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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顾桢 ...

  •   我不知道自己在外面游荡了多久,也不知道我是谁,家住何方。我只是一抹游魂,不怕光不怕晒,风一吹就散。

      在外飘荡的第三天,我遇见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个乞丐,衣衫褴褛,无依无靠,终日坐在街边,却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坐在一旁,与平常的乞丐不同。男人偶尔会被其他乞丐赶来赶去,就因为他无意中占了别人的地盘。

      除去一脸污脏和破烂的衣服,男人长得还不错,一双眼睛很水灵,大抵是这样,男人得到赏钱会比其他乞丐多许多,这样一来,其他乞丐也不爽快了,不是抢他钱就是对他拳打脚踢,因为这样,男人经常鼻青脸肿,多日没进水的缘故,好看的薄唇破了皮,男人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观察了他六日,他还是一如既往被其他乞丐欺负,多数时候他是不倔强的,明知道人数悬殊,还不死心欲夺回他的钱,被打得全身动弹不得依然死死瞪着打他的人,最后还是有人看不过去,扔了点铜板给他。

      第七日,街上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原是有人驾着马冲进了热闹的街市,引起阵阵骚动。男人正在吃他的馒头,吃相斯文得体,马蹄快踩到他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来得及躲开。最后被带进一个华衣锦袍的怀里。

      “顾桢,我来接你了。”救他的华服男子轻轻拨开他额前的散发。

      顾氏…

      脑袋突然剧痛不已,过去的一切翻山倒海闯入我脑里。

      我曾说顾桢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却独独没告诉顾桢我的心里另有他人。那个时候,我和李双住在一块,日里同桌而食,夜里同床共枕,亲密无间。

      这一切我都不敢告诉顾桢,顾桢有我父亲做靠山,小时候挨打记忆犹新,都说心比天高,我却独独不敢去挑衅父亲的权威,我的风光无限皆是来源父亲,不曾敢想象过有一日我将一无所有。

      这种恐惧自父亲下葬后才有所缓解。顾桢最终还是发觉了我的事。李双想光明正大坐上林家正夫位置很久了,以前是我一直从旁劝解他多忍耐,父亲一死,李双的野心日益膨胀,那时我在忙着计算一帮亲兄弟,根本无暇顾及李双这边。岂料他竟将我送给他的玉佩大摇大摆在顾桢面前炫耀。

      玉佩不是小物,是我林家世世代代的正夫信物。我父亲心思慎密,就算待顾桢再好,也始终没把他当亲生儿子,悄悄留了一个心眼,临终前才把玉佩给我,让我转交给顾桢,林家上下的人都知道正夫信物这一回事,就算没见过也知道,下人都知道,顾桢怎么可能不知道?

      纵使我千算万算,独独漏了李双这个自私的男人。他想要我休了顾桢,可我却不能这么做。林家祖上有规定,若我休掉顾桢,我就必须净身出户,偌大的家产就跟我没有半分关系。但朝廷有官文规定,只要所娶之人犯了七出中的一条便能将其休谴返家。我原本想随便找一出休掉顾桢,这样一来,他便无法从我这里分的一丝一毫,之后我再风风光光将李双迎娶回家,但顾桢的名声却会被搞臭,在这样闭塞封建的环境里,没有人会娶一个被休掉的男人,即便最终能再婚,还是会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我知道李双一直在记恨顾桢,记恨顾桢揭发了他父亲的事,以至于满门抄斩。可李双不知道的是,他父亲李柏明之所以成为阶下囚,完全是李伯明的结拜兄弟我的父亲林靖所为。当年无人不晓,当朝一品官员李伯明与江南富商是好兄弟,比亲兄弟还亲,两人是同窗好友。除了我阿爸,父亲极少向外人透漏过他的野心,仅仅是在商业上取得成功是远远满足不了他的野心的,他需要往上爬,需要更大的靠山,一个李伯明不够他使唤,当时右相上官徵权倾朝野,欲挟天子以令诸侯,偏偏受制于左相顾恒和一品官员李伯明,左右不得,便想让两人互相残杀,右相坐收渔利,最后想出了一个法子,以其权力所有引诱我父亲从中做梗。

      自然,以我父亲多年经商积聚的财富,足以买下好几座皇宫,就算不在家闲做多时也不会饿死街边,右相上官徵提出的酬劳根本不足以使父亲舍命相陪,父亲也常说他从不做亏本的生意,除了我阿爸外,他再未失手过。父亲要的回报,富贵荣华是其次,权力才是重头戏。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里,就算你再好再优异,通通抵挡不住一个血缘,只要你不是皇族之人,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俯首称臣的命运。没有权力庇护的商人,行事多少会受阻。想把生意做得更大更广,一个权力重握的靠山少不了。再加上考取功名时,人才有两个,状元却只有一个。李双的父亲李伯明中了状元,而我父亲却落榜了,据说李家那边有人在朝廷当官,朝中有人好办事。

      我父亲年轻时脾气大,有一阵子拒绝跟李伯明来往,后来却主动联系李,所有人都觉得父亲是年龄渐长,心智越发成熟稳重,对年少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一笑了之。我是父亲的儿子,父亲也曾说儿子几个里我的性子最像他,再者,我其他几个兄弟是在乡下长大的,唯有我是在父亲和阿爸身边长大的,跟父亲最亲,就像父亲知道我的喜好一样,我又岂会不知道父亲的想法?大抵是仍恨着李伯明。

      掀掉李家后,很快左相府也倒台了,李顾之子却遭遇截然不同,李家之子成了江南一带艳名远扬的名妓,而左相的儿子却在江南一带行乞,饿了几天快死的乞丐。如若不是我,就没有后来的顾桢。

      与顾桢在一起的几年,我便知顾桢是面冷心软的人,如果他不心软,在我父亲对他信任有加的时候就可以趁机卷走林家的财产。在发觉我和李双的事后便可一剑刺死我。我曾问过顾桢,若我心里有了他人,他会如何。那时我与他已成婚两年有余,正是浓情蜜意之际。顾桢思索了许久才回答我,若是这样他会一剑刺死我。回想起那个时候的顾桢,面若冰霜,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曾经的担忧成真,但顾桢却心软了,他一剑挥向我,没有刺中要害,我面色如土,手捂着胸口,指缝间血液涓涓。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顾桢便下逐客令,且分去了我大半的家产。我那时财迷心窍,没有注意到顾桢的变化,一味计算着从顾桢那夺回本该属于我的财产。

      我被顾桢赶出家门的第二年,顾桢一病不起,府里上下人心惶惶。

      出门前,李双躺在贵妃椅上,不似平时般来送我,反倒是闭着眼假寐,等我跨过门槛,他才说话,我要白玉扳指,两年前你给我看过的那只。

      短短的两年,皇帝驾崩,全城缟素,素白的衣裳只衬得顾桢面如纸薄,精神萎靡。我去看他的时候,伺候他的小厮说主夫已经油尽灯枯,再过些时候就得……

      后面的话就算不说,我心里也清楚。顾桢快死了,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因为他,我这两年过得甚不痛快,郁结于心,这会儿听到他时日无多的消息,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毫的轻松。

      “你来啦?”

      铜镜前的男人,一身素白,身形纤细,一头秀发服顺地披在身后,旁边候着两个青年。看见我,两个青年以目示意,悄悄退了出去。这两人,眉目之间有顾桢的样子,想是顾家那边的人。

      “什么时辰了”铜镜前的男人问道。

      “未时了。”

      我不敢相信眼前所看的男人,这个枯瘦如骨,面色沧桑男人竟是我的结发夫婿、京城第一公子的顾桢。两年的光景,美娇郎就生生磨成了这般。

      “才未时,我的眼睛就看不大清了。”

      他走路跌跌撞撞,狼狈之极,不一会,就恼怒不已,不让人扶他,固执地一路摸索回到锦塌上。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焦急地欲下床,我扶住他,手就被他紧紧抓着,一直到他睡着都抽不出手,此刻的顾桢,性子固执如孩童。

      弥漫着药味的房内,我始终坐不住,悄悄抽回了手。明知道他弄成这样子,跟我脱不了干系,但现在放手,我做不到。我太不甘心让这些日子的努力化为乌有。

      将我赶出府后,顾桢又大动刀斧,家里、林家商行削减开支,又裁减人手,手段强硬。我父亲掌管的时候,我几个叔叔就经常在商行捞肥水,顾桢这样一来,得罪了我几个叔叔,私下伙同外人对付顾桢。加上皇城变天,商行生意繁忙,府里头琐事繁杂,里外夹击,年轻如顾桢,这么大的家全压在他肩上,很快就病倒了,郎中请了一个又一个,皆无济于事,都言心病要心药医。

      这两年里,我的几个叔叔伙同顾桢暗地里斗得热火朝天,我清楚来龙去脉,却只是隔岸观火。我恨顾桢,夺我的家产,鸠占鹊巢,我所要做的事便是等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再坐收渔翁之利。

      我这么对顾桢,他却到死都不曾忘记我,他心心念念要见我,差了一个又一个小厮去我住的地方请我,都被李双三言两语赶走。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

      酉时,顾桢醒了过来,气若游丝。他告诉我,他为我生了个孩子,今年已经两岁多了,他死后他的堂弟就会把孩子带回顾家。孩子跟我在一起不会快乐。

      小厮来点灯时,顾桢已经去了,苍白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端庄如他,最后一刻走得从容安详。

      回去后,李双质问我,为什么带了个孩子回来,又问那枚白玉扳指去了哪。

      我将肩上的孩子放下,吩咐下人收拾一间厢房给小少爷住。从府里出来时,这孩子就一直哭,哭着要他的阿爸。

      小少爷?李双很不满,说话很难听,说我是从哪抱来的杂种,笑话我这个小肚量的人居然会养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等等。

      我冷冷一笑。随后从怀里摸出一盒东西扔给他。白玉扳指,定亲那会,我送了这枚东西给了顾桢,他就一直收着,一会都没脱下,连死的时候都带着。我不知道李双是从哪知道的事,之后就一直要那枚扳指,还要是顾桢戴的那枚。

      我自是没有给他,顾桢的那枚,我自己收着。

      新年初始,新皇登基,我给朝中官员送了一些礼,谋得一官半职,林家我那几个兄弟,死的死,伤的伤,顾桢死后,林家家产如数进了我手中,几个兄弟敢怒不敢言,我也做做表面意思,散了一些钱财安置他们。

      再后来,官途顺风顺水,一路高升,后院添了多名佳丽,原是巴结我的人送予我的,推拒不了,以各种名目安置后院。我原以为我待李双是极好的了,至少不是有了新人忘却旧人,这么多年,我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吃的是上好珍品,用的是绫罗绸缎,我想不到为何他还要毒害我,置我于死地。

      自我们搬至江南,我就察觉李双和我死对头的儿子之间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贴身小厮跟我提过,我也知道,只是一直没有点破,我想等李双自己跟我说,说他错了。或许我会原谅他。

      我不是冷血之人,这辈子,除了我父亲,待我好的人就是顾桢了,顾桢走了后,我身边知冷知热的人就只有李双一人了。顾桢为我生的孩子子轩今年才过七岁,性子沉静,跟他阿爸一样,对他人甚为礼貌,独独对我这个父亲不理不睬,冷言冷语,我知道他在记恨我当年那般对他的生父。府里上下,敢对我说真话的人当真少之又少,我更是在意李双这个唯一的知己,尽管如此,我还是留了一个心眼,我死后,李双必定会除掉我唯一的孩子子轩。我活着的时候,李双已经不怎么待见子轩了,我一不在,子轩更是性命堪忧。

      我曾暗中吩咐心腹吴喜,倘若有一日我死了,杀了李双,保护我儿周全。

      吴喜果真遵命,一一照办。

      李双头发散乱,衣裳破败,身形慌张,四处躲避吴喜的追杀,最后被吴喜一剑毙命。吴喜功夫了得,更是用剑的好手,我从来不怀疑他杀不了李双。我死后化成鬼魂,正好瞧见吴喜杀了李双,此后我一直处于混沌不明的时期。

      李双临死前的一句话,让我一直耿耿于怀。

      顾桢已经死了,却一直霸着那个位置,正夫这个位置除了我还有能当?我李双不甘心一辈子就只是一个小小的侧夫!

      又一年冬天,合家团圆,万家灯火,唯有我这抹鬼魂无从是从,不知何去何从,倍感孤寂。这些年,思念在心里疯长,一年比一年思念顾桢,他的一颦一笑依稀是昨日。

      顾桢,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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