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芥辰君

3、第 3 章

　　儒林是个水乡，到处都是纵横的水道。

　　宁雪青虽然在南方长大，却是个名副其实的旱鸭子。不过他天生与水亲近，虽然不怎么喜欢下雨，但对这湿漉漉的环境倒不讨厌。

　　水道便利，以致儒林这块地界，在水上讨生活的人比岸上的还多。

　　两人下了货船，又租了条小船。
　　付了船钱后宁雪青便带着师侄坐在船头，看这热闹的水乡景色。

　　宁雪青躺在船板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枕着头，一手挥舞着梨树枝，看起来比在家中还要惬意。
　　间隙瞧见谢豆青呆呆的表情，停下挥动的手臂，用梨树枝点了点对方的头顶，突然道：“豆青啊，你觉得儒林怎么样？”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随意，谢豆青没有多想就摇了摇头。

　　“我也觉得不好。”宁雪青看他这样子就像找到了知音，“我听说儒林多美人，可这一路走来，却是连半个都没瞧见。”
　　他的眼中满是惋惜，视线从街边行人的脸上掠过。这儒林实在奇怪，街上不是男人就是老人，就算偶有几个年轻女子路过，也都蒙着面纱。

　　宁雪青的声音不小，撑船的船夫模模糊糊听到了些，赶忙开口提醒，“公子，可别再提这事了。”

　　越不让人说，越是有猫腻，宁雪青这人最不缺的就是好奇心，当即问道：“这其中难道有什么隐情，船家，你给我说说呗。”

　　可船夫像是极畏惧的模样，支支吾吾道：“儒林最近在闹妖精。”
　　说完便怎么都不肯再开口。

　　宁雪青闻言来了兴致，将手上梨树枝一收，兴致盎然道：“豆青，你真是选了个好地方。”

　　可惜对于他的称赞，谢豆青不怎么领情。
　　下船又上船，折腾了半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他双眼紧盯着岸边的糖饼铺子，舍不得移开视线。

　　“饿了？师伯给你买饼吃。”宁雪青在怀里掏了掏，半天才掏出一个铜板来，“钱花光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宁雪青长叹了口气，突然苦口婆心地对小师侄道：“要不你还是别拜入剑宗门下了。”

　　“剑修穷三代。”
　　谢豆青不明白剑修和穷三代有什么关系，也并不想明白。他现在就觉得饿，想吃顿饱饭。

　　宁雪青刚啧啧两声，小船就被撞了一下，连带着身子一歪，他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倒在了船板上。

　　“前面的！胡说什么呢！”
　　他还没来得及站稳，耳边就传来一声怒斥。

　　宁雪青这两辈子尽让别人吃亏了，自己还没吃过什么大亏，如今对方神来一笔，让他在师侄面前丢了个大脸

　　“我的船啊！”船夫的脸色也变了，神色哀戚地看着船尾被撞掉的一小块木头。

　　“君酌，船上还有孩子。”
　　被称为君酌的男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闻言重重哼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跑到船尾的宁雪青。

　　宁雪青本想酣畅淋漓地吵上一架，可等看清对方那身装束，便马上偃旗息鼓，没再开口。

　　撞上小船的是艘画舫，不仅规模大了一倍，装点得也十分精致。

　　船头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只有十五六岁，另一个大些，看起来二十出头。

　　他们背负长剑，头戴银冠，耳后垂下两根银白发绳，发绳尾端坠着同色的流苏，除此之外再不见多余法宝。

　　在普通人看来，这两人的穿着气质，一看就是出身世家的贵公子。
　　但上辈子在修仙界摸爬滚打过的宁雪青却知道，这一身只能代表贫穷！

　　自储器问世后，哪个修士出门不在腰间挂上几样法宝，就算是囊中羞涩的散修，最差也会挂上出行的木舟。

　　除了剑修！

　　而剑宗满门剑修，怎么可能不穷！

　　当然对外，他们是绝不会承认。稍加美化，便成了剑修以剑入道，当磨练心志，抛却外物。

　　一把剑，可以杀敌，亦可以御风。

　　要不是在凉风过了三十年连口肉都吃不起的苦日子，他差点就信了。

　　“船家，抱歉。”见宁雪青站在船尾打量自己，年长些的剑宗弟子抱拳躬身，向船家道歉。
　　随后又从袖中掏出银子递给船家，“这算作修船的费用。”

　　小船只是被撞掉了极小一块，对方给的银子却够再买一艘，船家见状自然没有异议，美滋滋地将银子收了下来。

　　宁雪青看着眼前这幕抿了抿唇，心想这剑宗难道发财了，怎么门下弟子如今变得如此大方。

　　要知道当年在凉风，连谢玄都是要干活的。

　　解决了那船家的事，年长的那名弟子彬彬有礼地一拱手：“这位公子，我叫谢君歌，这是在下师弟谢君酌，我们是剑宗门下。”

　　灵源大陆上下两界泾渭分明，各大仙门聚集在灵气充足的修仙界，凡人及稍次些的修仙世家则生活在凡人界。

　　修仙界仙门林立，以四大仙门马首是瞻，剑宗便是其一。

　　寻常人听到剑宗的名声，多少会心存畏惧。但眼前的宁雪青并不，他摸了摸鼻子，眼中只有尴尬，心想这两人原来是剑宗君字辈的弟子。

　　更没想到自己不过背地里吐槽了几句做剑修时的艰苦岁月，就好死不死地被门下弟子听见。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疑惑的是另一件事：“你们姓谢？”

　　宁雪青不解，剑宗何时还给门下弟子冠姓了。

　　谢君歌闻言一愣，这人知晓自己是剑宗弟子，应当对修仙界之事十分了解，但这了解似乎又停留在许久之前。

　　“废话。”没等他回答，谢君酌就已经沉不住气。
　　宁雪青冒犯了剑宗，他自然没给对方什么好脸色。

　　“自从故渊真人进入无我境后，便让剑宗的亲传弟子随他姓氏。”谢君歌的脾气比自家师弟好上许多，开口解释。

　　这点倒是出乎宁雪青的预料，冠了姓就说明谢玄认下了这些小辈，且愿意成为他们的倚仗。

　　回想对方那副无欲无求，一心求道的冷漠面容，他忍不住摇头，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你笑什么？”谢君酌看他不顺眼，便连他脸上的笑意都觉得十分猥琐，见状哼了一声。

　　“没什么，没什么。”

　　宁雪青连连摆手，心想自己当初捡到谢玄时，对方还是个连话都说不太顺溜了的小童。
　　自己给他取了名字，冠了姓氏，没想到兜兜转转，剑宗的亲传弟子竟也跟着姓了谢。

　　白捡了这么多晚辈，他自然开心。

　　既然是跟着自己姓的晚辈，他便从善如流地摆了摆手，好脾气道：“怪我一时嘴快，既是剑宗弟子，我便在这里向二位道歉了。”

　　谢君歌闻言同他见礼，算是接受了歉意，谢君酌的脸色虽然还是难看，但也同师兄一起见了礼。

　　宁雪青不再纠结，让船家将小船靠岸，让出中间的水道，放画舫先行。

　　“公子，接着。”画舫还没远离，谢君歌又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这次他手上多了个油纸包，对着宁雪青轻轻一抛。

　　宁雪青顺手接过，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包着数样点心。他刚想道谢，画舫却是已经彻底远去。

　　“船家，那画舫是谁家的？”他可不信剑宗会有余钱买画舫。

　　“是姜家的。”船夫答了一句，眼中满是忌惮。

　　宁雪青把油纸包递给豆青，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开口道：“小豆青，我们上岸吃鱼。”

　　两人上了岸，想往姜家去，却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

　　正在为难之际，一个软糯娇俏的声音响起，“公子，买花吗？”

　　宁雪青回过头，见是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杏眼，身上的装扮再寻常不过，手上提着竹篮，篮中放着半开的各色山茶花，花瓣上还凝着露珠。

　　他全身上下就只剩一个铜板，自然是买不起的，正想开口拒绝，一个年岁大些的老妪就挤到女子身边，殷勤道：“公子买花吗？便宜些卖你。”

　　“我不买花，我问路。”话音刚落，老妪脸上堆起的笑容就在瞬间消散，嘴角跟着垂了下来，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生怕宁雪青开口问自己。

　　蒙着面纱的女子倒是没走，软声问道：“公子要去哪里？”

　　宁雪青笑了笑，“去姜家。”

　　在儒林，姓姜的人家有好几户，但最出名的还是住在城东的那家。

　　“多谢。”宁雪青道了谢，又开口道：“姑娘可知离此地最近的仙门？”

　　“是玉方壶。”那姑娘回道。

　　修仙界与凡人界不同，寻常百姓要远多于修士。
　　离儒林最近的仙门便是玉方壶，此处镇守的世家自然与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向来剑宗弟子突然出现在此处，与玉壶山脱不了关系。

　　宁雪青向那姑娘道了谢，心中的疑惑却更甚。
　　修仙界的那群修士眼高于顶，心中除了修炼还是修炼，怎么会有闲心管别家之事？

　　宁雪青思量片刻也没有头绪，想着到了姜家自然就明白了。

　　两人顺着指引找到了姜家，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姜府却是大门紧闭。

　　宁雪青看了眼朱色大门，捏了捏腰间垂挂着的梨树枝。

　　“你看到了什么？”宁雪青牵着谢豆青的手，开口道。

　　“绿色的，一缕一缕，很多很多。”这次谢豆青回答得倒快。

　　宁雪青点头，他没有上前敲门，反倒一把抱住谢豆青，跃入府中。

　　偌大的姜宅看起来空荡荡的，只院子里孤零零地站了四人。

　　其中两个便是先前见过的谢君歌和谢君酌。

　　另一个则是体态微胖的中年人，修为低微，想来就是镇守儒林的姜家主人。
　　他的视线一扫而过，并未把对方放在心上。直到见到站在他们中间的最后一人时，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情。

　　那人原本垂着眸，正在听谢君歌说话。

　　却在宁雪青落地的瞬间，抬眸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