出来？”男主眸底闪过一丝紧张。

　　“又不是小孩子，躲在屋子里被烧死么？”导演没好气。

　　男主思索着也是，“那在等等吧，说不定他速度没那么快。”

　　此刻山头那间柴房里，千秋被烟熏得快睁不开眼，呼吸愈发艰涩，偏偏本该打活结的绳子，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开，后来他艰难起身用头去撞那扇窗子，发现窗子窗把被凝胶凝住，根本打不开……

　　周围全是火，视野范围一片猩红。

　　千秋眼睁睁看着火舌将整个屋子吞没，然后开始侵蚀屋内的柴火，一点即燃，来势凶猛，耳边噼里啪啦的声音像一道催命符和死神的勾魂铃一样让人绝望……

　　很委屈，很想哭，可惜眼泪很快被蒸发，千秋酸涩的闭上眼，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蜷缩成一团，忍受整片背部被大火烧烤下发出滋滋滋声的痛苦，无法想象那种静候死亡的感觉。

　　感受最深切的部分是脸，脸皮在高温下慢烧后扭曲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在最靠近耳朵和鼻子的情况下呈无限倍放大……千秋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不是富裕之家却也算得上小康，何曾受过这般折磨，他的神经和心脏似乎混乱的拧巴在一起，纠结，扭曲，手脚颤抖，浑身在地板上翻滚着抽搐，疯魔似的以为躲避，用手格挡就能将火焰拦截在外……

　　火很残酷，沾上就脱不了。

　　最后，千秋的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出片场上偷看男主的那一幕，对方正和另外一个男人和颜悦色的聊着天，中间另外一个男人似乎偏过了头朝他看了一眼，那双眼睛含着笑，可他却觉得很冷。

　　……

　　千秋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狭长的眸子爆射出一团赤红色的冷光，转眼又恢复往日的深渊似墨。

　　下一刻，他捂着撕裂般胀痛的脑袋，垂下眼将视线所及范围的事物尽收眼底，熟悉又陌生的卧室，或许该说是最近几天才熟悉起来的属于他的崭新的卧室。

　　竟然做梦了！

　　不过为什么会梦见死前的场景？还有最后浮现在脑海惊鸿一瞥的那双让人无法介怀的眼睛。

　　把自己重新扔在床上，盖住脸，千秋压制着泪水不涌出来。

　　还以为永远不会再想起过去的事情，死后重生的家庭虽然不怎么和睦，可吃穿用度他并不发愁，几天下来夜以继日的当宅男都差点忘记了那些伤痛令人窒息的回忆，可是昨天为什么突然又让他记得来？还如此的清晰，连当初被大火吞噬的痛楚一并都复制过来，令他“幻肢疼”。

　　半个小时后，千秋的思绪被一道开门声打断了，他掀开被子，看向自顾自走进来的男人。

　　“还装死？起来收拾下，下午跟我去陆家。”男人冷着脸说，“从昨天晚上跑出去喝酒彻夜不归，今早上睡在大门外已经让我们家蒙羞，别再给我惹出什么事，陆家不是你惹得起的。”

　　千秋一愣，昨晚上的记忆如潮水般回笼，是的，他是因为得知自己即将被卖给陆家瞎子大少爷当小媳妇而痛彻心扉，伤心不已，于是闷头跑出家找了一所酒吧喝了个酩酊大醉。

　　不过后来怎么睡在家门口的事情，千秋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