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锅鸡汤》华玫

43、一世情劫：圣女（15）

　　“春河哥……”玉铃难以置信地唤了武春河一声，声音轻若梦呓。如果可能，她很希望眼前所见，真的不过是一场噩梦。她只要眨眨眼，梦就会醒，眼前的这一切便会烟消云散。

　　可惜，不是噩梦。是比噩梦还要可怕的现实。

　　随着外形发生改变，伍春河的姿势跟着外形一起发生了改变。他的姿势由最初的趴在地上，变成了跪在地上。伍春河用那双凶光暴射的眼死死地盯着玉铃，玉铃一眼不眨地望着他，手中的圣剑，不觉握紧。

　　玉铃和妖道打斗间，圣殿两边的窗子不觉全部洞开。夜风透过洞开的窗口，肆无忌怛地吹进殿来。吹得遮窗的落地白纱，如无依的幽魂，在半空中飘来荡去。和白纱一起飘摇的，是殿中那两排由圣座延至殿门的灯火。

　　片刻之后，伍春河像只向猎物发起进攻的猛兽，双臂抵地伸直，身子向后一拉，猛然跃起向玉铃扑来。一股窒人的腥风带着同样窒人的邪恶气息，随着伍春河的跃起，扑面而来。

　　玉铃及腰的长发，在这股骇人的妖风中，蓦然飘起。黑色的长发在半空中起舞，衬着玉铃的白袍和她冰雪般出尘的容颜，让玉铃看上去像从一位来自龙宫的龙女。

　　闪身避过伍春河的攻击，玉铃冲着魔性不知长了几倍的伍春河悲愤大喊，“春河哥，是我！我是玉铃啊！”

　　伍春河已认不得玉铃。在妖道将妖力输进他体内前，他的头脑里还残存了一丝伍春河的记忆。见到玉铃，那丝残存的记忆，会有反应，会想对抗体内的魔性。可是，妖道临死前输入他体内的这股妖力，彻底封印了他对玉铃的记忆。

　　现在的他，完完全全就是一只魔。
　　一只对血，对残杀，充满无比激情与渴望的魔。
　　他，要杀死面前这白衣女人。
　　她的血，一定很好喝。

　　转念间，伍春河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嚎叫，屈指成爪，再次向玉铃发起攻击。他的长发随着他的扑起，如一朵长长的乌云，扑天盖地向四周的空间张扬开来，为他变成丑陋无比的面孔，再添几分令人不敢直视的狰狞。

　　玉铃再次闪避。
　　正当伍春河要第三次扑向玉铃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顿。一回身，就见他的背后插了一把宝剑。剑是教导玉铃修习剑术的导师插的。导师今年五十二岁，上个月刚过的生日。十岁那年进圣女庙，到如今，四十二年过去了。

　　四十二年间，她由稚子变少女，由少女变姑姑，由姑姑变成老妇。四十二年间，她由一个一招剑式不会的小女娃，变成了圣女庙的剑术教授。圣女和这叫作“春河”的魔打斗之初，她躲在暗处，冷汗直流地窥视。

　　她想去帮圣女，可同时她也怕魔丑陋的外面，怕魔的利爪，怕死在魔的利爪下。活着多好啊，虽然她已经五十二岁的，可是她还没有活够。她还想再多看几年的春花秋月，夏雨冬雪，还想再多听两年鸟叫虫鸣，还想再多闻两年庙里幽幽的檀香。

　　所以，她没有上前。庙里许多人，和她存了同样心思。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心里，除了有想要多活几年的私心，还有对圣女的疼惜与悍卫之心。

　　眼见着玉铃弱小的身躯，在魔的利爪下，左躲右闪，状似不敌。这位名为芷的剑术教授，再也躲不下去了。拔出一直紧握在手的玄铁剑，足尖在地上接连轻点，芷像一只为护幼雏奋不顾身的老燕，向伍春河的背影急掠而去。剑身笔直，直刺伍春河的后心。

　　她刺中了。
　　刺中的下一刻，她被狂怒的伍春河一掌拍出。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芷的身体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凄惨的直线，最后“扑嗵”一声，摔落在离殿门几步远的地上。

　　落地的刹那，一口鲜血自她口中狂喷而出。她望着圣殿深处的玉铃，眼角滑出了一颗大大的泪珠。她要死了，再看不到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再闻不到殿上的檀香，再不能教导圣女剑术了。可是，她不后悔。哪怕最后，圣女和这座圣女庙都难逃此劫。她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可以问心无愧地死去了。

　　“芷——”玉铃望着芷横飞出去的身体，心都要碎了。

　　芷的死，换来了庙中另外一些人的觉醒。这些人里有玉铃的其他教导师，还有几名负责端茶倒水，扫地抹灰的侍女，这些老少不一的女人，几乎每个人都是在极其年少的时候便进入圣女庙，然后在这里度过一世光阴。她们对圣女庙里的一花一草，一人一物，有着深厚的情感。

　　芷，在圣女庙里，德高望重，深重大家敬重。芷的死，唤醒了一些人心中的勇气。尽管知道自己的力量与魔根本无法相比，与魔对抗的下场，极有可能和芷一样，可是她们还是纷纷抽出了自己的剑。没有剑的，四下寻找，有人从厨房拿来的菜刀，擀面杖，有人从花园拿来了花锄，铁锹。

　　她们只想为自己的“家”尽一份力，哪怕会为此牺牲生命，哪怕即使牺牲生命还是不能保住她们的“家”，但最起码，她们尽力了。
　　无愧，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