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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疑与不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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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兄。”魏偃阖上房门的动作极轻,只听得一声不大的响动之后,让人目炫的阳光就已经逃遁到了魏罃目所不能及的地方。
魏罃用手揉了揉眼睛,渐渐适应过来。
“偃儿,来找王兄何事?”或许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较之平时,更多了几分柔和。
魏偃熟门熟路地走到魏罃身旁牵起他的袖子,语气绵软,竟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王兄整日整日地坐在这里,偃儿怕王兄给闷坏了。”
魏罃不由失笑,站起身来伸出手拍拍他的头,“偃儿已经十五岁了,怎么就是长不大,还要旁人来陪着玩吗?”
魏偃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要旁的人。”
“哦?”
精致的少年恶作剧似地眨了眨眼睛,“只要王兄。”魏罃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
“也罢。”他说,“今日也无甚大事,想要王兄陪你玩些什么?”魏偃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转了几转,目光落在墙壁中挂着的一张棋盘之上。
“王兄同我下棋吧?”他期待地看向魏罃,魏罃看着他的模样不由轻笑。
“好,就下棋。”他说。
魏偃踮起脚将那张棋盘取下来,魏罃看着他吃力的样子,也上前扶了一把。兄弟两人一起,终于将棋盘平平正正地摆好。
魏偃抢着拈了一枚黑子,泛着玉质般莹润光泽的棋子被他拿在手里把玩,煞是好看,“四月要到了呢……王兄可还记得,四月有什么日子吗?”
魏罃原是想不起的,经他一提,却也反应过来,只是存心不良,还要逗他一逗。于是他便故意歪着头想了好一阵。
“什么日子呢……”他做出为难的模样,忽而握手成拳,轻轻锤在桌面上,“是了,梁地修的通渠,到了四月就应完工了。”
他笑着看向魏偃,“多谢偃儿提醒。”可后者却鼓起了脸颊,委屈地瞪着他。
看着少年这幅模样,魏罃只好道,“四月初三是偃儿生辰,王兄记得。”听到了这一句话,魏偃才又开心地笑起来。
“那么,王兄要送偃儿些什么呢?”他用右手支着下颌问道。魏罃反问:“偃儿……想要什么?”
魏偃淘气地向他晃了晃手中的棋子,“若偃儿赢了,再问王兄要一样礼物可好?”魏罃毫不经意地笑笑,“偃儿要是能赢了王兄,要什么王兄都会给。”
“偃儿要什么,王兄……都会给?”魏偃眯起好看的眼睛,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只要偃儿说得出来。”魏罃道,“这天下间,王兄给不起的东西,想也不会太多。”
“好。”魏偃轻笑,那样柔和美丽的笑容出现在尚未完全长开的少年脸孔上,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偃儿执黑先行了。”话未终结,棋子已经落下,轻敲棋盘时发出清冽的脆响。魏罃不以为意,只说了句,“小心了。”
黑白交错,你来我往。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知一盘棋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半局,棋该是魏罃下,他将一枚白子捏在手里,静静地思忖着要如何落棋。
房间里一时落针可闻。
一个脚步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一片宁静,有人站在门外,轻轻地叩响了三下。
“谁?”魏罃问道。
“君上。”那人的声音低沉,“有封密信。”魏偃脸色一变,自觉地想要起身离开。
“偃儿,你坐着罢,无妨。”魏罃摇了摇头,又向外头扬声道,“进来。”一个黑影闪过,将一封帛书送到魏罃手上,随即便无声无息地退出去。
好像刚才来到这里的不过是一个影子。
魏罃随手拆开,看了两遍后掷入一旁的烛台中,魏偃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头悄悄聚起的一个小小的褶皱。
当他又落下一枚黑子的时候,他听见王兄的声音响起来,在有些封闭的内室中竟显得分外阴沉,阴沉的有些可怕。
他问,“偃儿,你喜欢庞将军吗?”
魏偃低下头,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复又无暇地笑开,“当然喜欢。”他说,“庞将军……可以帮着我魏国打好多的胜仗。”
“那他师兄呢?”
“自然也喜欢。”魏偃依旧笑着,“庞将军的师兄是谦谦君子,任谁都会喜欢。”
“那么……”魏罃突然毫无预兆地调转了话题,“庞涓使赵,令缃使齐,你觉得……他们两个谁会先回来?”
魏偃歪了歪头,认真地思考,“赵近齐远,”他说,“不过,令缃大夫早些,庞将军却是近几日才被王兄派往赵国的,所以说,就应当是令缃大夫先回来。”
“嗯。”魏罃淡淡地应着,“我想也是如此。”他俩一道说话,手却不停,一盘棋眼看已经终局,魏罃心中有事,故而这后半局,竟是处处受制于他的幼弟。
“王兄输了。”他稍有些乏了似地挥挥手,扫一眼室中放置的水滴昼漏,“偃儿先回去吧,到了生辰那天,王兄必会兑现诺言。”
魏偃忽而笑开,“王兄自是一诺千金。”他也不多言,行了礼便乖巧地退下。
步出中庭,此时正是三月阳春,魏王宫室中奇花异草,争芬斗艳,美不胜收。魏偃的心情莫名变得很好,他轻轻抚了抚袍袖,温柔地赶走爬在他衣服上的一只小虫。
魏偃回头望了一眼那些恢弘的屋宇,眼神不知怎的又缠上一丝落寞。
王兄的疑心极重。他想,可是为何,王兄却不疑自己呢?
自己,才是他最该防备的那个人啊。
他笑着摇头,仿佛想赶走不知何处而来的软弱情绪。走出正院时,怀无陈已经在那里等候他多时了。
“公子,如何了?”他问他,眼神里满是关切。
魏偃牵起嘴角,露出近两年来已经被怀无陈慢慢熟悉的笑容。
“这事,成了。”他说,“最后一剂猛药已经下了过去,王兄总是原来不信的,现在也要信了。”
“更何况,”他停顿一下,“王兄原来就已经信了。”他脸上的笑容,美丽却又带着微微的肃杀寒意,竟让怀无陈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自从王兄把庞涓支走的时候,他就已经信了。”他说,“王兄问我,庞涓和他师兄,哪一个会先回到魏国。先生,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怀无陈收敛心神,垂下眉眼,“在下不知。”
魏偃脸上的笑容加深,“这就是说,王兄要做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只有令缃在,而庞涓不在的时候才能做,先生猜一猜,这是什么事情呢?”
怀无陈心中一动,“莫非……”
魏偃也并没真心要问他,只是慢条斯理地继续讲下去,“如我所料不错的话,只要令缃一回到魏国,王兄就会软禁他。”
他凑近怀无陈的身边,呼吸声轻轻浅浅地在他耳畔响起,“先生替我去给赵奢通个信儿,”他说,“要他务必……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扣住庞涓。”
“这样的话,他师兄……就活不成了。”魏偃的声音里又带上了那种怀无陈所熟悉的浅浅笑意。
怀无陈整个人不寒而栗,他终于想起来,魏偃的笑容像谁了。他抬起头看向魏偃,果不其然,微微眯起的那双眸子里没有笑,竟然神似庞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