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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duanpian ...

  •   柳叶飞
      (一)

      沈朗的马车进城的时候,我正坐在城墙脚下刘二麻子的面摊上吃牛肉面。

      不知是这汤太烫面太辣,还是街道两旁的怀春少女们高呼着“秦少爷”“秦公子”“秦将军”的名号太过热烈,我的后背上渗出了密密的汗,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鼻子一痒,对着面汤打了个巨响无比的喷嚏,引来一种少女们鄙夷的侧视。

      刘二麻子倒是很厚道的,他咧着一张满是麻子的大脸朝我笑着说道:“想必姑娘也是久闻秦将军之名,特来一睹风采的吧。别说,我们秦将军就是……”

      他一开口就没个停歇的时候,满嘴都是沈朗的好,什么运筹帷幄,什么未卜先知,还有什么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说得好像他是诸葛亮和关羽战神转世。当然,更少不了还好夸赞一番他的翩翩风度、儒雅气质。

      我就纳闷了,我好歹也跟他在一起混过十几年,怎么就一点都没发现他有这些好呢?

      沈朗那厮其实最无耻,平日里喜欢装清纯,摆出个高贵优雅的姿态招摇过市,其实骨子里跟我一样都是个贼。只不过我偷的是金银珠宝宝石翡翠,而那小子偷的,是人家纯情少女的心。瞧瞧这满大街脸儿红、眼儿蒙的娇俏姑娘们,可真是造孽哦。

      “姑娘,姑娘,你还没给钱呢?来人啦,有人吃霸王餐啦——”伴随着刘二麻子的一声高呼,我以一种无比潇洒的身姿飞向沈朗的马车。

      手中的青虹剑刚刚出鞘,就有无数刀光剑影朝我射来。我格剑退后,刚刚站稳,又听见一物破风迎面而来。于是又一招“懒驴打滚”躲过这一劫,还未起身,面前就被横七竖八地长剑挡住了视线。

      “我说师妹啊,为什么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这么的别出心裁,这么的惊天动地呢?”我那无耻的师兄沈朗懒洋洋地掀开车帘朝我乜了一眼,一边叹气一边说道。他连骂人的时候都无比地销魂,引得街边的无知少女们尖叫连连。

      我眼也不眨地跳起身,啪啪打开挡在面前的刀剑,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大摇大摆走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如果我不这么用心良苦,师兄你怎么会印象深刻呢?其实我是担心您老人家的安危,怕这些侍卫守护不力,才特意以身犯险,锻炼他们的面对突发事故的反应能力。”

      这话可不是我在胡诌,自从去年年底他在宁州打了场大胜仗后,邻国派来的刺客就没消停过。我这一路过来,光是听说书先生就说了有四拨,更不消说还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沈师兄深情款款地将我扶上车,动作又轻又柔,成功地激起了道路两侧疯狂的尖叫声和我身上无数的鸡皮疙瘩。

      我在无数杀人般的眼神中上了沈朗的马车,给众人留下华丽丽的背影。

      早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果不其然,一进门,这厮就撕下脸上和善的伪装,露出狰狞的真面目,冷冷质问道:“原来你还记得荆州城里有我这个师兄啊?我还以为柳叶女侠陶醉在杭州温软呢喃的温柔乡里了呢?竟然还晓得回来的路,真是难得,难得。”

      我这师兄一生起气来就跟孩子似的,绝对不能硬碰硬,否则自有我的好果子吃。在这方面,我有过惨痛的教训,血淋淋的历史,所以这会儿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他斗嘴。更何况,我这次回来还有求于他。

      赶紧低头承认错误,连连剖白自己对他的刻骨相思,感情之真挚,言语之诚恳,就连我自己都要脸红。

      其实并不是荆州城不好,这里风景如画,热闹繁华,在我心里,就算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城也有所不及。师父在世的时候,我最爱的就是这个沈府。有沈朗这个靠山,天天锦衣玉食、日日一掷千金,就是赶也赶我不走。

      可是师父过世后,我忽然发现自己没有留在沈府的借口。尤其是看着沈家老夫人每天念想着给沈朗娶媳妇儿的时候,我心里头就更是不好受。

      没错,我就是喜欢沈朗。

      这不能怪我。我从牙牙学语的时候就认识沈朗了,他从小就生得好看,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比那号称荆州第一美人的百花楼红牌“楚楚”姑娘还美。更重要的是,那会儿他还特单纯特善良,那小眼神儿迷死人,一张小嘴儿甜死人,全然不像现在这样刻薄刁钻。

      你说,我一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能不被他迷惑么?我就算是喜欢上他,还一喜欢就十几年,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可人家沈朗什么身份啊,人家世袭一等侯啊,人家镇南大将军啊,人家的媳妇儿就算不是公主也得是相府千金啊。反正那会儿沈老夫人在的时候,有个四品官请来的媒人都没让进。

      你说,我能不走吗?

      (二)
      沈朗板着脸领我去老夫人坟上磕头,然后又板着脸领着我去书房。

      等罢退了下人,沈朗的脸上的冰霜才稍稍解冻。

      “你回来干嘛来了?”

      这不,还得三堂会审呢。

      我抓着他的衣袖使劲儿地摇,说道:“我想念师兄你啊,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就连走路如厕的时候都想着师兄……”

      “真的?”怀疑的语气。

      我赶紧对天发誓,“如有欺骗,天打雷劈。”

      “那你都想我啥了?”神态稍有放松。

      我顿作谄媚状,“想念师兄翩翩的英姿,和煦的笑容,谆谆的教诲,还有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关怀。我柳叶真是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怀。师兄,我肚子好饿。”

      沈朗捏着下巴喃喃道:“我还不知道自己原来对你这么好。”

      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很大方地说道:“这可怜孩子吃东西去吧,厨房里还有早上我吃剩下的半个馒头。真不知道你的肚子怎么长的,刚才不是还在街上吃过牛肉面吗?”

      靠,我哪里想到他会来得那么快,一碗牛肉面才喝了两口汤,想起来就觉得浪费。

      其实沈朗也只是嘴巴刻薄,人还是极好的。这不,也就一会儿的功夫,桌上就摆满了饭菜,松子鱼、叫花鸡,样样都是我最爱。

      我吃饱喝足了,发现沈大公子还坐在一旁,眯着一双桃花眼销魂地看着我。

      我说:“师兄,你有话跟我说吗?”

      他微笑,眼神无比的温柔。“不是师妹有话跟我说吗?”

      我狠狠一拍手,大声夸赞道:“师兄果然是师兄,真是蕙质兰心,哦,不对,真是明察秋毫。你怎么光用眼睛看一看就能猜到我有求于你呢?我有你这样的师兄实在太幸运了。”

      他继续微笑。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绵绵不断的笑容里有点阴险的味道。

      如果不是跟杭州那个叫做“司空”的神偷打了赌,我想我是绝对不会再回来了的,只有我自己知道对着心上人儿装模作样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

      虽然这两年没有听到他的成亲的悲讯,可是,他这样招蜂引蝶的男人,身边的红颜知己怎么也不会少。我若是真见了,就算忍住了不当场冲上去撕了那女人的嘴巴,也少不了日后偷偷下点毒药什么的。这种行径,实在有损我作为一个贼的尊严。

      是的,我是一个贼,江湖排名第一的神偷“空空儿”的关门弟子。

      师父一辈子行窃,平生只失手过一次,就是十五年前在沈府,被当时刚满五岁的沈朗给撞上了。

      那时候的沈朗脸儿水嫩啊、骨骼清秀啊,手指灵巧啊,反正就是被我师父给看上了,假扮武师进了府,非要把人家一小公子哥儿训练成神偷不可。

      这也是我师父异想天开,人家一官家大少爷,想要什么没有啊,犯得着去偷么。这不,武功是学了不少,盗窃的功夫却是一窍不通。不,不对,人家偷心的本事还是很强的。

      半个月前,和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偷儿“司空”找到我,说是“一山不能容二虎”,我们两个比赛,谁输了谁就得金盆洗手,永远不涉足偷界。如果超过一个月都偷不到,那么实在有损神偷的威名,我们俩一起隐退。

      我年轻气盛的,哪里噎得下这口气,更何况,我向来对自己的专业技能十分自信,就算他是纵横偷界十余年的“司空”那又如何。

      我们这次要偷的是“碧云山庄”的镇庄之宝紫棋盘。棋盘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这么珍贵我是毫不知情。反正“司空”说了,谁要是能偷到这玩意儿,不仅能成为偷儿之首,还能得到黄金五千两的酬金。

      黄金啊,五千两啊,我这一辈子啊,反正我是没忍住诱惑,撒腿儿就朝荆州来了。

      那碧云山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以前我在荆州的时候就听人提起过,什么“龙潭”啊,“虎穴”啊这种词儿就常常跟它联系在一起。说白了就是,你要是武功不够出神入化,冒然闯入就是死路一条。

      我当然不会笨到独自一人去闯那不要命的地方。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估计连门儿都没进就粉身碎骨了。这不,冒着心灵被摧残的危险,先来找沈朗了。

      碧云山庄的庄主叫慕容,跟沈朗是哥们儿。我想,凭他们俩的交情,带我进庄只是小菜一碟儿。

      沈朗虽然是个无耻的偷心贼,却向来以正人君子自居,我当然不敢跟他说自己去碧云山庄偷东西。被他问得急了,就信口胡诌,说久闻慕容公子才华横溢、风度翩翩,故而芳心暗许云云。

      他听罢冷笑连连,不知信了没信。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边享受着沈府的殷勤招待,一边心急如焚。“司空”最擅长易容,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已经顺利地混进了碧云山庄。若是被他拔了头筹,我这趟不就白回来了吗?我若是赌输了,做不了偷儿,我又能去哪儿混啊?

      (三)

      沈朗听到我的祈祷已经是四天之后。这天早上,他忽然过来找我,让我换了衣服和他一道儿出门。我问他干啥,他把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儿一眯,迷离又朦胧地回道:“这不是带你去见你心上人吗?”

      我一听就乐了,也顾不上看他的别样眼神儿,回房换了身衣服就喜滋滋地跟在他屁股后头跑。

      沈朗是个狡猾的男人,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他明明知道那天我提到慕容的借口是信口胡诌,可是却不挑明,偏偏要等到今天来出我的洋相。

      打死我也想不到,那个与沈朗称兄道弟的慕容公子竟然如此的——成熟?!那沧桑而带着几分憔悴的面容,那毛毛躁躁未经修剪的两撇小胡子,我的心上人儿啊,你为何要如此让我心寒。

      还好沈朗给我留了几分面子,没有当场拆穿我的把戏,只是用他那特殊而又销魂的眼神朝我撩了撩,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威胁。

      沈朗和慕容这一队狐朋狗友一见面就胡吹海侃,完全不顾我的存在。这可不正合我意。我委婉地向慕容表达了观赏山庄美景的意愿后,他很爽快地派人领我去四周游览。而他自己,则神秘兮兮地拉着沈朗一起去了书房,至于要做些什么勾当,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碧云山庄景色如画,处处都透着优雅精致,比沈朗那将军府不知好看了多少倍。唯一让我觉得不适的是,这山庄占地也未免太广阔了些。我随着那湖绿衣裳的俏丫鬟在花园里走了一个多时辰,仍没搞清楚东南西北。

      青天白日就这么犯糊涂,若是换了月黑风高的夜晚,只怕是一陷进庄子里就再也出不去。我心中惴惴,十分烦忧。

      正午时分,慕容差人过来唤我共用午餐。

      我刚进花厅的门儿,就瞧见沈朗和慕容正在厅里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再往下一瞧,热血顿时涌上了脑袋,沸腾不已。

      人说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用在此时真是再合适不过。我万万想不到,自个儿挖空了心思到处寻不到的碧云庄镇庄之宝竟然主动出现在我面前。那个玲珑剔透、盈润温软的紫玉棋盘儿分明化作了金灿灿、黄澄澄的黄金朝我直招手。

      当然,像我这么老道又冷静的人,绝对不会因此显出惊喜若狂的神情来。压下心中的惊喜,我轻咳一声,悠悠然在沈朗身边落座,凝神朝桌上这盘下了一半的残局作观摩状。

      慕容大少不疑有他,只是沈朗深知我的底细,见我一反常态地对着棋盘发呆,不免斜着眼睛瞄了我两眼。终究没瞧出我虔诚的脸上有什么异样,沈朗略带疑惑地别过眼神去,握了颗棋子朝棋盘上一放。

      我这师兄乃是世家子弟,自幼便习得琴棋书画,一手棋艺出神入化,就连我那早已过世的喜欢装风雅的师父也常常自叹不如。但就是这样一位大师级人物,竟然也遇到了对手。他皱着两道浓黑的剑眉,眉心微微挤出一道折痕,显得十分为难。

      等到用完了午餐,沈朗还是未能解开棋局。恼怒之下,竟然没风度地非要把那棋盘连带着棋子儿一起带走,说是等解开了再回来拜访。

      我那师兄一旦不讲道理起来,那是谁的话也不听。可怜慕容家的镇庄之宝,竟然被他强行搬到了自家马车上。临走时,我看着一脸愁容的慕容,再看着一旁剑眉深锁、不讲道理的沈朗,真不知是喜是悲。

      若是换作别人,我当然不会有此烦恼。可沈朗毕竟是我师兄,又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爱慕的对象,虽然他一张嘴尖酸又刻薄,但却从未为难过我。我若是从他手里把东西偷走了,岂不是陷他于不义。

      接下来好几日,我都在犹豫不决中渡过。每每下定决心要去行事,又不禁回想起旧日种种。那些个千般维护,那些个百般照顾。我柳叶儿虽然是个贼,可也不能做这种忘恩负义之事。

      眼看着与“司空”约定的一月之期将近,沈朗仍旧死守着棋盘不肯还回。我急得连头发都白了几根。

      这天,我实在忍不住去提醒沈朗,是时候把那棋盘还回去了。可人家大少爷听我说了许久,连头也不抬,好半天,才幽幽地回道:“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知道我解不开那棋局,特意来寒碜不是。枉我一向对你呵护有加,真是没良心。”

      我这师兄说起白话来不打草稿,又最擅长装模作样。尤其是那双朦胧又迷离的勾魂夺命眼一扑扇,即使我深知他的本性,却还是难免深陷其中,在劫难逃。

      我被他那幽怨的眼神儿给唬弄住,实在不好再提这棋盘的事儿。只是心中难免焦虑,寻了个离他近点儿的座位坐下,自怨自怜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来,那双漆黑晶亮的眼儿眨了眨,忽然问道:“师妹你对那副围棋特别有兴趣?”

      我的冷汗差点没掉下来。赶紧否认道:“没有没有,怎么会,怎么会?师兄你知道我对围棋一窍不通,要那玩意儿作甚?”

      沈朗咧嘴笑道:“我本来想,你若是真想要,我就是跟慕容翻脸也要把那东西要过来的。既然你——”

      我霍然站起身,拍着桌子大声喝道:“既然师兄如此客气,柳叶却之不恭。”

      (四)

      我得了这紫玉棋盘,心中一颗大石落地。

      此番成事皆归功于沈朗一人,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自然对他感激涕零。即使他时有言语冒犯,我也毫不在意。

      距约定之期尚有数日,我闲得无聊,便去沈朗书房,想找他叙叙旧。谁料左右寻不见人,问了才知道,他大早上便出了门,临行前还刻意换了新做的深蓝色苏缎长衫,十分地慎重。

      我仔细琢磨,猜不出他究竟去了何地。索性独自一人出门,寻了间江畔的酒楼坐下,一边独酌,一边观赏江边美景。虽说美酒醇香,虽说美景宜人,可坐了一下午,唯觉寂寞孤独,心中怅然之情,无处可诉。

      结账出门,一抬头忽然瞧见一个人。不,应该是两个人才对。

      熟悉的那个是沈朗,深蓝长衫、玉冠乌发、眉目清朗犹如星辰。他身侧的那个女子一身雪白长裙,面容秀美、气质优雅,不消说也能看出是个大家闺秀、名门千金。他正对她笑,晶亮的眼,珠玉一般的牙齿,那般的灿烂。

      只有如此风华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吧。而我,只是个小贼罢了。

      我的心像是被匕首狠狠扎了一刀,血一滴一滴地渗出来,生疼。

      出得门来,落日正缓缓西沉,黑的云将最后一缕夕阳敛尽,满城一片落寞。

      我一直在城里逛荡到子夜才回去。大门已关,只得翻墙而入。

      幼时嬉戏的那株槐树已经长到几层楼高,十年前刻下的字迹也升到一人多高的地方,已然模糊。我抚摩着沈朗和我的名字,有种想哭的冲动。

      冲进屋,却发现他正端坐在我房中看书。华服褪下,只着了身灰白色的中衣,乌黑的长发垂落肩上,漆黑的眼在灯下闪亮。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他语气十分不善,眸色中竟带着些许怒气。

      我没答话。我不想口不对心地说白话,可是,难道要我跟他说,那是因为看见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所以吃醋了么?

      “还喝了酒?你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我看着他怒气冲冲的眉眼,心里的委屈一涌而出。狠狠地对着桌子一拍,我大声喝道:“是,我是不成体统,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有娘生没娘教,我在这里丢了你的脸,碍了你的眼。你不用多说,我走就是。”

      我就这么冲出了沈府,当然,临走前没忘了把埋在槐树下的紫玉棋盘一块儿带走。

      我在城里最高级的客栈住下,每天吃香喝辣,闲了就在对面的茶馆听说书。那说书先生恁地孤陋寡闻,每天都是什么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的破烂故事。了不起一出后花园书生小姐一见钟情之类的桥段,要多无趣有多无趣。

      只是“司空”迟迟不来,我又实在无聊得紧,除了在这茶馆打发时间,还真找不到别的去处儿。总不能又恬着脸回去沈府吧,这不是故意让我伤心么。

      想当年,我与他青梅竹马、浅笑软语,是何等的幸福。而如今,却是一腔幽怨向谁诉。哎!

      这日大早,又上了茶馆。说书先生尚未赶到,一众茶客七嘴八舌地聊些琐事。我正昏昏欲睡,忽听得有人提起“沈府”二字,顿时一个激灵,全醒了。

      我起得身来,朝方才出声的那人拱了拱手,挤出笑容问道:“敢问这位老丈,方才所说沈府和慕容家出了何事?”

      那老丈一脸惊诧地看着我,道:“公子不知道么?慕容家的庄主说沈将军拿了他家的宝物不肯还,非要闹上衙门去不可呢?说来也怪,沈将军是何等人物,怎会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定是……”

      我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那老丈后来说了些什么是一句也没听清。我以为他那样的胸有成竹,定然早已想好了对策,我以为他与慕容称兄道弟,该不至于反目成仇,我以为……

      不管我怎么以为,如今是我害了他。

      可是,与“司空”约定的时间渐近。我若是把这棋盘还了回去,少不得要输了这赌局,日后金盆洗手,少了这谋生的伎俩,只怕是连温饱都难以维持。

      若是不还,那沈朗又如何?

      我简直不敢想下去。

      (五)

      与“司空”约定的时间是十五。这日大早,我便换了衣衫,将那紫玉棋盘层层包裹,策马到万花楼等候。

      日近晌午,仍不见司空人影。心中正急,忽见楼下他的人影一闪而过。

      不禁揉了揉眼睛,再仔细查看,确信没看错。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司空”竟换了身捕快的制服,神气活现地从楼下走过。

      我赶紧飞身而下,挡在他身前,朝他笑道:“司空先生果然了得,竟能偷得这身捕快服穿上。如此一来,谁能想到堂堂捕快大人,竟是梁上君子?”

      司空看清是我,脸色微变,目中似有别样情绪一闪而过,尔后又恢复常态,低声笑道:“我们到楼上谈。”

      进得楼上雅间,刚关上房门,司空便焦急地问道:“莫非紫玉棋盘已经到了柳公子手中?我在碧云山庄逗留了半个多月,未见棋盘踪影,直到前几日才听闻那棋盘被秦将军借走,尔后夜探沈府,却一无所获。想不到柳公子竟能从沈府偷得宝物,真是佩服佩服。那秦将军也是倒了大霉,慕容虽说不是官宦子弟,却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又与京中诸位大员相熟,想必不会轻易相与……”

      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越来越凉。那拽着棋盘的手也越来越紧。就算,就算沈朗他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也不能这么害他不是。

      司空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话,最后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可否让在下一睹紫玉棋盘的光彩。”

      我手一紧,连退几步,叠声道:“没,没有,沈府守备森严,我也同样一无所获,一无所获。”生怕他不信,我朝他作了个揖后,匆匆从窗口逃离。

      我还是没有办法对沈朗狠心啊。就算是再落魄、再失意,我总不能害他呀。

      怀揣着那紫玉棋谱,我寻思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儿偷偷还给沈朗。

      等到把这东西还给他,我们两个之间,也算是有个了解了吧。从此以后,我是我,他是他。我走我的独木桥,他娶他的美娇娘。

      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可是,为什么我却泪如雨下。

      擦干眼泪,我睁着一双兔子眼去沈府探路。

      自然是不敢走正门的。

      绕到后门处,正要翻墙,忽然瞥见前方两个人影。一白一黑,相得益彰。

      那白衣女子我是识得的,当日她笑语盈盈地立在沈朗身侧,让我自惭形秽。而那风度翩翩的黑衣男子——我不由得睁大了眼,几年前跟沈朗一块儿混的时候也曾见过,若是没记错的话,该是荆州太守杜大人家的公子。

      这二人,如此亲密,莫不是——

      我想,沈朗该不会戴了绿帽子而不自知吧。

      正发愣着,那个爬墙的白衣女子忽然朝我走过来,莹白如玉的脸上泛出盈盈笑意,张口道:“柳姐姐,你为何待在这里不进门?”

      我一时傻眼。我何时多出了这么个天仙化人的妹子了。

      “柳姐姐不认识我了么?”白衣女子的脸上显出调皮的笑意,嘻嘻笑道:“我是婉婉啊。”

      婉婉?

      啊,沈婉婉!

      这不就是沈朗的侄女儿么?才几年不见,怎么忽然就长这么大了?

      我忽然觉得口有些干,心跳得厉害。

      按照辈分来算,婉婉应该叫我姑姑的。只不过,我只比她大三岁,小姑娘怎么也不肯吃亏,叫了姐姐就不肯改口。

      我想,我要是早认出她来,我就不会因为沈朗那句话而气冲冲地从沈府冲出来了。

      “我就知道四叔有本事让你回来找他。”婉婉拉着我的手,十分亲热地说道:“你一走就是几年,四叔对你十分想念。那些过来提亲的媒人全都赶走了,他是为了等你回来。”

      我有些犯糊涂了。

      虽然婉婉话里的深意让我欣喜若狂,可我还是不大明白。她说是沈朗让我回来的,我为何不知?我不是因为和司空打赌才回来的么?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高深莫测的沈朗、温和爽快却又忽然变脸的慕容、捕快打扮的司空,这三个人的身影在我面前交相出现。我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也不至于笨到到现在还猜不出的地步。

      那个什么紫玉棋盘,什么神偷比斗,都是去他娘的鬼话,我居然也脑子犯浑地信了他。却不知,他这么费尽心思地把我哄回家到底所图为何?

      我想起刚才婉婉说话时那神态,再想想那些可能隐藏在话中的深意,不由得心神为之一荡。

      说起来,也不是无迹可寻的。沈朗打小就不痛快,说话藏藏掖掖的。可是,从小到大,除了我,还从来没瞧见过他对别人发火呢。这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可是,至少也说明了在他眼里,我与众不同不是。

      送走婉婉,我喜滋滋地准备翻墙进府找他。脚刚踏上围墙,忽然又犹豫起来。

      婉婉那丫头自幼喜欢耍着我玩儿,这话里的可信度,实在大打折扣啊。再说了,沈朗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啊,清纯的、可爱的、妩媚的,只消他一句话,整个荆州城的姑娘由着他选。他能看上我?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一会儿是小时候淘气从树上摔下来,跌得头破血流时,他心疼地抱我飞奔去医馆的情形,一会儿又是他瞪着眼,沉着脸朝我大声叱责的场景。这十几年的回忆,好像全都浓缩成一幕一幕的剪影,一想起来,就让人想哭。

      有些退缩,有些彷徨。

      如果,结局不是我所料,那我,岂不是自寻伤心。

      如果……

      我害怕

      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脚上微微趔趄,差点掉下墙去。

      “你爬在墙上做什么?”沈朗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冒出来,幽幽地问我。他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绕我跟他师兄妹十多年,仍是猜不透他的踪迹。

      我慌慌张张地从墙上跳下来,努力地想要冷静一下,嘴里却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话,“我,我来向你辞行。”

      我说出这句话后立马就想咬自己舌头,肠子都快悔青了。我是傻了还是呆了,就算婉婉说的是假话,我也不能就这样打道回府啊。

      我看见沈朗的脸色陡地变得铁青,心里忽然有只小鹿在乱跳。他这样的反应,是不是表示,他有一点在意我。抑或是,就如同婉婉所说的那样,他,真的,喜欢我。

      我的脸忽然发起烫来,我甚至想到,如果这个时候他向我表白,我该怎么办。

      但是,事实表明,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这师兄恶狠狠地朝我瞪了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大步流星地往院子里走,还冷冰冰地回道:“你想走就走,不用来烦我。”

      就好像有一盆凉水从头顶往下浇,全身上下,一片冰凉,连心都碎了。沈朗你也太没良心了,我们相交十多年,好歹也是青梅竹马,你犯得着这么伤我的心么。

      我转身就往外走,爬墙!

      还没翻出墙去,又被拽了下来。

      我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对着他的胸口一顿猛捶,“沈朗你想干嘛?你别以为你是我师兄就了不起,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我,我不干了,我。”

      沈朗拽着我的手回屋,然后“啪嗒——”一声狠狠将门关上。

      坏了,看这情形,这家伙打算把我给家法处置了。我武功不如他,轻功不如他,要逃也无路可逃啊。

      可他却不动手,睁着双黑琉璃似的眼睛盯着我,低低地问道:“那棋盘呢?”

      我把手一收,喝道:“你给我的,不能收回。”

      我想我一定是错觉,为什么瞅见他眼睛里有欣喜的邪光一闪而过。

      他又问:“你真不还我?”

      我大声喝道:“已经是我的了,打死也不还。”

      他低头,像是在想什么,又问:“你知道那是什么不?”

      我连连冷笑,“别以为我是傻子,那东西根本不是慕容家的宝贝。不过,那玩意儿好歹也值几个钱,你想让我还你,做梦!那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他忽然笑起来,有点小得意,“这可是你说的啊。”

      顿了顿,他又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以前不是看过么,那棋盘是我们沈家的传家宝。”

      我大笑,指着沈朗得意道:“你这不孝子,竟然把沈家传家宝给送人了。老夫人泉下有知,定要夜夜入你的美梦,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我“哈哈——”地嚣张大笑着,忽然想到一件事,笑声戛然而止。许多年前,我这位师兄似乎曾经拿出这东西向我炫耀过。什么皇帝御赐啊,什么传媳不传子啊,依稀就是这棋盘模样。

      我想我是中计了。

      明明知道是这家伙设了个套儿,我居然还傻兮兮地往下跳,更可怕的是,就算真的中了套,我居然还跳得挺高兴挺得意。

      “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沈朗笑得很奸诈。

      我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师兄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亲了吧。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是再不娶亲生子,老夫人真该来给你托梦了。”

      他笑眯眯地点头。

      我又说,“既然你处心积虑、用心良苦地一定要娶到我,那我也实在不好辜负你的好意。别脸红,有慕容和司空为证,你也不用太不好意思。这样吧,咱要求也不高,黄金万两、明珠十斛、如意一双……”

      我看见我那狐狸师兄的脸色白里泛红,红里泛青,青中泛紫,再多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你看这窗外阳光明媚、暖风徐徐、莺声燕语、桃花朵朵,真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天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duanp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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