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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生(一) ...

  •   (一)

      水泽认为自己的师尊是天底下最傻的人,绝对没有之一。作为世外散仙爱上凡人也就罢了,还非要用这种逆天改命的方法使那个人重生人世再续前缘。也幸好他们的仙宫是飘在这无人来无人问的云端上,若是在哪座名山大川可有得闹了。
      云流宫是个极无趣的地方,进门就是白墙白柱白房顶,出门就是一团一团的云彩。水泽小时候常常望着云头发呆,拽着师尊问“为什么书上有绿色的草,红色的花”,不过这些年过去,他也习惯了。他是这云流宫里唯一的童子,也是伯琚唯一的徒弟。
      神仙不需要吃喝,水泽每天能做的事就是打坐练功,不过,最近又多了一样——照顾他怀孕的师父。
      水泽想:幸亏没人来这儿,不然别人问起为什么他师父堂堂男儿会怀孕,他还真是解释不清楚了。
      这么想着,水泽又听到屋里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他连忙跑进去。

      (二)

      伯琚坐在洁白的软榻上,半倚半卧,他什么都没吃,能吐出来的也就是软榻前那一滩清水。
      水泽上去给师父揉背顺气,“师父,你说你这是何苦?才两个月就吐成这样,以后还要不要睡觉了?”
      “我耽误你睡觉了?”伯琚眉梢一挑,如果不是那弯柳眉,和接下来的呕吐,这句话听起来还真有那么点气势。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哪是耽误我睡觉了,不是你从上个月把师母的精魄移到肚子里开始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水泽打开话匣子就止不住,“凡人总有生老病死,人家佛家都说了: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这不是每个人都少不了的事吗?你何苦非要逆天改命?你说你遭罪,师母在你肚子里就不遭罪里吗?”
      伯琚手按在胃上,一个劲儿的干呕,什么都吐不出又停不下来。他随意束起的头发粘着汗都沾在他的鬓角和脖颈上,那一身云朵一样的白衣也被吐出来的清水沾湿了,幸好没吃东西,衣服上没有怪味。纵然是这样狼狈,伯琚还是在呕吐的间隙向水泽扔了一记眼刀。
      水泽大惊,徒然松开扶着他胳膊的手,仿佛怕被真刀砍伤一般。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通常情况下,随师尊这种眼神而来的就是一道剑气,不论师尊手里有没有握着剑。
      而今天伯琚似乎根本没有这种闲情,没有了水泽的扶持,他直接趴在了榻边,一声接一声的呕吐不止。
      师尊把他带到这么大,看着师尊难受,水泽这心里也揪得厉害。到底是心疼伯琚,水泽又过去扶住。伯琚却一把将他甩开,呕吐声在云流宫里回转。
      被大力推开的水泽自己凑上去,“师父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我不是看不得你难受吗?”
      “有什么看不得?你怎么来的?难道不是父母生养?”
      “是、是,师父说的都是,是我错了。”水泽一边陪着不是,一边给他顺着气。自己这师父吃软不吃硬,好话还不会好好说,当初要不是这脾气,师母怎么会一气之下跑了,又怎么会遇到山贼一命呜呼?
      水泽也算个半仙,他曾去地府查过生死簿,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本来就是命里该绝的事,师父偏偏自责不已。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个修行千年的师父真不像个神仙,爱上了凡人不说,还将生死看得那样重。修道的第一点不就应当是超脱物外吗?

      (三)

      水泽最近很头疼,如果师尊只是吐就算了,反正神仙不吃东西也吐不出什么。最近伯琚又加上了头晕、心悸的症状,那脸色就跟云流宫外的云彩差不多,加上他又总穿白衣,躺在白色的榻上,远远望去竟看不出那躺了个人。
      水泽很想去劝一劝,师父这样太辛苦了。他印象中的师尊是纤尘不染的一抹流云,飘然于万物之外。这就是他对师尊最早的印象。
      水泽仔仔细细的回忆过,他第一次见到的师尊的时候只有四岁,那时候村子被乱军洗劫了,他大哭着推开母亲已经冷掉却依然护着他的身体,不论他怎样摇晃都不会再有人回应他。他的四周只有无尽的火海,和浓郁到呛人的血腥。就是在这样的惨烈中,一抹流云飘然而至。伯琚对他说:“你根骨奇佳,跟我走吧。”
      在云流宫多年以后,水泽回忆起来当时的状况,师尊似乎根本没有得到他的答案,就直接把他抱走了。水泽想:这算不算诱拐儿童?

      (四)

      伯琚闭目躺在榻上,身上是一条白色的薄被,这样的白像是要将他隐没入云流宫中一般。水泽不由心焦的加快步伐,师尊的呼吸一时长一时短,胸口起伏不定。
      “师父、师父!”
      “嚎什么?既然是逆天当然得辛苦一点,这就是血虚,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伯琚分明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偏偏威严不减。
      “可是你这样也不行啊,我下去弄些枸杞、阿胶上来。”水泽抬脚就走,变些银两换点上等的药材对神仙来说还不是易如反掌?
      “回来!你当凡人的那些东西对神仙会有什么用?忍忍就过去了。”
      “可是……!”
      “闭嘴!”话刚说完,伯琚又伏在榻边吐起来,地上依旧只有一滩清水,躺回榻上的伯琚脸色白到透明。
      水泽忙给师尊揉胸口,他想劝一两句,又不敢劝。师尊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他再那句话惹师尊生气岂不是更不妙?
      伯琚的反应有些奇怪,他紧咬住下唇,眉头皱起,坚毅的在忍耐着什么。
      “师父,你哪不舒服?”
      “你……出去。”
      “师父?”
      “出去!”

      (五)

      赶走了水泽,伯琚稍稍松了口气。在做出决定之前,他就知道这是件辛苦的差事,只是他只想到了辛苦,没想到会丢脸。哪里知道孕育精魄,身体会起这样的变化。
      刚才水泽碰到他胸前的尖端,虽然只是无意的一拂,呻吟却险些破碎出口。正是那么不经意的碰触,又有宽大的衣襟摩擦,才让他有了那么奇怪的感觉。
      伯琚侧身躺着,下身已经充血。他缓缓的吐纳,寄望让奇怪的感觉过去。过了半刻,身体果然舒缓下来,只是心里有些空荡。
      这只是开始,以后还有六个月,如果自己的身体一直这样“不知检点”可是大为不妙。
      伯琚想了想,念出一段咒文。在这样的时候,连这样简单的一段咒文都念得费力。几句念下来他已衣衫湿透,正逢不放心的水泽回来,见师父这个样子以为是方才痛得紧了才把自己撵出去,忙着问道:“师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肚子疼?”
      “没事。”伯琚没好气的说。
      水泽不由叹气,“我知道师父好面子,不愿意让我看见。容弟子说句不当说的话,将精魄放到腹中重造骨血本就是旁门左道,其中苦楚自然是不消说的,师父又何必瞒着?”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话至结尾他已经覆上伯琚刚显出来的肚腹缓缓揉着。

      (六)

      过去水泽时常下界游玩,多少清楚人间的孕妇到了显怀的时候就不会再吐,可而今师尊的肚子已经有五个月大了,还是呕吐不止。水泽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甚至学着凡人用酸梅、生姜止吐,也丝毫不起作用。反而是伯琚被他弄得不耐烦,赶着他一边练功去。
      水泽练功也不敢走远,这逆天而为的事情不小心是会要了命的,更何况而今师尊这状况天天只能躺着,一旦有个万一连求救都没办法。师父不让他在屋里呆着,他就在云流宫外呼吸吐纳,运行周天。
      环过三个周天,水泽吐出一口浊气。好在师父平日虽然性子不羁,但也从来不爱管闲事,因而倒没什么仇家。不然这个时候下界哪个妖怪打上来,就凭水泽自己,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水泽坐在云彩上,正这么想着,忽然见远处一道流光直冲这边而来。他心里暗骂了一句, “真不抗念叨”,连忙就往云流宫里去,想着关住宫门好歹能抵挡一阵。
      这时只听那道流光高喊:“上仙少待!”

      (七)

      水泽仔细一看,见是一个长着狐狸耳朵的妖怪。那小妖见了他先作揖,“麻烦这位师兄通传一声,徒孙莫青求见师祖。”
      “徒孙?”水泽听都没听说过师父还有其他徒弟,更别说徒孙了。再说师父好面子,现在那副样子也不爱见人。
      水泽刚要打发了他去,就听莫青说道:“是,我师父是虞婤。”
      虞婤?这不是师母的名字吗?师母一个凡人怎么会有一个狐妖徒弟?就算是收徒怎么还管师父叫师祖?
      水泽脑筋一转,对莫青说道:“师父出去云游去了,我也说不上什么时候回来,你过两三日再来,若是师父回来了,我一定替你转达。”
      莫青听完水泽这话,赶忙又做了一礼,“那就有劳师叔了!”
      水泽觉得这小妖怪除了长得漂亮,其余地方真不像个狐妖,就没见过这么礼数周全的妖怪。

      (八)

      伯琚听完水泽的转述,语速很快的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没问,不过过几天他应该还会来,师父要见他吗?”
      伯琚下意识的安抚着肚子,“下次他来,你问问他有什么事。”
      “好。”水泽答应完了,又问,“师父,这个莫青是什么人?”
      伯琚皱了下眉头,似乎是不大想说的样子,却还是说道:“那是小婤救过的一个小狐妖,莫名拜了小婤做师父。”说起虞婤,伯琚的声音难得的柔和。
      “那他怎么管师父叫师祖?”水泽问。
      “小婤是个便宜师父,哪里会道法?她就说她是我徒弟,莫青要管我叫师祖,我才好教莫青道法。”
      “还真是奇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师侄。”
      “本来就是乱认的徒孙,你当然没见过。”伯琚不耐烦的说,他的腰不大舒服,背过手勉力捶了捶。
      水泽马上过去,很有眼力见得替师父揉腰。
      伯琚今天似乎好了一点,没有再吐。他在水泽力道适度的按摩中昏昏睡去。

      (九)

      过了两日,莫青果然又来了。
      水泽说道:“上次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问,你找师尊什么事?”
      狐狸莫青看起来大约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他摸了摸脑袋,耳朵随着他的手“扑棱、扑棱”的动了两下。莫青打着千说道:“我最近可能要渡劫了,师叔也知道渡劫一个不好就要灰飞烟灭,所以才来麻烦师祖。”
      水泽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狐妖,实在想不出来他这么小就可以渡劫。
      “你多大了?”水泽问。
      “一千三百五十二岁。”
      水泽偷偷的流汗,这个年纪是可以渡劫了。
      莫青又问:“师祖回来了吗?”
      水泽说:“还没有,你过两日再来看看,师父出游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就有劳师叔转达了。”莫青规规矩矩的抱拳说道。
      水泽又汗了一下,他的年纪还没有莫青的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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