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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巴托在王城守备军里供职,是个很拉风的军爷,如果他不是个异族人的话。
      和王城居民迥异的长相,令人印象深刻。
      同僚深刻地贯彻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训言,极尽所能地排挤他,盼望着什么时候能把他一脚踹出纯洁的队伍才好。
      可是巴托很强,很顽强。
      巴托有一个秘密的偶像,揣着他的一张画像,拳脚刀剑里冲锋,鲜血飞溅,无所畏惧。
      入冬以来的第一个下雪天,巴托挺过了又一次无理的挑衅,留了一地的残兵,自己吊儿郎当地走进了街上的医馆。
      他没注意到那是王城规模最大后台最硬的医馆,但他认出来了坐诊的大夫……分明是王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眼圈黑心也黑的人物,由于皮相好和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深得贵族少女们的爱慕。
      巴托一屁股坐到黑心大夫的面前,鼻孔朝天,大声道:“看病!”
      大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蛮子。”黑心大夫说,声音很轻,但不躲闪,就是说给人听的。
      巴托炸毛了,马上跳起来,跳到桌子上,撸了袖子又要开打。
      片刻之后他被丢到屋外的雪地里,黑心大夫拿帕子擦了擦手,又是那副斯斯文文的模样了,手臂上的文身好好地隐在长袖下。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真的不是说着玩,而是实实在在的真理。
      满身是伤又添新伤的巴托咬着牙爬起来,吼着再战,然后得了一句轻飘飘的:“蛮子。”
      这个大夫从头到脚都是黑的。
      巴托现在完全相信这个医馆是由涉嫌黑恶势力的那位王室成员开的了,不然有谁会请这种黑大夫坐诊。
      受到了身心双重羞辱的巴托决定拼上命也要挽回尊严,在他踏上阶梯再次闯进去之前,身边掠过一阵风。
      鲜艳热烈的风。
      裹着正红色滚白绒边儿披风的路小爷风风火火地冲进医馆里,解了披风一甩,人已经来到了黑大夫面前。
      在半空中飞旋了半圈的披风最后落到巴托手上,那耀眼的红色晃花了巴托的眼睛,他的视线有点模糊了……
      披风不够耀眼,路小爷才耀眼,他带着整个王城的阳光,笑起来甚至把青天上的玩意儿压制下去。
      黑大夫看了一眼巴托,转身跟路小爷说话去了。
      巴托继续视线模糊,手里托着从路小爷身上解下来的披风,觉得人生幸福不过如此。
      如果可以带回去就好了……呜……还是亲手还给前辈吧……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吗……可恶,眼泪要流出来了……
      沉浸在幸福的海洋中的巴托恍然间听见路小爷清脆干净的声音,打了个激灵仔细聆听,就听见他这么说:“别这么刻薄嘛,特拉仔,好男儿是不看出身的。”
      元气满满的路小爷蹦过来,抓了披风,冲巴托龇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是吧?你要加油啊,鸡冠头!”
      巴托被路小天使100+hits,哆嗦得说不出话来,花了全部的力气控制住自己不扑上去抱住路小爷的腿。
      “啧,脑残粉,”黑大夫高冷地开口,把一个药包丢到他身上,“无药可医也。”
      那你他妈倒是别给老子医啊!巴托举着药包,憋住了这句话,试图思考出一句用词考究些的一句,在路小爷面前。
      在他思考出来之前,路小爷大笑着,拽了黑大夫的胳膊,奔向后院,同时嚷嚷着要看会说话的白熊,而大夫黑着脸说没有那种东西。
      巴托站在原地,久久不能从路小爷灿如青阳的笑容中回过神来。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了,他抽噎着想。
      亲眼见到路小爷耗费了巴托将近一年的运气,接下来的日子他过得很艰难,处处倒霉,一来二去倒是和那个黑大夫熟悉起来——很奇怪,他明明是镇馆之宝一样的人物,却天天坐在那里廉价出台。
      当巴托这么说的时候,又被揍趴到了地上。
      这人用词挺考究。
      黑大夫并不姓黑,娇弱的少女们管他叫“罗大人”,巴托以为他姓罗,但路小爷明明叫他“特拉仔”——很奇怪的名字,即使路小爷爱给人起外号。
      巴托勤学好问,大夫冷冷一笑,“看不出来吗?我也是异族人。”
      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提不上来,巴托指着这人,指尖都在抖,而对方又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我跟你不一样,蛮子,我姓唐。”
      唐乃王室之姓。
      巴托傻了。
      大夫嘴角一弯,高贵冷艳。
      所以当巴托在王宫里当值碰见高冷大夫时,他想了想觉得不应该感到意外,于是走过去跟那个看起来有点狼狈的大夫打招呼。
      大夫嘴角上翘,说能送我出王宫么,我迷路了。
      唇畔的弧度冷漠又刻薄。
      有那么一秒钟,巴托觉察到了潜伏的危险散发出来的可怕气息,但他神经大条,将那稍纵即逝的感觉放过去了,还咧着嘴嘲笑了那个总是拽得要命的大夫,挺开心地领着一语不发好像甘心吃瘪的家伙出去。
      他的同僚们出现,将两个人围在中间时,大夫轻声笑了,说:“蛮子,你最近一直倒霉啊。”
      巴托有点紧张,却清楚这到底是什么阵仗,摸了摸脑袋说的确有点,不过是应该的。
      巴托倒霉了将近一年,但他觉得没什么好埋怨的,毕竟他见到了心中神圣无比的存在——路小爷,而且不止一次见到,连路小爷抱怨某位芳名远播的美人纠缠于他的时候托着腮说“好苦恼啊”的样子都见过,萌爆了,他倒霉死了都没有遗憾。
      所以他就真的倒霉死了。
      身份不清不楚的大夫,进王宫,竟然是为了刺杀王室成员——那位未居国王之位却实际操控着国家的涉黑大佬。
      近乎成功,大佬受伤严重,一时不能理事。
      完全……莫名其妙啊!巴托被作为同党关押进监狱的时候,挠着墙无声地嘶吼,断掉的骨头已经麻木了痛楚。
      大夫被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还能保持高冷带着众生皆浮云的表情嘴角上翘。
      戏剧化的人生发展,却并不是喜剧,判决是极刑,而且很快执行。
      真正被押上刑场时巴托才感觉到了恐慌,这不是跟同僚打一架受点伤就完事的,这是他无力反抗的强权压下,也不会再有转圜余地。
      不,我还没有成就一番事业呢!我还没有证明好男儿是不看出身的啊!
      他带着满心的惊惶尝试逃跑——完全无法逃跑,这真的不是和人打一场架就结束了的事件。
      唾液里夹杂着鲜血,脱落的牙齿在口腔里囫囵了几转,刺破了舌头,却不能带来更多的血腥气息了。
      无能为力的人生。巴托笑话般的一生。
      跪在刑场上的时候,他已经将近半死,努力挑开肿着的眼皮儿,看见身边同样跪着的囚犯。
      虽然有点脏乱不符合他的一贯形象,大夫却依旧气定神闲,看起来像是没受什么折磨。
      巴托咬了咬牙,向那个家伙一头撞过去,又很快被人拉住。
      同样是跪着,被捆绑着,等待受刑,那个人渣级别的黑大夫却仿佛高高端坐的权贵,轻描淡写地看过蝼蚁般的贱民。
      巴托双眼血红,但是他无法开口说话,受过刑法的嗓子如果再得不到医治就会再也无法说话。
      “巴托洛米奥。”大夫开口,唇角微弯。
      巴托捏紧了拳头。
      “特拉法尔加罗。”他说,转过头,不再看被自己连累的无辜者。
      呸!老子不想知道你的名字!老子巴不得从来没见过你!
      巴托在心里嘶吼过了他知道的所有脏话,也仅此而已了。
      仅此而已了。
      巴托回顾自己短暂而糟糕的一生,在无限绝望里,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心底唯一的光点。
      这样就结束了。
      审判官举起了象征行刑的令牌。
      然后,就在这么一瞬间,天际流光一般,一骑飞踏而来。
      马上的少年怒目圆睁,路过惊慌的审判官时出手夺了那支令牌,再冲到场上来,飞身而下,踹开了两个刽子手。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当事人的反应都来不及,围观的人更是只能长大了嘴巴。
      路小爷天不怕地不怕。
      路小爷王城第一神勇。
      没有人能明白这一瞬间给予巴托的意义。
      咦,视线好像有点模糊了。
      巴托被路小爷帅哭了。
      路小爷夺过刽子手的刀,割断了绑着巴托的绳子,拍着他的肩膀说:“跑,这儿我解决!”
      那双凝驻了最灿烂星辉的黑眸漂亮得要人命,又燃着整个世界的火,坚冰也能融化,再冰冷再孤独的人都会被温暖。
      巴托没法动,他抖抖索索地想着,怎么能跑,他宁愿死在这一刻。
      “别担心我啦。”路小爷说,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
      然后他转身,提腿,一脚踹翻了大夫。
      路小爷扑到那还在一脸无所谓笑着的家伙身上去,抓着他的领子,星辰夜空一样的眼眸里含着震怒。
      “我说你这家伙——”路小爷磨着牙,“到底要干什么啊!”
      “又到这一步了,”大夫漫不经心地开口,“快要成功了,只差一步。”
      路小爷愣住了,雪白又尖利的虎牙都露出来了,却这么僵着。
      “说不定还是会死,在冲出包围的路上,就会死,你永远也做不到,救下你想救的人。”
      “够了——”路小爷低声咆哮,一拳打在大夫那张广受爱慕的脸上,然后抓着他的后衣领提起来,又抓了巴托往外冲。
      刑场的所有人员都像傻了一样没动,没人阻拦路小爷。
      巴托想说他自己能走,说不定那个混账大夫也能走,只是他刚一开口,一口污血就喷出来。
      他昏了过去。
      闹剧一样的刑场上,裹着华丽皮草的男人慢悠悠地从高台上走下来,低低的笑声有些诡异,但无人敢质疑。
      国家实际权力的掌握者遥望着路小爷提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在身边的人凑上来问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不耐烦地瞄了不懂事的手下一眼,手下噤若寒蝉,连忙退下。
      巴托在医馆里面醒来,身上的伤已处理完毕,虽然疼痛复苏,但毕竟是活下来了。
      大夫坐在一边悠然地看着书,但他的嘴角眼眶都有淤青,不知道哪儿还有伤。
      被路小爷打的。
      巴托忍不住笑了,一笑牵动伤口,虽然疼,他还是要放肆地大笑。
      大夫高贵冷艳地瞄了他一眼。
      路小爷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说啊鸡冠头你怎么样了,爷爷要抓我回去了,还怕看不到你醒呢。
      大夫有点无奈地说那你就快回去。
      路小爷却严肃了脸色,对大夫说:“喂,特拉仔,我可能要走啦。我现在跟你结盟,为了揍飞那个毛茸茸混蛋。”
      大夫一怔,沉默了片刻,释然一笑,说好,我等你回来推翻这个国家。
      他的声音低而轻,笑得很柔和,挂着黑眼圈的眼睛都没了平时的凶恶和不耐,倒显得有点虚弱。
      巴托琢磨着男子汉道别还能搞得这么娘气,要换他他就抱住路小爷的大腿哀嚎,然后在朔风残阳里大气离去,把眼泪洒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让热血浸润国家的土地。
      他完全没察觉这两个要密谋推翻国家什么的,有任何问题。
      那是大人物的事,不是么?
      路小爷跟大夫击掌为誓,又蹦蹦跳跳地要跑出去了。
      “还有会说话的白熊吗?”大夫冷不丁地出声。
      路小爷顿了脚步,回过头来,露出初雪放晴一样的笑容来,“我已经知道了,特拉仔,你这家伙,可真是……”
      路小爷走了。
      被庞大的家族带走了。
      事实上,这是路小爷第二次劫法场,大夫也不是第一次去刺杀那位王室成员。
      倒霉的只有巴托,倒霉一生。
      他很卑微,不该掺合进来,因为他没有路小爷和大夫的后台,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
      能活下来完全是幸运。
      因此,发配三千里,完全算不得什么。
      跟随被流放的囚犯出王城时,巴托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城门的关卡处,大夫一身白袍,风度翩翩,似来送行。
      巴托装作没看到那家伙。
      大夫却主动走过来,管理囚犯的军官像是没看到他一样——不对,是看到他了,自觉主动地停下了队伍。
      大夫说,我只是来传句话。
      路小爷被禁足,一层一层锁在深宅大院里,跑不出来,托大夫跟巴托说,鸡冠头你要加油啊,男子汉在哪里都可以建功立业的。
      巴托感动得痛哭流涕,大夫迟疑了片刻,叫了旁边的随从。
      随从捧出正红滚白绒边儿的披风。
      “啧,脑残粉。”大夫看见巴托跟抱心肝儿似的抱着那披风,摇了摇头。
      巴托其实是个没脑子的。
      或者说,有关路小爷的一切他都会信,无条件地接受。
      大夫要离开时,巴托泪眼朦胧又隐含敌意羡慕嫉妒恨地问他,他和路小爷是什么关系。
      对方又是勾起嘴角,高冷端庄,说:“大夫和病人而已。”
      而已。
      巴托傻傻地笑着,挥手跟这个害他不浅但目前又意外顺眼的大夫告别。
      路小爷被关了数月,老爷子一狠心,将独苗送入军中。
      离了王城,真刀真枪地上了战场,一年以后,巴托听说的就是路小将军了。
      在孤城中被敌军围困月余,弹尽粮绝之时,听闻援军将至,巴托的第一反应就是——真希望是路小将军啊。
      从王城里流放出来的巴托戴罪立功,混了个不值一提的低等军职,但在这敌军围困、主将因个人私自投降而被哗变的士兵杀死的情况下,他站出来,稳住了局面,作为一城的领导者,负隅顽抗,等待着援军。
      如果能活过这一役,便是好男儿建功立业了吧。
      巴托看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傻乎乎地笑。
      然而,援军没有在预定的时间到达。
      满城倾覆。
      巴托被吊上城头时尚有气息,事实上,他挂在上面一直到两天后的深夜,神识才渐渐离散。
      命运的残酷从来不需要赘言,因此巴托没功夫想什么遗憾。
      灵魂却好像飞跃起来,飞过了尸山血河,想要回到因为久远而已经磨灭了记忆的故土。
      回去了……他应当安息了,然而他还在默念着什么固执不肯离去呢?
      朦朦胧胧里,千军万马越山而来。
      好像许久之前那一人一骑如天际流光飞踏前来。
      正是,那道流光奔于千军万马之前,一如往昔,疾风劲草,狂勇而至。
      得救为什么这么简单呢?只要想着你的名字,你就会出现了啊。
      巴托泪眼朦胧地想着。
      而后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王城新下了雪,大多数时候都衣衫整齐斯斯文文的大夫此刻衣衫不整地捡了外袍,随随便便披在身上,倚着窗框看新雪。
      身后的男人用手指点着桌子,点着战报,抬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失城又收复了,可立了大功。”
      大夫回过头来,清冷的眉眼间不掩饰厌恶。
      “嘁,那个路家的小子,”男人恶劣地笑起来,“说起来还真是坏你计划啊,你们不是同盟么,不能协调一致啊。”
      “关你屁事。”从来用词很讲究的大夫十分不讲究地回答,语气冷漠。
      男人大笑着,笑声诡异,然后他站起来,走到大夫身边。
      “你可以无数次地杀了我,很简单,”他说,缓慢的腔调带着刻骨的嘲讽,“但是你的心野,罗,你要的不是个人的死,而是要颠覆整个国家,啧啧……这要的是多少人的命。”
      大夫瞥了一眼他,“关你屁事。”
      男人掐住他的脖子,“我不说,但总有人会知道的。”
      “总有人不知道。”大夫冷冷地回答。
      不知道的人,在王城新雪的天气里,从城头被放下,草草地埋葬在异乡的土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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