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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病(三) ...

  •   (七)

      当夜宴饮已晚,各门主便在庄中歇下。
      乙忺闭目靠在床里,眉头紧蹙,胃脘一阵阵绞痛。丹青正跪在边上给她揉着,想要抱怨,见她那样子又说不出口。
      这时门外忽然听到有人说“庄主”,话音才且落下,沈南孤就进来了。
      “你们门主怎么样?”沈南孤问。
      丹青心中怨怼,又不敢当着门主的面说,便道:“还能怎样?晚上什么都没吃,还不得已喝了两杯酒。”
      沈南孤看她也难受得紧,问道:“可吃药了?”
      丹青道:“哪里能吃药?药刚喝下去就吐了。”她只一想到刚才门主难受的样子,心里就揪起来。
      “乙忺、乙忺。”沈南孤轻唤了两声。
      乙忺实在难受得紧,目中朦胧含泪,轻声叫了句,“庄主。”声若叹息。
      “我叫那兰俞过来给你看看,这么难受着不是办法。”沈南孤说。
      “庄主……”乙忺还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也等你好了再说,我先叫兰俞来。”
      “不……”乙忺挣扎着就要起来。
      沈南孤只得折返回来,在床边坐下,手里运功给她暖胃,“是什么事?你慢慢说。”
      乙忺觉得胃里缓了缓,说道:“庄主若为我一人,而招致与百花宫为敌,得不偿失。”
      “乙忺,你说什么呢?咱们自小到大的情分,什么得不偿失,你好了咱们就是赚大了!”沈南孤拍拍她的手,“你稍微忍忍,我去叫兰俞。”
      兰俞还是个半大少年,年纪也就与丹青上下,举止间却见了些中正君子之行。他给乙忺号过脉,说道:“脉象虚弱,手足不温,虽是寒症,但恐怕是劳倦过度,忧思伤神所致。我斗胆一问,乙门主可是贵庄上天机门的门主?”
      沈南孤答:“正是。”
      兰俞道:“我听闻天机门在庄上掌计数算筹,如此……”
      “你但说无妨。”沈南孤说。
      “除非乙门主从此不再劳心,不然这病怕是很难除根。”兰俞说。
      紫微山庄诸事都多劳天机门谋划,兰俞这样一说,沈南孤一时也不好答应。还是乙忺说:“兰公子不必顾虑这许多,我也没指望这病能好,只是不妨碍日常行动罢了。”
      兰俞道:“如此我先为门主开剂药,也好少疼些,等我细细看过门主病案再做定夺。”
      丹青道:“我们门主根本喝不下药,刚才喝的全都吐了。”
      “这……”兰俞略想了想,“只能以针灸止吐,好歹要把药喝了。只是男女授受不亲……”
      沈南孤道:“我虽不懂医道,但穴位还都认识,你只告诉我需要点哪些穴位,我以真气代针,不使得吗?”
      “未想庄主功力深厚,这也使得。”兰俞指点了沈南孤穴位,点穴之后,丹青又给乙忺喂了药,折腾半晌复才歇下。

      (八)

      兰俞这孩子倒很懂事,他住在紫微山庄,平日里练武读书,给乙忺诊脉,余的事从不多问。若非设计到治病救人,他也不爱说话。丹青逗他说话,他常不声不响。丹青偶尔向乙忺抱怨,乙忺对她说:“清玉堂惹上百花宫,家破恐怕是早晚的事,兰公子心里不好受,你只和他说说笑话便罢了。”
      兰俞虽不爱说话,但在医术上果然堪称国手,而且极重医德。一日三餐必要亲自看着伙房做了,不能有半点伤身的东西,每餐配的药材也都由他看着火煎。
      头几次的时候,乙忺对他说:“公子是我们紫微山庄的客人,不必如此亲力亲为。”
      兰俞说:“多劳贵庄庇护,怎敢不尽绵薄之力。”小小少年这样中规中矩的说话,乙忺看着倒有点心疼。
      不过以丹青的话来说就是,“门主,你对人就是心太善,你要是有心疼别人的工夫可心疼心疼自己吧。”
      兰俞来了的这些日子,乙忺不知道比之前好到哪去了,至少不会再两三天闹一次胃疼。不过,身体一好,乙忺则更用心于帮务。兰俞每次看到都不赞同,“门主,你自己也知身上不好,不论是咳疾还是胃痞都不可劳累,如今还这样劳心劳神,当真不要好了?”
      乙忺笑答:“公子可读过《法苑珠林》,其中《八苦部》说,人生来有八苦,‘一生苦,二老苦,三病苦,四死苦,五恩爱别苦,六所求不得苦,七怨憎会苦,八忧悲苦。’又说:‘人有四大和合而成,一大不调百一病生,四大不调四百四病同时俱作。……初不休息,肴膳美食入口皆苦。’这是定数,不必强拒。”
      兰俞问:“你这话可说给过沈庄主听吗?”
      “没有,我自小入门,一处长大,庄主待我如手足,这样的话他若听取要生大气。”
      “我猜想也是如此,沈庄主为你的病甘愿收容我这样的麻烦,你若再自弃岂不是对不起庄主?”
      “公子不可妄自菲薄,公子医者仁心,这便是世人莫大的福祉。”
      “可若遇到你这样不在乎的,我又有什么用?”
      乙忺道:“我非是不在乎,痛起来的时候也恨不得怎样才好,只是庄中事务颇多,天机门要尽力的地方也多,庄主如此待我,我怎能不尽力回报?”
      “你这根本是个死结,沈庄主对你好,你就越发不珍重自己。”
      乙忺浅笑,“只能说是我没福气吧。”

      (九)

      收留兰俞是给乙忺治病,另一方面也是增加乙忺的工作。——她要做几手准备,以防百花宫怒气不消,牵累于紫微山庄。尽管以江湖势力来看,百花宫远不是紫微山庄的对手,但江湖第一大派与第二大派相争,几乎是玉石俱焚,到时候恐怕会有渔翁得利。乙忺在外几方打点,面面俱到;在内与沈南孤商议对策,不曾有一丝懈怠。
      乙忺近日也因这事的缘故,常要到庄上与沈南孤商议。沈南孤看她跑来跑去也很辛苦,虽然路途不远,但几个门主凑在一起商量事情往往顾不上时间。沈南孤有时能想着,有时连他也不记得时辰,乙忺自己更不会提,难免饥一顿饱一顿。
      乙忺时常在议事之后,倚在门厅后面的都柱上,一靠就是半晌,直到疼劲儿过去才往天机门走。起先沈南孤并不知道,倒是有一日要去后面找潘罗时无意撞见。他以为她是胃疼得紧,几步过去。
      乙忺却笑说:“在这儿吹吹风,刚才话说多了,有些咳嗽,不想马上骑马。”
      乙忺有咳疾,说多了话咳嗽,吃甜腻的东西咳嗽,马上受风了也咳嗽。沈南孤因而只道无事,便说:“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错过了饭点又该难受了。”
      “是快吃饭了,你往这边走是去干嘛?”乙忺随意问道。
      “哦,阿罗中午来和我吃饭,正在后面等我呢。”
      乙忺说道:“那便快去吧。”
      “是了,这就走了,不好让她久等,不过阿罗那性子就算等上一会儿见到我还是欢天喜地。”沈南孤不无欢喜的说。
      乙忺笑道:“那也不好让女孩子等,快去吧。”
      沈南孤方转身走出三步,忽然觉得身后风声微不可查的一乱,有极为细碎的衣摆声。这若换做别人是万万不可能察觉到的,但沈南孤是何须人?武林中能与他平手的也不过五人,就是这样极不可查的声音,让他回过头,正见乙忺顺着柱子滑下,她的双手紧紧的按在胃上,呼吸声都粗重起来。
      沈南孤一把扶住她,“怎么疼成这样?”
      这样的天气里乙忺额上竟都是汗,她咬牙说道:“早上没胃口,刚才只是有点难受,没想到,突然……”
      “别说了,先回屋里躺着。”沈南孤两手将她抱起就往最近的客寓走。
      “庄主……南孤,放我下来,阿罗要是看见……”乙忺一字一断,竭力说完。
      沈南孤气恼道:“你还管这些,先管好你自己!”

      (十)

      兰俞来看过乙忺,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像大人一样蹙起眉头,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他对沈南孤说:“乙门主要好好休息一阵,这几天恐怕要在庄主这儿叨扰了。”
      屋内站了不少人,跟着乙忺来的丹青,原本和沈南孤约了要吃午饭的潘罗,还有方才议事慢走了一步的天相门门主子良。不大的屋子凑了四五个人,显得有点满。乙忺当着这些人的面躺着自己先不好意思,撑起身子说:“怎么好打扰庄主清净,我已经好多了,再说门中还有事情要处理。”
      “你都想些什么,快躺着!”沈南孤按住她,“你门里的事情我先代劳了。”
      子良也说:“乙忺还是休息一阵吧,总归是身体重要。”天相门是庄主的佐助,与天机门职能类似,若要区分的话,好有一比,乙忺是谋士,而子良便是丞相。身为天相门的门主,子良身材修长,极是斯文有礼,且事事思虑周详,据说门中爱慕他的女子比爱慕庄主的还要多。
      乙忺看着潘罗,怎样想都觉得自己留在这里不好。
      子良说:“乙忺要是强撑着回去难免几日下不了床,到时庄主恐怕又要多替你操持几日门中事务。再说这两日我也有事要留在庄上,乙忺留下来陪我下棋也好,你也知道庄主的棋艺。”
      众人笑了一阵。
      “现在还是让乙门主好好休息吧,”兰俞说,“丹青姑娘,麻烦你出去把药煎了。”
      屋内的人都散了,兰俞才对乙忺说:“秋梨不能食,你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吧?梨子虽然止咳,但也性寒,会加重你的胃痞。”
      乙忺道:“丹青每年入秋都忙着准备,我怎么好拂她的意,初时不好说,现在就更不好说了。”
      兰俞不说话,靠在乙忺的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道:“门主。”
      兰俞难得露出一点少年人的神态,乙忺的语气不免柔了一分,问道:“什么事?”
      “考虑那么多,很累吧?”
      “还好,习惯就好了。”乙忺看他垂眸沉思,又多说了两句,“起先是觉得累,可是这世上很多事情不得不学会,学会了才能生存下去。而且你并非是一个人,觉得累的时候会有朋友有亲人扶持你。”
      “如果……没有亲人呢?”
      乙忺想对他说还没到那样的时候,但思来想去百花宫不可能善罢甘休,便道:“我从小就没有亲人,但在门中有师兄弟,也不觉得如何。现在想来,就算有亲眷又能怎样?亲人总不能陪你一辈子。”
      兰俞低着头不说话,乙忺偏了偏身子,对他道:“好好待在庄里吧,庄主最重信义,凡是答应的事绝不会反悔,你也不要辜负了你父亲的苦心。”
      少年人紧着肩膀咽下喉头的哽咽,答应了一个“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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